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噬心蜕
冰渊底层的寒气，凝成万千闪烁着幽蓝极光的冰刃，在绝对的黑暗中交错，如同某种洪荒巨兽无声龇出的獠牙。
苏清婉的鸦青色长发已覆上一层细密霜花，每向前一步，鎏金裙摆扫过镜面般的冰层，腿间的玄冥印记便会泛起暗金色的流纹，如同毒蛇在雪地蜿蜒，显露出与往日不同的、被更深层力量激活的异样活性。
慕容璃斜倚在前方一根巨大的冰柱上，姿态慵懒，绛红色的纱衣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寒风掀起一角，恰好露出她大腿内侧的暗金纹路——那纹路与苏清婉腿间的玄冥印记如出一辙，却在边缘处，多了一圈细密的、如同血色锁链般缠绕的诡异细纹。
“主上说的小铃铛，就在前头了。”慕容璃指尖绕着发尾凝结的冰晶，绛唇勾起惯常的戏谑弧度。她银发在极光下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发梢却凝结着些许血色的冰碴，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不为人知的苦战。
“小狐狸若肯乖乖叫声姐姐，我倒能运功，让你少受些寒毒侵体之苦。”
苏清婉指尖抚过太虚剑柄上冰冷的霜纹，剑气扫开拦路的尖锐冰锥：“不必。”
话音未落，一道冰绫已如拥有生命般缠上她的腰肢。
玄冥印隔着薄薄的衣料相触的刹那——
“轰隆隆——！”冰渊深处，传来了十二根青铜镇魂钉在祭坛上齐齐铮鸣的巨响！那声音穿透灵魂，每一根钉身上缠绕的、属于九尾狐的万年怨气，都让苏清婉血脉深处的妖力为之沸腾、灼痛！
慕容璃趁机贴近她耳畔，呵气凝成冰冷的霜花：“我先前……没告诉过你么？”她的蔻丹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苏清婉腿间灼热的印记，腕间鎏金铃音陡然变得尖锐刺耳，“这玄冥印……可是会……”
冰绫猛然收紧，将两人手腕死死缠在一处。
“……让受印者，对着赐印之人，情难自禁呢。”
苏清婉瞳孔骤缩，剑气勃发，猛地劈碎身旁冰柱，碎冰如箭四射：“胡言乱语！”
“不信？”慕容璃的银发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瞬间绞住她持剑的手腕。腿间玄冥印记骤然发烫！
太虚剑横在慕容璃颈侧，剑锋吞吐着凛冽寒芒。这一剑，本该足以斩碎山岩，此刻却如同陷入无形泥沼，竟生生停在对方咽喉前半寸，再难递进分毫！
慕容璃清晰地捕捉到对方鎏金竖瞳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挣扎与失控。
太虚剑刃上攀爬的霜花，在触及她肌肤的瞬间，竟凝成了冰泪状的结晶，悬而未落。
“瞧。”慕容璃的指尖轻点剑身，那些冰泪状的结晶顺着剑刃飞速攀援，竟绽放成一丛丛妖异冰冷的曼陀罗花，“主上种下的噬心蛊，可比玄夜君那些直来直去的情丝毒……厉害多了。”
她突然拽过苏清婉的手，强行按在自己剧烈心跳的左胸心口。两人玄冥印记相触之处，鎏金纹路灼灼生辉，光芒几乎要透衣而出。
“不过姐姐倒是好奇……”慕容璃的声音带着一种危险的魅惑，“你这身九尾血脉……究竟能扛住几分……这噬心蚀骨的滋味？”
就在苏清婉心脏因这过度亲密的接触和话语而狂跳不止，心神几乎失守的刹那——
“轰！！！”
侧方冰壁，轰然洞开！
巨响打断了一切旖旎与试探。
九条缠绕着玄冰锁链的古老祭坛，出现在眼前。祭坛中央，静静悬浮着半枚青铜铃铛。
铃身布满斑驳锈迹，却缠绕着苏清婉母亲独创的破封诀所形成的能量流光。而钉尾残留的、未干的血迹，其色泽，竟与她眼尾那粒泪痣，一模一样！
“好生标致的物件。”慕容璃的蔻丹划过冰冷铃身，冰晶在她指尖凝聚，悄然在铃芯处凝成一朵微缩的曼陀罗，“主上说，碰了这铃，便能瞧见你娘亲留下的……”
