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春枝姐姐他们什么时候过来……”
秦汉唐艰难地从草丛中探出个脑袋来。
他身后怎么甩都甩不掉的小尾巴——阿小也有样学样,跟他一起扒拉着周围的草,仿佛在玩什么新型游戏。
雍城王宫毕竟地方这么大,有些宫殿久不住人,宫殿前的草都有半人高了。
阿小在草堆里窜来窜去,玩得不亦乐乎。
秦汉唐看着他小小的身子没入草丛中就不见了踪影,惊出了一身冷汗。
“阿小,到兄长这里来,不要再随便跑了!”
这周围的草那么多又那么茂盛,万一一个没看住,他这弟弟是真的要丢了!
这会儿,秦汉唐有些后悔没有抵挡住弟弟的狗狗眼,把这小东西给带出来了。
阿小在春枝的房间里闷了好久,现在好不容易有放风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
只见他冲着自家兄长扮了个鬼脸:“咯咯,来抓窝呀!”
说着,他一个闪身,又溜进了草丛中。
秦汉唐:“……”
得,现在还说什么,先把不听话的弟弟给抓住再说吧。
春枝离开之前,指派了一个名叫山茶的小宫女看着他们兄弟俩。
这会儿,秦汉唐冲着山茶使了个眼色,山茶赶忙也加入了抓捕阿小的行动。
秦汉唐一时半会儿抓不住自家调皮捣蛋的弟弟,便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地形,把阿小往草丛边缘赶去。
阿小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抓住,慌不择路地往前跑着,紧接着,就撞上了一堵墙。
他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似乎被摔懵了,一双圆润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
“阿小,你没事吧,没有摔疼吧?”
直到听到兄长紧张而又关切的声音,泪珠才迅速地盈满了阿小的眼眶。
“咯咯,痛痛哇!”
“让你别乱跑,你不听,现在知道疼了吧?”
秦汉唐一边替阿小拍着身上的灰,一边有些无奈地摇着头。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不适合带孩子。不过,这孩子黏他黏那么紧,他有什么法子呢?
一想到这孩子兴许会跟他黄泉路上作伴,他就忍不住对这孩子多了一分怜悯和包容之心。
“别哭了,你看看你撞了谁?”
阿小止住了金豌豆,和秦汉唐一起仰着小脑袋看着突然出现的俩人。
其中一名医者打扮的人就是刚刚阿小撞到的人,他看起来个子很高,长得人模狗样的,手上拎了个药囊。
这会儿他正傻兮兮地盯着秦汉唐和阿小看,似乎比阿小还要无措。
“你,你没事吧?有哪里摔伤没有?我这里有祖传的秘制疗伤药,历代秦王用了都说好!我找出来给你擦擦,擦擦就不疼了。”
说着,这人就开始手忙脚乱地去翻他身上那个药囊。
历代秦王?
秦汉唐:“莫非,你就是我秦王兄长身边的侍医夏无且吗?”
眼前的人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名了?等等,你说秦王……咳咳,秦王是你的兄长,嘶~”
夏无且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说下去。他觉得,他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场面。
这、这这这……这些王室秘闻是他能够知道的东西吗?
夏无且那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实在太过滑稽,就连阿小都忘记了他刚才跟夏无且的那点“过节”,被逗得笑了起来。
秦汉唐挠了挠头,对夏无且的反应有些不解:“秦王兄长派你们过来的时候,难道没有跟你们说清楚雍城这边的情况吗?”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过来为太后治病的。”夏无且把头摇得飞快:“太后的病,有小半是着凉,大半是心病。回头见了秦王,我会这么对他说,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秦汉唐:“……”
好的吧,看来夏无且这求生欲也是很强了,该装傻充愣的时候就装傻充愣,该冒头的时候才会冒头。
难怪秦王室都凉透了,汉初统治者都换了几代了,夏无且还能活得好好的。
夏无且这苟命的本事,恐怕也只有秦始皇时期的待诏博士叔孙通能够与他一较高下。
秦汉唐能记得叔孙通这个人,主要是这人太能折腾了,跟了秦始皇又跟秦二世,跟了项梁又跟楚怀王,跟了项羽又跟刘邦。
叔孙通熬走了一任又一任主君,自个儿好活得好好儿的,实在也是一种本事了。
刘邦想要废黜刘盈改立刘如意的时候,叔孙通还掺了一脚,以“不合礼法”为由劝阻刘邦呢。
那么懂得审时度势的叔孙通,在刘邦不肯松口的时候,居然摆出一副要“死谏”的架势。
这是做给刘邦看的吗?不,这分明就是做给吕后看的!
