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的关系自小就不好,聊天记录寥寥无几,每年不超过十条。
若是有人失眠,闲来无事翻来看看,想必也会被如出一辙的话语搞得昏昏欲睡。
【这周六来一趟,一起吃顿饭。】
最近倒是变得“频繁”了些。
我从小是奶奶在乡镇里带大的,如今她跟着父亲在一个省里待着,而我在另一个省里。
就算分隔两地、路途遥远,我再怎么不愿意见他,但看在奶奶面子上,我每年也会抽空去两回。
坐在高铁上靠窗的的位置,总能看见一些旷荡、清寒的风景。
没有高楼大厦和工业污染的阻碍,连绵起伏的山坡屹立在沿途,河流蜿蜒地穿插在两座山中间潺湲,碧油油的山腰上云雾盘绕,清风拂过恍似一缕薄纱。
有股自由、恬静,又令人向往的神秘。
我猝然灵光一闪,眼前一亮,大腿一拍!
一个名字在我脑海里蹦了出来。
喻岚。
她的名字,喻岚。
就如这山林中的风和雾一样,自由。
我欣喜地抓起手机同她分享,向她解释起这名字的缘由和寓意。
消息发出的瞬间我又忽地有些忐忑。
她会喜欢吗?
她仿佛能感知到我此刻的心乱如麻,很快地发来了回复。
【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二个礼物。】
她在后面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我登时哑然失笑,想到身旁还有其他乘客在休息,又硬生生将声音压了回去。
嘴角咧得都快赶上初一的月亮了。
一个视线下移看起来不太友好的微笑,却莫名让我联想到她。
那个脸上没有什么浮夸表情的她、那个强吻别人还一脸坦然的她、那个严肃“鉴宝”的她……一个个都从我的脑海里游出,浮现在这小小的屏幕上。
继而,我余光瞥见聊天框顶部的六个大字转瞬间变成“喻岚”二字。
【你好许清欢,我叫喻岚。】
她恰时地发来消息,后面跟着三个微笑表情,俗套的打招呼话语,却在眼下有着迥然不同的明艳。
不再是“你、我、他”这类任谁都可以的人称代词,而是“喻岚”。
一个特定的、独有的名词。
一连发了三个微笑,她现在应该很开心吧?
我的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顺着她的话说:
【你好!喻岚同志!我是许清欢~】
她回了我两个抱抱小人。
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喻岚,你知道吗?】
【什么?】
【你身上有玉兰花的香味。】
【玉兰花是什么味道?】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么它一定,
【是能让人安心的味道。】
***
刚下高铁,我随着人流走出站口,橙红的黄昏洒在白衬衫上,毫不羞涩地跟我打了个照面。
我微微偏头,往肩上提了提背包,斜阳实在太过热情,于是我抬手半掩着,钻入出租车的后座里。
父亲发的酒楼定位后面跟了个包厢名,实在罕见,往常都是大堂里随便找个小桌便坐下的人,怎么突然订上了包厢?
直到我看到一位与父亲差不多年龄的中年女性,穿着一袭素静淡雅的阔袖旗袍,浑身的配饰都由翡翠制成,她先我十余步推开了那扇我要去的包厢门。
紧接着,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西装革履的男人也走了进去,发型打理地硬挺,看上去不过三十。
我这才终于明白,这顿饭是鸿门宴。
他对此甚至只字不提。
【出来谈谈。】
我压下心里的烦闷,抱起交叉的手臂,倚靠在一侧铺着米灰瓷砖的墙上。
冰凉的瓷砖透过薄薄的衬衫面料,加上酒楼里偏低的空调温度,我整个人如入冰窖。
消息发出没多久,方才那俩人进去的包厢门再次被人拉开,我扭头看去,一位梳着油头的中年男人身姿挺拔地走了出来。
若不说他有五十二岁,旁人见了怕只会觉得他才四十出头。
父亲左右打量了一圈,看到我后,脸上温和的表情顿时沉了几分,上来便压低声音对我指责道:“来了怎么不进去,让所有长辈都等你一个人吗?”
好似跟我说话,是个见不得人的事。
“他们是谁?”我站直了身问道。
“你看到了?”他眼里划过一丝意外。
很快他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便也不遮掩,坦然道:“那是你后妈,另外那个是她儿子,待会进去要喊人,知道吗?”
我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抬眸与他对视,冷声道:“我只有一个妈妈。”
他刚要发作,瞥见我冷冽阴沉的表情又把那股气憋了回去,紧紧抿着唇,最后愤然地瞪了我一眼,仿佛在说: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是啊,我就是一个拖油瓶。
毕竟这些年来,他凭着那还算俊俏的脸和装出来的温文儒雅,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
现在这一位,是其中看起来最有钱的一任,他当然要想尽办法黏住这片墙。
而我,就是那个粘合剂。
包厢内轻奢幽雅的装潢,迎面便是透亮的落地窗,一抬眼就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夜色,中央摆着一张圆桌,唯一的空位在那个男人的身旁。
我坐在哪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但长辈们仍笑脸盈盈地起哄着,我挨个打过招呼,才终于入座。
男人与我目光相撞,他向我颔首算是打招呼,与他的母亲一样,他身上也有种温雅的气质。
“长辈们说的话别太放在心上,就当交个朋友。”他凑近我,轻声说着。
说完,他便坐直身子,顺着话头朗声道:“听说你在南海市做游戏策划师,我也从事互联网行业,或许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合作呢。”
来了这场鸿门宴总归是要做做样子的,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还要应付三位长辈的“灵魂提问”,一顿饭下来……
我精疲力竭。
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父亲就唤我进书房。
他坐在两米长的檀木桌后,翘起二郎腿,合握起双手落在膝头,看向我的眼神就像领导面对手下的员工一样,严肃、冷漠。
“你明年也三十了吧?该收心了,我看那孩子人好得很,你们往后多交流争取让他娶你回家,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我今年二十七。”我沉声道。
争取让他娶我回家?
货架上任人挑选的商品都不需要俯首讨好买家,你作为我的父亲却把我说得连个商品也不如。
想到这,我怒极反笑,“如果你连我的年龄都记不清,就请你不要再插手我的私事。”
“你……!”他喉咙一哽,紧紧皱起眉头,大力地叩击着桌面道:“不管怎么样,你年纪也不小了!现在不结婚以后谁要你?”
“况且等我老了,你总归是要过来照顾我的,他在本地有车有房又是你后妈的孩子,彼此知根知底比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好多了!”
急促又沉闷的敲击声一下一下地挑拨着我的神经,我紧咬牙,盯着脚下的黑木纹地板,良久才吐出一句话,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你这是什么态度?”他猛地一下站起来,椅子摩擦地板的刺耳噪音回响在死气沉沉的书房中,“我是你爸!”
一个不知道我年龄、不参加家长会、不在乎我过得怎么样,在我刚满十八岁就停止汇钱,让我自力更生的父亲吗?
我抬眼,眼圈泛红地看向他,质问道:“自从你和妈妈离婚,你有关心过我一次吗?”
“现在你让我结婚,让我为你养老,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保险,对吗?”
“混账!我让你结婚还有错了?”他说。
太傻了。
我居然会对他抱有希望,他怎么会觉得自己有错呢?
实在是……太傻了。
“我会履行我该尽的义务,如同当年你对我做的……等你退休了,我每年也会给你打一笔钱。”
话落,我转身,听着身后的父亲怒斥我的名字,我不冷不淡地丢下一句话,再没停留。
“至于结婚,”
就像小时候的我追在他身后,哭着求他留下来时,他对我说的那句话一样,
“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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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玉兰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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