“他骗你的。”苏清婉猛地退开半步，剑尖却精准地挑起慕容璃绛红纱衣的下摆，露出其下完整的暗金纹路。
那些纹路在幽蓝极光下诡谲地游动，竟与四周冰壁上镌刻的、来自万年前的远古图腾，产生了低沉的能量共鸣！
“你当真以为，”苏清婉的声音冰冷如铁，“这玄冥印，只是用来调用寒髓真气的通道？”
慕容璃绛唇僵在那一抹惯常的、戏谑的弯月弧度上：“主上赐印，是为助我掌控力量，也是为了……”
“是为了把我们两个，都炼成他破除最终封印的……**钥匙！”苏清婉厉声打断，猛地拽过她的手，强行按向旁边铭刻着古老画面的冰壁！
玄冥印记在两人肌肤相触处骤然暴亮！光芒中，冰壁仿佛活了过来，映出万年前的惊心画面——
年轻的玄渊君，被十二道通天彻地的镇魂钉贯穿了华丽的狐尾，发出不甘的咆哮。而施术者中，赫然有苏清婉母亲苏玥的身影！以及一位手持碧波刃、眉目间与青冥君有七分相似的蓝衣修士！那碧波刃上滴落的血，正与画面尽头、锁链根系所在的北冥海，产生着强烈的共鸣！
“你还要自欺欺人多久？！”苏清婉的质问，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慕容璃的耳膜。
慕容璃的指尖，僵在即将触碰到狐尾铃的鎏金铃链上。铃芯微弱的光芒，映出她瞳孔深处正在剧烈游动、仿佛要挣脱束缚的墨色——那是玄渊君种下的记忆封印，在寸寸松动！
“呃……”她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缠绕祭坛锁链的冰绫突然失控般暴走，竟将祭坛边缘几根较细的锁链生生绞碎！
她看见冰壁上自己清晰的倒影——那头如月华般的银发间，不知何时，竟生出了一缕刺眼的墨色！如同雪白宣纸上，骤然晕开的陈年血渍。
……
冰渊底层的幽蓝极光，似乎都染上了一丝血色。慕容璃倚在冰柱上，气息微乱，鎏金铃随着她的呼吸轻微颤动，每一声铃响，都在光滑的冰壁上折射出细密的、正在蔓延的裂痕。
一如她此刻，逐渐崩裂的认知与世界。
“轰——！”
冰面毫无征兆地炸裂！玄渊君庞大的冰狐虚影，踏着一条咆哮的冰蛟，破开冰层现身！这位统治霜华国万载的主君，此刻每一道衣褶都流转着令空间震颤的恐怖威压！
“本君念在故人之女的情分……”虚影抬手，凝出一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冰刃，刃尖直指苏清婉，“允你，交出阳铃。”
在他现身的刹那，慕容璃本能地单膝跪地，那是刻入骨髓的服从。
炸开的冰雾中，一支样式古朴、曾在她濒死时救过她性命的冰魄簪，正在玄渊君的虚影掌心缓缓流转。簪尾精心雕琢的九尾狐形态，其尾尖的每一道纹路，竟都与苏清婉妖化时显现的狐尾纹路，一模一样！
太虚剑在苏清婉手中剧烈震颤！剑柄“太阳”刻痕与祭坛中央的“太阴”符阵相互呼应，日月双轮的光辉在冰面上投下血色的、不断旋转的光斑！
苏清婉突然轻笑出声，带着无尽的嘲讽：“这么急着破封……是怕隔壁的赤霄君，抢先一步吞噬了其他主君，断了你的生路吗？”
话音未落，她身后九条狐尾虚影悍然舒展！每一条尾尖之上，都燃起了纯净而暴烈的焚天圣焰！
“因为本君等不起了！”玄渊君的怒吼震塌了半座冰渊，虚影炸裂成万千足以撕裂魂魄的冰刃，“赤霄已吞噬了青冥！本君必须在月蚀之前……”
“璃儿。”
玄渊君那声熟悉的、带着惑心术的呼唤再次响起，如同过往千年的每一次召唤，试图唤起慕容璃绝对的忠诚。
慕容璃喉间猛地涌上腥甜。
二十年来刻进骨髓的服从本能，催促着她叩首。可当苏清婉的焚天诀那灼热气息，决绝地掠过她颈侧皮肤时——她突然看清了！
看清了那支冰魄簪身的暗纹！
那些她曾以为是守护苍生的玄妙咒文，其真实的纹路走向，分明是……噬心蛊的产卵图谱！是她每一次动用力量，蛊虫便在她心脉中滋生、啃噬的根源！
“为什么……”慕容璃恍惚想起七岁那年，玄渊君将浑身是血的她从熔岩地狱中抱起，说“从此，你便是霜华国最锋利的刀”。
