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蓝色的半昏的夜夹杂着弥散未消的灯火爆竹溢近窗来,那些辉煌的灯火,从清晰明亮变得模糊朦胧,仿佛一幅渐渐远去的画卷。
不知是否这灵气充沛的缘故,登上仙舟后,他体内翻腾的鬼气终于平定下来。
路澜亦蜷缩在阁板的角落,挑了个较为舒适的位置,一瘫。
有种劫后余生的畅快感。
他一直拧着的眉头也渐渐地舒展开。总算是混进了仙门,也正是续命的第一步大功告成。
由于新弟子不会御剑,且长老无法携多人赶路遥遥天路,玉诚真人干脆大手一挥招来渡天仙舟将七位刚从京城被挑选的新弟子安置好,由京城前往若尘天境。
玉诚掌门先让南宫翎记录下新弟子们的名字等信息千里传音至仙门的执事堂,长老又给每个新弟子神神秘秘地塞了一卷古籍,赫然写着《若尘通典纪》。
然而这只是个显得比较高大尚的名称,这些新入门的小弟子们仿佛如获珍宝,毕竟是求仙阅读的第一本神卷。
全然不知在门派里,弟子们给它起的另一个名称
——新晋弟子守则一百条。
书如其名,里面除了若尘的种种规章制度,体质框架,条条框框以外,也不能说是什么用都没有。
那可是入门必读书目啊,丢在一旁,成何体统?
——毕竟回收还值三颗灵石。
就说不要白不要吧,回收再利用还可以给下一届。
显然路澜亦这种有些阅历的鬼早有预判,翻了几页,心下了然。
毕竟他原来当鬼时对仙界这些了解个七七八八,就算没有一百年,好歹自己也做了近几十年的鬼,原先不可避免的会和这门派们打过交道。
书里面有的繁杂制度结构,冗长的规章,数不胜数的室堂建筑简介,还有历代长老名录……果然比想象的更加无聊。
第五十四条,禁止灵兽偷食丹果。
第七十七条,禁止在沼气池五里地内炼丹。
第九十四条,禁止抢饭时使用定身咒。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路澜亦无语了。
百无聊赖地翻动着书页,随后他索性将书扔在一旁。
无趣,还是无趣。前几天的现在,他或许是在某个坟头上瞌睡,或是和他的泣影镜对话,或是随机抓住一个倒霉的过路人吓上一吓。
这两天他的命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实原先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习惯了几十年,只是这一份平静总归是要打破的。
因为,魂魄也会有消散的一日。
求生是本能,否则路澜亦也不会在鬼界中苟延残喘个几十年。
事已至此,现在最紧要的,还是提升修为,续命这副躯体,他阖上双目,思考着未来何去何从。
如所见,祈神节上祈来的,他所要修行去的,便是个赫赫有名的大派,若尘。
若尘派秉持着正义与善良的信念,常常下界除魔卫道,保护世间苍生。
其中盛宁国位于其天界下方,故为其主要庇护国家,平日收到的祈福与进贡也亦会传于仙界化为灵力,故仙界人间也算是互惠互利。
若尘派算得上是正道中流的大仙门派,容揽各界各族前来修仙,其派以增进修为提升实力为首要,但毕竟在仙界,都是要靠自己修为混一口饭吃的。
但人人并非是苦行僧,很难是一心修行,若尘派顺从人的本性,故而其中还有众多其他修行或娱乐活动,亦是个佛系修行之地。
说白了就是咸鱼的好去处。
但自然,你若相当咸鱼,也只能沦落在外门躺平一辈子的结局。
从那册子上,路澜亦还得知原那位被称“玉诚掌门”的白衣仙长名为莫洵卿,而“玉诚”是他的尊号。
他并非掌管整个仙门的掌门,而是主代理的副掌门之位,平时负责或出面主持各种活动,这次的祈神节也是由他负责。
泣影为自己先前的法器,鬼修所用,阴气极重。路澜亦将刚想起将那镜子藏于自己袖里,确保万无一失。
“嗖——”
那泣影还没捂热,便从袖口中甩了出去。
而路澜亦自己则是飞向了另一端,撞到船梁一旁。
“嘶——”
路澜亦被仙舟一个急转弯打了个措手不及。
刚反应过来就要急急忙忙地朝玄镜奔去。
那仙舟似是狂傲,时而上下颠簸,时而急溜转弯。
又是突然的一阵颠簸,路澜亦由于惯性被狠狠地抛了起来,又被重重砸到了地下。
痛死了……
这恐怕还未入仙门就能遍体鳞伤,难不成这也是仙人门练就金刚不坏之身的诀窍?
懂了,入门第一课是吧。
怎么回事。
这驾驶技术是谁教的。
鬼开的都比你好。
摔也摔了,骂也骂了,路澜亦狼狈地理了理发丝,心中憋了一肚子气。
不过他还好,算是比较抗揍的,有些弟子可能就不一定了。
“啊啊啊——呕——”
隔壁的房门内传来一阵动静,听得路澜亦胃中也是一阵翻江倒海,阵阵揪心。
实在是于心不忍,一想反正回头都是同窗同门,还是稍微去看看为好。
在门口踟蹰一会儿,听见刚才的动静仍然持续着,他才礼貌性地敲了敲门。
由于门是虚掩着的,他无意瞥到了其中实在是混乱的场景:
门后是一个身着的少年。
还有几分的眼熟。
路澜亦瞧着像是刚才祈神节上,第一个被收走,出身皇室的五殿下。
身着金丝绣袍,发丝如墨,清尘不凡,系配尊饰。
不过那是刚才。
现在眼前这位殿下,发梢凌乱,呆若木鸡,眼神迷乱混沌中透着一份清澈。
此时竟半死不活地抱着一个木桶止不住地吐。
本出身贵族,自然是可能未离京远途经历。
尚且新晋弟子们都还未引气入体,皆是凡人之躯,禁不住这车马劳顿的艰辛。
更况且这个舟被操控得真的很……一言难尽。
“你……五殿下,你还好吗?”