在秦汉唐看来,叔孙通也是个戏精。
叔孙通的一番努力没有白费,汉惠帝刘盈继位之后,他成为了刘盈朝的辅政大臣,在朝中也说得上一些话。
史书中与叔孙通有关的记载终止于惠帝一朝。他是什么时候淡出朝野的,他是何时去世的,又是怎么去世的,没有人知道。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物来说,没有消息,兴许就是最好的消息。在吕后去世之后,许多与吕后亲近的大臣,都遭到了清算,假使叔孙通活到了那个时候,非常懂得趋利避害的他,也必定会选择脚底抹油。
不过,叔孙通的日子太过“精彩刺激”,显然不是秦汉唐想要的,比起叔孙通,秦汉唐还是更中意夏无且的活法。
秦汉唐很想就地拜夏无且为师,跟他学习一下夏式苟命绝活。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秦汉唐将目光转向了站在夏无且身边的使官陈驰:“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呢?你也一样吗?”
陈驰摇了摇头,刚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夏无且一边堵着耳朵一边道:“你们在这里聊着,我去给你们放风去!”
秦汉唐有些啼笑皆非:“你就堵一只耳朵有什么用?要不,你把药囊放下,把你的两只耳朵都给堵上?不过,你现在堵也没什么用啊,刚刚我们说的话,你还不是听到了!”
眼看着夏无且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秦汉唐不由笑出了声。
他觉得,夏无且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阿小虽然不知道自家兄长为什么要笑,但他喜欢模仿自己的兄长,便也稀里糊涂地跟着笑了起来。
夏无且愁眉苦脸地看着秦汉唐,若是他头上有耳朵,只怕这耳朵已经耷拉了下来。
“小祖宗,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他不过想要混个安稳日子,攒点小钱钱以后养老罢了,他容易么他!
“你想开溜可以,但你得把阿小也带着。阿母可宝贝阿小了,要是阿小丢了,我保证你走不出雍城!”
秦汉唐表示,想要混日子也不能不干活,秦王宫的薪水可没那么好拿。
虽然不是他负责给夏无且发薪水,但他忙碌起来的时候,可见不得有人闲着。
既然夏无且不想掺和到秦王的家事中来,那么他就在一旁帮忙带孩子吧!
刚刚开溜到一半的夏无且闻言,只好折了回来,重新将阿小给带上。
阿小看了看夏无且,又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兄长。
秦汉唐将阿小往夏无且身边儿推了推:“去吧。”
阿小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单独跟陌生人相处过。他磨磨蹭蹭地走到夏无且的身边,并不怎么愿意跟夏无且亲近。
但夏无且是什么人?他可是连秦王政都能逗笑的人,区区一个小娃娃他怎么可能搞不定?
只见他冲着阿小挤眉弄眼了一阵儿,阿小很快就被夏无且给逗笑了。不知不觉间,夏无且就带着阿小离开了秦汉唐和陈驰的谈话范围。
陈驰抚着额,显然也对夏无且的莫名坚持感到很是无奈。
不过,他没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忘记秦汉唐刚刚的问题。
“我的任务与夏侍医的任务自然不同。他是来为太后治病的,我是代表秦王来关心太后的。”
至于这些天,他趁机在雍城王宫中打探了多少消息,就不必跟眼前的孩子细说了。
“你的任务范畴,也包括我和弟弟吗?”
陈驰垂眸打量着眼前的孩子。
这孩子生了一张圆圆的脸,瞧着肉嘟嘟憨乎乎的,他的脸型虽不像赵太后,五官却像极了赵太后。
赵太后的五官是极为精致的,这孩子像了赵太后六七分,自然也有一副极好的样貌。
他与秦王政是同母异父的兄弟,眉眼间倒也有三分相似之处。
只是,秦王政喜欢敛目沉思,那眼睛便显得细长了起来,偶尔扫来的目光,也如同瀚海一般深邃复杂。
眼前这孩子却喜欢将眼睛睁得圆滚滚的,看上去多了几分天真和无辜。一身鲜亮的红色锦服,更是衬得他玉雪可爱。
与年纪轻轻就饱经风霜的秦王政相比,眼前的孩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少爷。
不过,这孩子提出的问题,让陈驰知道,这孩子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天真无知。
这到底是秦王的弟弟,即使秦王从未承认过这个弟弟,即使这孩子尚且年幼,陈驰也不能怠慢了他。
只见陈驰蹲在了秦汉唐的面前,平视着他的双眼:“是。赵太后非常在意你们,她的这场心病,兴许就与你们有关。我的任务范畴,当然包括你们。准确地来说,是你,大公子。”
秦汉唐听到这话,心中一紧:“你这样称呼我,得到秦王的允许了吗?”
