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楠翊驾车驶向了CBD附近的银州大厦，停好车后走向电梯按下楼层。
今天是看病问诊的惯例日子，每次只要有比较重大的案件结束，萧楠翊总会去做心理治疗。
随着电梯的楼层指示灯闪烁，萧楠翊踏出电梯门，径直走向了楼层中央处。
在前台的助理抬眼见萧楠翊来了，向她问了声好便拿起电话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柳清然就从治疗室的门边探出脑袋来对着萧楠翊招了招手：“进来。”
走进心理治疗室，显眼的古董唱片机依旧摆在书柜的一旁，放着轻缓的古典乐，书柜对面就是柳清然的书桌，上面放着的都是解压摆件和零散的书籍。
萧楠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柳清然。
柳清然余光很自然的捕捉到了眼神，随即目光继续回到了电脑屏幕：“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先把治疗做了再谈吧，思思昨晚临走前和我们说，你们警局里这一阵子比较忙，这些日子看你脸色都不太好。”
萧楠翊低头抿了下唇：“昨晚的事，对不起，我也是有些冲动了点，很久都没有过这么大的反应了。”
柳清然看着电脑笑了一笑：“有反应才是好事，你这性格要没反应，那才是奇了怪。”
萧楠翊听见这话，倒有些无所适从，微皱着眉：“什么奇不奇怪的，你才比较怪吧……”
“好了，不打趣了，喝点温水等身体放松之后就躺下吧。”
萧楠翊喝完水休息了一会儿就睡在了沙发上，柳清然拉上窗帘，将沙发旁的落地灯灯光调到最低，淡淡的暖黄色让萧楠翊顿觉少有的安全感包裹着自己，催眠器嗒嗒的响声使她闭上了双眼。
“闭上眼后什么都别想……就听着这个声音……它将带你去到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地方……”
柳清然的声音慢慢回荡在萧楠翊的耳边，一圈接一圈的光影扑向了她。
她又回到了小时候——
静谧苍然的山林与外婆家的瓦房是萧楠翊离开村庄最后的记忆。
萧楠翊还记得，和外婆在一起的日子是多么无忧无虑。那时候早上天蒙蒙亮就跟着外婆去放牛，中午回到家就可以喝到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没添加过任何杂质在里面，一丝丝甘甜就这样日日夜夜安抚着她。晚上吃过饭后萧楠翊便会拉着外婆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撒着娇让外婆讲故事给自己听，等到睡着后第二天醒来便会知道自己在榻上的安心是外婆给的。
这样快乐的日子并未持续很久，萧楠翊上学上到初一下半年的时候父母回到了外婆家，因着乡里上学的环境比不得大城市，加上萧楠翊的父亲萧越那时候在雾城接手家族的萧氏集团已步入正轨，这才想起要把自家女儿接到城里去生活。
萧楠翊还记得，那天放学回家后手里还握着一根木棒，比作开/木仓/的姿势对着空气玩闹。
“站住！你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那是萧楠翊最快乐的时光。
外婆家没有电视，萧楠翊经常会去隔壁冉大娘家蹭电视看。冉大娘是个朴实的妇女，丈夫在村里是干部，姓简，家里放着一台小小的电视机，也是村里唯一的一部电视机。
电视上时常会放着警察捉坏人的电影，萧楠翊从小就爱看，像什么英雄本色、暗战、铁胆雄心……萧楠翊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幻想着自己以后也可以这般威风凛凛，可以让外婆摸着自己的脑袋夸赞自己。
待萧楠翊跑着回家后，院子里停的大汽车，加上旁边木凳上坐着的几个人把萧楠翊吓了一跳。家里什么时候有过这般阵仗了……
梅倩蓉眼尖，第一个看见了萧楠翊，迫不及待地小跑了过去，惊讶地说道：“楠儿都长这么高了！哎呀，身上怎么脏兮兮的，都多大了还喜欢玩树枝……”
萧楠翊惶恐地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缓缓向远处在木凳上坐着的外婆望去，有预兆一般地觉得自己要离开外婆了，而且是很久。
……
萧楠翊的木棒摔在了地上断成两截，她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且即将离开这个冗旧而美好的村庄。不顾外婆的呐喊，卯足劲儿跑到了山上，一边哭一边喘，她感觉自己肺部快炸裂了一般，可更难过的是，她认为外婆抛弃了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瘦骨嶙峋的外婆才找到萧楠翊，萧楠翊看着外婆心里难受的滋味灌满了喉咙，抱着外婆“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
从那以后，萧楠翊便一直随父母生活在了雾城，因着外婆家离雾城实在太远，而且外婆的身体不适合奔波劳累，也坐不得车，不习惯大城市的生活，萧楠翊也只能在过年的时候才得空回去看看老人家。原本萧楠翊以为外婆可以见到自己当警察的那天，没想到外婆在萧楠翊读高一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
老人家走的时候很安静，萧楠翊似乎觉得外婆只是睡着了而已。
她望着家里古老的石英钟，看着镜子面前的自己。
滴答……滴答……滴答……
萧楠翊闭着眼睛流下了眼泪，双手捧着脸，再一抬头，发现自己回到了初中，正坐在教室里。
每个同学都低头做着试卷，萧楠翊习惯性地往右边望去，她看见了陆颜的侧脸。
“再过两个月就要中考了，你赶紧把错题列出来再多做几遍，不然到时候万一考到就麻烦了。”陆颜没有抬头，清浅的脸庞让萧楠翊一时之间失了神。
“好，那你待会儿帮我看看语法正不正确。”萧楠翊乖巧地拿出习题册和练习本，弹开笔帽就俯身抄题。
萧楠翊写着写着，练习本就变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试卷，上面醒目的黑色印刷字体显示着——2007年高考试题。
萧楠翊抬起头，眼前黑板上方的时钟正缓缓走着，正是高考考场的钟。
