金銮殿内烛光重重，昏黄的、暗淡的光线萦绕在殿内，劣质的松油味与棉芯烧掉的焦苦味交杂，引来蚊虫飞蛾乱飞，营造出一股昏昏欲睡的氛围。
在这样的环境下，云行水都不用特意掩饰自己，换上官服往人群中一站，边上的人都发现不了。
站人群中视角不太好，云行水还是站在龙椅边。
他倒要看看姜离是怎么个癫法。
电灯难以普及，但是太阳能灯各家都买了不少，皇宫不可能没有，就算没有明月楼带来的仙灯，金銮殿中用的这种油灯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寻常家资稍厚的读书人都不会用这种劣质的灯油，光暗还熏眼睛。
也不是每人质疑，但都被皇帝一句国库空虚，不宜奢侈打了回去，真空虚，还是假空虚不重要，但谁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担上个骄奢淫逸的名头。
主要也是现在的小皇帝不好对付，身后还站这个更不好对付的主，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得罪他，上朝么忍忍就过去了。
底线就是这么一步步后退的。
刚开始是撤掉的冰鉴，这个本来就只有皇帝和一品官员们还能享受享受，阻力不大。
然后是劣质的灯油，本来上朝就在早上，油灯质量一般就一般吧，也就是味道难闻一点，影响不大。
接着是重工（厚实）的新官服，这个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圣上宅心仁厚，难道那个不长眼的能不满不成，除了布料厚实，新官服挑不出什么毛病。
等众人都适应得差不多了，姜离放出大招——上朝时间每周一换。
还是温水煮青蛙的老一套，刚开始往前改半时辰，一点点磨掉大臣们的底线。
大臣们知道姜离的心思吗，大臣们当然知道，都是千年的狐狸，哪里不知道聊斋里面的弯弯绕绕，但还是那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在皇帝强势的时候，这可从来不是一句玩笑话。
远的不说，一个大不敬之罪就够灵活的了，尊不尊敬就看皇帝的一句话。
退一万步讲，皇帝的小动作虽然磨人，但每次都给出了“正当”的理由。
因此，明知皇帝是在变着法地给大家上难度，但大臣们只能受着，管他贪官清官，连皇帝本人都没搞特殊，谁敢有意见，谁能有意见。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困的时候，没有人敢真的睡着，上一个打哈欠的人已经因为御前失仪被抄家流放了。
桩桩件件看起来都是小事，但结合在一起就是上朝如上刑，平等地创死所有人。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大太监富有特色、破锣嗓子似的尖利嗓音在大殿中回荡，像是地府中索命的厉鬼。
云行水没忍住看向大太监，大臣们的反应平平，看来是已经习惯了。
姜离不满地咂咂嘴，心里盘算下次换个人，破锣嗓子习惯了，下次放公鸭嗓怎么样，不知道宫里有没有……
“陛下，臣礼部侍郎张清正，有事要奏。”发须皆白的礼部侍郎躬身行礼。
短暂地沉默几秒，上首传来姜离没什么波动的声音：“爱卿平身，何事禀奏。”
礼部侍郎年老体弱，患有腰疾，沉默的这几秒怎么攀扯都算不上失礼，但却让他本就不健康的老腰雪上加霜，传来阵阵尖锐的痛楚。
当今这位曾经不起眼的圣上，最喜欢玩的把戏就是这些不痛不痒却恶心人的小手段，贱婢生的就是上不得台面，这样想着礼部侍郎的心里好受一点，面上却是一派淡然的正直臣子模样。
“陛下，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后。如今陛下后宫空虚，恐非长久之计啊。”
姜离一手撑着脑袋，冕旒随着他的动作歪斜，漫不经心透出点叛道离经的邪性，“爱卿所言甚是，不知爱卿可有人选。”
礼部侍郎的眼皮一跳，姜离这么配合，反而让他觉得蹊跷，他们这位陛下啊，正经本事没有，折腾人的点子一想一个准，后宅的粗鄙妇人都没他阴险。
心中忐忑归忐忑，事情不能不办。
礼部侍郎中气十足，声音朗朗好似能打破这殿内的沉闷，“娶妻娶贤，但更要和陛下的心意，夫妻和睦方为长久之计，陛下何不再开采选。”
云行水挑眉，小皇帝原来还没娶妻，想起小皇帝之前等死的惨状，挑起的眉头舒缓，好像也不奇怪。
直接说出某家小姐太过明显，还不如开放采选，皇帝总不能试试插手，他们总有办法将合适的姑娘送进宫里。
燕环肥瘦的姑娘送进宫，就不怕姜离这个毛头小子不心动。