他可不信秦王政会默许自己手底下的人称呼他为“大公子”,他与秦国王室又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只是一件小事罢了,秦王是不会跟他信任的臣子计较这个的。”陈驰也很无奈,眼前的孩子身份特殊,他不能随意对这孩子呼来喝去。可偏偏这孩子既不是正儿八经的公子,身上又没个爵位,他能怎么称呼这孩子呢?
陈驰很快略过了这一茬:“秦王让我收集与你有关的资料,我原本还在苦恼,怎么才能在赵太后的眼皮子底下与你接触。没想到,你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你比我想象中更聪明,也比我预料中更胆大。”
秦汉唐:“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呢?”
“我自然是在夸大公子。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公子为我解惑。”
秦汉唐小脸皱成一团:“你们这些大人啊,有什么事直说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说这么多废话呢?你说着不累,我听着都累了!”
“我跟你说,我精力有限,你要问什么,最好快点问。要是你总是跟我东绕西绕的,我就不理你了!”
“记着,说人话!”
陈驰被秦汉唐这最后一句话给噎到了。他说的怎么就不是人话了?
不过,他看着眼前这孩子一团稚气的样子,觉得他确实不应该将平时应付官场同僚们的那一套,带到这孩子的跟前来。
“好吧,那我就直接问了。赵太后费心将你藏起来,你为什么要出来?”
陈驰和夏无且一路被引来这里,又“恰好”遇到秦汉唐和阿小,这整件事看起来充满了“巧合”,但陈驰是不会相信这真是“巧合”的。
这孩子知道的东西,比他们预料中多太多了!
“当然是因为兄长想‘见’我们。阿母总觉得她将一切都隐瞒得很好,可我明白并非如此。兄长是秦王,秦王是大秦最厉害的人。大秦有什么事,能够瞒过兄长的眼睛?兄长肯定早就知道我们的存在了,只有阿母还一直以为他不知道。”
秦汉唐睁着一双干净剔透的眼眸,对陈驰说道:“这里是秦国,我也是大秦的臣民,兄长想知道什么,我自然据实以告。你是兄长派来的使者,你想问什么,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驰听了这番话,心头一动。这孩子明明主意大得很,却在他面前展露出一副驯服的姿态来。
他这究竟是做给他看的,还是在隔空向秦王政表明他的诚意?
“你既然自称是大秦的臣民,那么,假如你的阿父站在秦王的对立面,你会怎么做?”
陈驰又问。
“自然是尽力劝阻阿父。不过,阿父有阿父自己的想法,他不一定会听我的,他要是执意要跟秦王作对,我和弟弟就只能陪着他一块儿赴死了。”
明明还是个稚嫩的幼童,秦汉唐的脸上却露出了些许悲伤和惆怅。
陈驰暗暗为秦汉唐的早慧而心惊。他见眼前的幼童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他不由想到了家中稚子。
明明是差不多年龄的孩子,他家稚子仍是一团孩子气,不知何为忧愁,而眼前的孩子却已经要直面生死了。
“事情未必会发展到最坏的地步……”陈驰心中一软,低声安慰着眼前的孩子,打定了主意回去要在秦王政面前为他说一些好话。
“你不用安慰我了。”秦汉唐摇了摇头,眼中的泪珠终于滚了下来:“我最近在听宫人给我念秦律。虽然很多地方我听不懂,但我知道,父亲犯了罪,儿子也是要连坐的……阿父要是犯了死罪,我和弟弟肯定也活不了……”
陈驰:“……”这孩子这般聪慧,倒让他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了。
他无法给这孩子任何保证,毕竟,秦王政对这孩子的印象可不怎么好。秦王政对这孩子的态度,会不会因为这番话而有所变化,陈驰也不知。
长信侯若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执意要与秦王对着干,那么他是肯定活不成的。至于他的两个孩子,他们的命运,都掌握在秦王的一念之间。
“你回去之后,替我问问秦王兄长,如果……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我能不能求他给我和弟弟一个痛快?我听说受刑而死会非常痛苦,我怕疼!”
秦汉唐想着被五马分尸的商鞅,想着承受“俱五刑”而死的李斯,想着被装在布袋里一下一下摔死的两个小孩,他哭得更惨了。
原本他只是想在秦王派来的使者面前装个惨卖个可怜,但现在,他越哭越厉害,简直停不下来了。
陈驰看着哭得鼻子通红的秦汉唐,忽然生出了一种自己在欺负小孩的愧疚感。
还没等他想到安慰秦汉唐的办法,他忽然看见夏无且抱着阿小一脸严肃地跑了过来:“快,想办法藏起来,我看到有披甲锐士朝着我们刚刚‘离开’的方向追过去了。事情有变,兴许有人不想让我们活着离开雍城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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