滴答……滴答……滴答……
萧楠翊左右望了望，白朦朦的教室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不对劲！怎么就我一个人在考试？
萧楠翊起身冲出了教室，赤褐色的房子随即映入她的眼前。
这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依稀能看见前方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似乎在争吵些什么，那个又高又壮的男人推了女孩一把……
萧楠翊心里一惊，不好！
萧楠翊本想上前阻止，眼前的画面突然瞬间变得一片猩红，萧楠翊感觉自己的手异常不舒服，她低下头，茫然抬起自己的双手，鲜红的血浸满了她手上每一块寸皮肤，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突然倒下，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转，萧楠翊忍受不了这种眩晕感，于是紧紧抱着头闭上了眼睛，一幕幕回忆在倒退。
她缠着绷带踉跄地奔向机场……
高三那年冬天陆颜和她在烟花绽放的那一刻十指紧扣相拥的画面……
她高二时在台上唱着自己为陆颜写下的歌……
第一次见陆颜哭泣的模样……
陆颜第一次来初潮的时候……
外婆葬礼上冷清哀愁的气氛，陈旧漆灰的墙壁上挂着的时钟规律的跳动着……
滴答……滴答……滴答……
萧楠翊带着泪睁开了眼，催眠器的声音依旧响在耳旁。
暗黄的灯光使她稍微平静了一些，可不知是什么时候，萧楠翊竟满头大汗，连背后的贴身衣物都有些湿润。
“我还是没能想起那段记忆……明明就已经快看到了，可每次都会在相同的时候发生一些状况……”萧楠翊有气无力道。
柳清然坐在萧楠翊旁边，手托起下巴看着记录本：“很正常，在催眠时，梦境里的突发情况正代表你内心的恐惧或者是下意识的反应，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太好？”柳清然微皱着眉看向萧楠翊。
“前一个星期发生太多事了，没多少时间休息，不过昨天睡得挺好，没怎么做梦。”
“那是因为你身体潜意识地在救你，大脑已经发出紧急信号了，昨天在酒吧的时候你脸色都煞白，你老实告诉我，一星期睡了到底有几个小时？不算你休息时间，要深度的睡眠时间。”
柳清然有些不悦，明明每次离开前都答应要好好睡觉，每次来都说没怎么睡，到底还想不想治了，真想把萧楠翊直接打包扔给陆颜让她自己去管算了。
萧楠翊认真地用手指头掰着数出自己记录的睡眠时间：“大概有……三十多个小时……吧……”萧楠翊有些慌张地看着柳清然。
柳清然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说实话。”
“二，二十二……”萧楠翊被柳清然的眼神看得心里有点发毛。
“二十二小时？萧楠翊，你是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是吧！一星期你就睡二十个小时，算下来平均一天就三小时睡眠，你真是！你……”柳清然一下子站了起来，病例记录本一下子掉落在萧楠翊的脑袋上。
“哎呀……你别那么大动静……”萧楠翊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
柳清然眉毛都快杵到天上去了：“我不那么大动静？萧楠翊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呢，我跟你闹着玩儿呢？你到底还想不想治了？我有没有跟你讲过，睡眠是关键，你要是睡不好，你来我这治疗再多次，你也好不了，你怎么对待这件事就这么儿戏啊……”柳清然深深地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扶住脑门。
“这不是队里事多，太忙了嘛……”萧楠翊无奈。
“忙就辞职！反正萧叔叔一直都让你回集团帮忙，你看看这几年因为办案身上大大小小的疤，多到都让人看得心惊胆战的。”
“别……我对公司那些什么计划书什么工程之类的一窍不通，你让我去公司还不如让我去巡逻组，我宁愿去守大街……”萧楠翊瘪了瘪嘴。
“那你就好好睡觉啊，我跟你说，你要是一天再睡不满八小时，你下次别来我这儿了，看着就心烦！”柳清然坐回书桌前，给萧楠翊开着安神的药。
“能不能再少点……五小时？”萧楠翊小心翼翼问道。
柳清然直接摘下眼镜揉着太阳穴：“连让你好好睡觉这种事你都讨价还价，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萧楠翊没讲话，只是静静望着桌上的牛顿摆球。
“最少六小时！不能再低了。你每次睡觉前把手表的睡眠模式功能打开，下次来我要看真实数据。”柳清然说完就拨了个电话给门外的助理，让她去给萧楠翊配比所需要的药物。
随后等她挂完电话，萧楠翊便缓缓开了口：“清然，陆颜这次回来，有没有跟你们说是因为什么事……”
柳清然似早有准备她会这么问，从容不迫地看着萧楠翊：“你心里所有的疑惑，为什么不亲自去问问她呢。”
萧楠翊鼻息间深吸了一口气，双眸微阖：“我和她之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以前就算是有再多的问题，到了现在也开不了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柳清然转过椅子认真地看着萧楠翊：“楠翊，我就问你几句话，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觉得陆颜是不负责任的人吗，她做任何事情是不是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会去做的，你比我和思思甚至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她，你有没有想过，当年她离开是不是有苦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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