姜离换了一只手搭脸，冕旒晃动后，歪歪斜斜挡住他的目光，“听闻令夫人是京城双姝？”
礼部侍郎一愣，不明白话题怎么跳到他夫人上去了，难不成是想要纳他孙女儿，可是他的幺孙女已经定亲了……好像也不是不行。
大盛朝对未出阁的女子限制颇多，很少有小娘子的名声传出，世家选妻大多看的是其兄父的本事以及母亲的美名，娶妻娶贤，纳妾才纳美。
问长辈名声其实就是变相问小娘子，套上层皮子罢了。
越想越激动，礼部侍郎面上端着，心里头却乐开了花，甭管陛下又要做什么妖，他的小孙女要是能凤仪天下，他还愁什么后继无人，也不用再舍着张老脸给真正的世家打头阵。
“臣妻年轻时确实有两分薄名，家中女眷都是由她亲自教养，嫡幼孙女尤其出色。”
这句话就有些出格了，就差把恨嫁写在脸上了，其余的大臣却没有嘲笑他的意思，甚至还有点羡慕。
有斩头狂魔做靠山，圣上眼看着是要起来的，能和一个实权的皇帝做姻亲，这之中的操作空间可就大了。
眼看着姜离没有什么负面表示，礼部侍郎更欢喜了，拿出十二万分的语言功底对着老妻一顿夸，贤良淑德、端庄大气、温柔可人……
这也是当前世家结亲的老套路了，对着母亲/祖母一顿猛夸，明眼人都知道夸的是谁，不明眼也没办法，世家不和傻子结亲。
哦，家世特别好的除外。
姜离仿佛来了一点兴趣，声音染上了笑意，“这么好啊，那就让她来当我的皇后吧。”
礼部侍郎先是大喜，恭恭敬敬地跪下谢恩，“臣替小孙女谢过陛下……”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咂摸出一点不对来，愣愣地抬头看向高高的台阶。
姜离愉悦的笑声传来，“夸得这么好，那就让沈夫人来当皇后如何。”
这里的夫人不是对张清正妻子的称呼，是沈氏的封号，礼部侍郎是二品官员，他的夫人自然是“夫人”。
礼部侍郎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绿，姹紫嫣红的煞是好看。
云行水没忍住噗嗤一笑，这小皇帝还真的蛮有意思的，人家劝他娶妻，他直接要娶他的妻子。
其他大臣知道姜离混不吝，但没想到他这么混不吝，这时也不好做壁上观了，纷纷跪下大呼“陛下三思。”
不当真不行，他们的陛下就是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搅屎棍。
大小官员们跪了一堆，姜离看够了热闹才慢悠悠地开口，“爱卿们这是何苦，朕就是开个玩笑，朕怎么会做出强抢臣妻这种事。”
众人敢怒不敢言，又是一阵恭维才站起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说采选的事了。
混官场的脸皮都厚，君臣都轻飘飘地掠过这个话题说到其他方面。
姜离长这么大，就没谁把他当成个人看，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人培养他的政治素养。
朝臣们说话又总是喜欢引经据典，听着晦涩难明。
直白来说就是，属于半个文盲的小皇帝他听不懂，也分不出这些花团锦簇的政策的优劣。
但没关系，他懂得一个不一定对，但出不了大问题的朴素观念，对百姓们好的，就是好政策/好官。
一般来说，居于深宫的小皇帝就算想要依照民意判断政策好坏很难，但谁让他有个遍布全国的好盟友呢。
很少有人知道明月楼中的部分员工，还兼职着锦衣卫，云行水开给谢月兰的全国传送权限，也默许某些信件的传送。
姜离对此表示很赞，并开了长期VIP情报会员，往往京官们自己都还没收到消息，他就能知道事情的始末。
即使他对好官也没什么优待吧，但贪官要是被他抓住小辫子，他是一定要杀的。
如果问起有什么补充，那就是依法治国。
小皇帝不通文墨，但刑法背得滚瓜烂熟，总能从各种清奇的角度，为大臣们送上抄家大礼包。
值得一提的是，小皇帝背的刑法是某位被抹去姓名的穿越者前辈结合大盛朝情况编纂的，里面私活满满，隐隐有红光闪烁。
就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还有许多封建的内容，但是对大盛朝来说已经足够了。
超前，但又没有跳脱出这个时代。
正正好好。
云行水旁听一场朝……夜会，只觉得大开眼界。
他今晚就来了一次，就有三位大臣被抄了家，是的，只是抄家，全家财物充公，官职没有罢免，明天还要上班。
撒旦来了，都要纳头就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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