此刻，她才终于读懂，当年男人眼底那份她曾以为是救赎的“怜悯”——
那根本不是对生命的珍视。
那是屠夫看着待宰羔羊时，冰冷的叹息。
“镪——！”剑气绞碎冰簪的脆响，贯穿了整个冰渊。
慕容璃听见了自己心脏连同某种信仰一起，碎裂般的声响。
不是为忠诚的崩塌。
而是为了……每一个补印的月晦之夜。
当她用寒髓真气，小心翼翼修补苏清婉腿上玄冥印时，指尖抚过的每一道纹路，原来都在蚕食着对方的魂魄。
正如玄渊君对她做的那样。
“主上的噬心蛊……”她低笑出声，指尖抚过太虚剑身上那滴悬而未落的冰泪，脑海中再次浮现玄渊君赐印那日——男人将鎏金铃扣在她脚踝，说这是“永不背弃的证明”。
可她腕间此刻传来的、与铃铛内壁暗藏的噬心蛊虫同频震颤的灼痛，分明在嘲笑着这万年的谎言！
“戏台既已搭好……”苏清婉七窍因力量透支而渗血，焚天诀在体内元素力的暴走中完成最终凝聚，太虚剑裹挟着冰与火的双色毁灭洪流，悍然撞向祭坛核心，“便让我看看，够不够烧尽这万年荒唐！”
冰火双色蛟龙撞向祭坛的刹那——慕容璃的手，比她的意识更快！她猛地环住苏清婉因脱力而微颤的腰肢，将她死死护在自己与爆炸冲击波之间。少女发间清冽的雪松香混着浓郁的血腥气涌入鼻腔，竟让她恍惚想起……儿时偷偷豢养的那只雪貂。
当年玄渊君发现后，面无表情捏碎那小兽脖颈时，她也是这般，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鎏金铃染满自己的血，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冰渊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开始坍塌。
慕容璃拽着几乎脱力的苏清婉，跃上冰蛟炸裂后的残骸。绛红纱衣在烈焰与冰屑中狂舞，如浴火重生的凤凰。
她指尖凝出璀璨的九宫星图，腿间玄冥印记随之亮如皓月！
“看好了！”她凝出星图的手在微微颤抖，《寒髓经》终极式本该引动天地霜华，冰封万物。
但此刻，从她掌心涌出的，却是暖玉般的微光！
这是她第一次，彻底违逆功法的本质，逆转经脉，如同亲手撕开被冰封万年的心脏，放任那经年累月的愧疚与痛楚，化作最纯粹的力量，奔涌而出！
苏清婉的狐尾下意识地缠上她颤抖的手腕。
慕容璃腿间的玄冥印记，在此刻骤然褪去所有鎏金的伪装，露出了其下原本的、冰蓝剔透的天然脉络——那是她作为“冰傀”诞生时，玄渊君种下的傀儡符根本。
此刻，正被这违逆本源、源于自身意志的暖光，寸寸瓦解！
慕容璃在经脉逆转的剧痛中低笑出声。
原来……
破开噬心蛊的，从来不是焚天的烈焰。
而是有人，甘愿将最脆弱的背影，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你的冰刃之下。
……
霜华国边境，悬着一轮不祥的血月。那是赤霄君吞噬明煌君后，引发的天地异象，染红了半个苍穹。
坠向未知深渊的刹那，慕容璃的银发与苏清婉的狐尾，在空中自发交缠，形成一个散发着微光的保护性的茧。
她看见冰壁上飞速掠过的、两人模糊的倒影——
那个总是戏谑轻佻的“雪使”面具，正在寸寸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眸中凝着初雪般澄澈、却蕴含着决绝火焰的……真正的慕容璃。
“苏清婉。”她突然唤她的全名，冰凉指尖抚过对方眼尾那粒殷红的泪痣。
“若重来一次……”
血月炸裂的猩红光芒，吞没了所有未尽之言。
但慕容璃知道。
当她在玄渊君的力量与苏清婉之间，本能地选择护住后者时——
那困了她二十载的、名为“忠诚”与“恩情”的冰棺。
已裂开了，第一道无可挽回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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