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浑身湿漉漉地回来，倒在我身上不省人事，我说：
“许清欢，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她在楼下呆了近两个小时，明明很喜欢那只流浪猫，却没有把它带回家，我说：
“那不是你的错。”
今天她在电话那头哽咽，却对发生了什么事闭口不提，我说：
“你不是一个人。”
在那些你不知道的日子里，我偷偷陪了你很久……
很久。
我所在那片山冈阴冷寂静，每年上山的、下山的、路过的……来来往往有不少人，他们对于我来说就像一阵风。
虚无缥缈的风，又怎么会存在于记忆里。
唯独那个满身泥泞的小孩，她一瘸一拐地闯进我的视线里。
从此，风有了形状。
第一年，我们初次见面。
那天傍晚雨下得很大，窄窄的石阶上铺满了从两边涌来的泥浆，走上个两步，鞋底就会沾上厚厚的泥片，加上本就陡峭的山路，根本不会有人选择上山。
但她来了。
她撑开外套为怀里那只瘫软的，同她一样泥泞不堪的小猫挡雨，自己却全然暴露在雨幕下。
她一瘸一拐地爬上山腰上的一处平地，精疲力竭地跪在树冠宽大的玉兰花树下，大口地喘着粗气。
四月，正是玉兰花开的日子。
满树洁白的玉兰花，在雨中战栗。
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个孩子，只见她把小猫放置在大腿上，用上半身为它挡住雨的侵袭，沾满泥沙的上衣隐约能看出它原本的浅白，此时紧紧地贴在她的背脊上。
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淌水的外套认真地被她叠成长方块，她小心翼翼地把小猫裹在里面，然后开始在树脚处徒手刨起泥来，嘴里喃喃有词，
“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才让你这么痛……”
那一刻，我的心里升起了一丝曾经从未有过的冲动。
第二天、第三天……
第，一百三十六天。
她每天傍晚都会带着一颗蛋黄来到树下，有时还会说上几句话。
随着她来的次数愈多，心里那份冲动便愈发浓烈。
我多想告诉她，那不是你的错。
可我如果真的出现，只会吓到她。
第二年秋，那天正午风和日暖，她却是梨花带雨。
“为什么他们要离婚……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他们都不想要我……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她说，她想离开这个地方。
我多想告诉她，你不是一个人。
可我，又怎么算得上“人”呢？
第三年夏，我很生气。
玉兰花过了花期，开始慢慢凋零，洁白的狭椭圆花瓣洒了满地，她一直没有出现。
我以为她不会再来了。
直到七月份，她再次出现了。
她笑得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要灿烂，像夏日的烈阳。
她这次带了两颗蛋黄，我看见她激动地拿出录取通知书，对树脚那一小片茂密的绿草笑道：“小猫，我考上南海市第一中学了！”
她说她要走了。
我的心里莫名空了一块。
但我又怎么能阻止她离开呢？
这里太“潮湿”了。
她本就该在太阳底下生长。
有了光照，才能开花。
第四年冬，她居然又来了。
我没想到她还会回来这里。
她长高了不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初见时那个在大雨下颤抖的小女孩。
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第八年……
她的身形愈加挺拔，脸部的轮廓也逐渐分明，她自信的眉目，像一朵刚刚绽放的玉兰花。
第九年春，玉兰花又开了。
她说，她恋爱了。
“小猫，你不知道吧？她可是咱们系的系花，人又漂亮又温柔，可多人追了，但是被我“抄近道”拿下啦～”
那一刻，我的心里从未如此复杂。
她可是我看着长大的花。
“今天的蛋黄多带了一颗，是她的那份。”
我想，这样的情绪……
叫作嫉妒。
第十年冬，玉兰花树早已变得光秃秃，初雪的到来，在它的树杈上堆积起一层薄薄的雪。
好似在寒冬中，它不服输地又绽放了一次。
但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小猫……她消失了……”
“为什么连她也不要我了？她去哪了……”
我试图抹去她的眼泪，周身掀起一缕寒风，还未触及脸庞，她那微微翘起的睫毛，便瞬间结起了冰霜。
“好冷……”
我讪讪地缩回手，回到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我多想告诉她，就算所有人都离你而去，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可这样有什么用？
风，并不能为她拭去泪水，只会对她雪上加霜。
…………
第十四年春，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年。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为了一只小猫，十四年不间断地回到这里。
“我在南海市有属于自己的家啦！虽然是二手房……但总归不用再漂流了。”
这是她近几年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她从背包里掏出两颗装好的蛋黄和一小把糖果，认认真真地在那片草前摆作两排，嘱咐道：“这喜糖你看看就好了，小猫可不能吃。”
过了一段时间，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好啦，我该走了，下回再给你带好吃的。”
她转身准备离去，突然脚下一绊，眼看就要摔下石阶，我眼疾手快地冲上前拉回了她。
是的……我拉住了她。
我，一只鬼，拉住了，她。
意识到这点，我瞬间化为一阵风散去，她也因为突然失去支撑，身子顺着惯力向后倒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似被人抽了魂，良久才吐出一句，“我、去……吓死我了……”
我想她不会再来这片山林了。
就算这样，我也不后悔，
只要她没有受伤就好……
可是……可是我的心好痛……
一颗不会跳动的心，为什么会那么痛。
“差点就要和小猫共赴黄泉了……吓死我了……我房贷还没还完呢……”
我愣了一下。
她从地上爬起来，呲牙咧嘴地揉着屁股，“嘶……好痛、好痛……”
正当我以为她没有看到，而暗自松了一口气时，她忽然双手合十，兀自念了起来，“天灵灵……地灵灵……感谢某只鬼显灵……下回也给你带份吃的。”
她……不怕我？
我偷偷跟她回了家、默默注视她、想要触碰她、忍不住亲吻她、希望她能依靠我……
“许清欢……我好像对你越来越贪心了。”
我已经没有办法停下来了。
“许清欢……我该拿你怎么办……”
脸上的血泪已经干涸，殷红的脸颊到处是她指尖滑过的痕迹。
动作是那么地笨拙。
“许清欢……你还在难过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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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羁绊（喻岚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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