瞧向那少年阴沉的面色,路澜亦手足无措,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谢谢……这位小公子。”
五殿下有气无力,手不离桶,却还是轻声道了谢,
好容被拍背后面色缓和一些,却又是一颠。
“抱歉……呕……”
五殿下那边又是一阵混乱。
这一呕不要紧,但在混乱声中,屋内一丝额外的动静被路澜亦敏锐地捕捉到。
那动静转瞬即逝,似有陶瓷器的磕碰,掺杂着布料的摩擦声。
可这屋内,除他和五殿下,哪里还有第三人?
罢了,或许是颠得物什磕碰在一起。
在一阵混乱鸡飞狗跳后,仙舟似是再蹿不动,稍消停了些许。
五殿下也算终于消停下来。
稍整顿凌乱的自己,五殿下缓了缓神,起身时广袖翻卷如云,腰间羊脂玉佩却纹丝未动——随后轻行一揖礼。
举手投足间,倒是尽显有皇室的风度。
路澜亦忙还一礼。
“五殿下。”
五殿下似劫后余生地扶着床沿站了起来,冲路澜亦道:
“盛宁国姓为贺,我单名一个珩字,王行珩,乃今舒贤妃所出,还请这位同门多多关照。”
路澜亦随性找了条凳子坐下,道
“路澜亦,道路的路,波澜的澜,亦……亦是……”
他卡了壳。
贺珩猜道:
“南风知我意的意?”
路澜亦摇了摇头。
“六艺经传?”
“嘉言懿行?”
“取易守难?”
一连四字成语让路澜亦倍感头痛,也感受到自己词穷无墨的无力感。
“我知道了,那或许是相见时难……”
“?”
“别亦难。”
“……”
路澜亦可算是逮住机会,用力点了点头。
在盛宁京城飘荡的一个月以来,路澜亦也是听到了许许多多的闲聊与见闻,宫廷之事听得不少,京城里的世家贵族也认了个七七八八。
他曾耳闻过当今皇室的态势。盛宁国陛下子嗣众多,其中皇子有七,却无中宫嫡出,争储激烈。
后宫妃子们明争暗斗,手段非常之事应有尽有。
其中后宫里舒贤妃却算得上一股清流,虽身处高位,却从不张扬跋扈,参与明争暗斗。诞下五皇子之后,为人反而愈加低调,平日里最常见她在御花园中绣衣赏花,戏乳煎茶。
因而很少有人注意到五殿下母女俩,五殿下也算是无忧无虑不争不抢地成长,性情温和谦逊。
可谁知正是这平时不露锋芒的五殿下月竟然被仙人感应到灵气与龙气相融的资质,说此子必前途非凡,将于祈神节内定下入仙门。
这消息一经传出,像是平静的湖面忽然掀起轩然大波,人们都突然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五皇子所震惊,七嘴八舌地讨论开。
入了修仙的仙门,或许比登上那皇位还要尊贵。
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哐啷。”
又声动静从门内传来,这次没有颠簸,两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贺珩侧头环顾,疑惑地望向四周。
凳子上路澜亦则噌的一声站起来,警惕地捕捉到声源。
不是幻觉,瓷器的声音。
他目光绕房一周,定格到门口那搪瓷缸上。
那搪瓷缸体量不小,一盖虚掩在上方。
路澜亦又疑又惊。
若是小猫小耗子还好。
就是怕里面,藏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贺珩轻点了点头。
“原听闻五殿下内敛沉稳,不露声色,如今见到,却道是暂隐锋芒。”
路澜亦一面聊着,脚步却朝向那搪瓷缸走去。
“哪里,平时是母妃所吟所习,偶尔讲与我两句。”
贺珩回应的声不大不小,却恰好能掩盖住路澜亦的脚步声。
“那五殿下平日……”
路澜亦一个箭步,迈到搪瓷缸旁,左手两指蕴一丝极细微的鬼气,右手咋揭盖暴起。
顿时四目相对。
“啊啊啊——”
两声尖锐的爆鸣掺杂在一起。
一是路澜亦的少年音,另一则是较为细而尖锐的女声。
路澜亦一个手抖,差点把搪瓷缸震碎。陶盖应声而落,他警惕地退后三步,道:
“谁?”
“莫莫莫,莫嚷。”
那女声急忙颤声道,连忙去捂路澜亦的嘴。
只见一女孩从缸中抬头冒出,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明显是刚才在缸壁上蹭的,却盖不住清丽容色。
双眉修长,双目犹似一泓清水,还未褪去那天真澄澈,却像被刚才一吓,多了层朦雾和血丝。
那女孩似是及笄之年,发间有些散乱,却别着金钗红簪,一袭淡红赤裙,却绣着极尽繁复的花纹,尤其是衣角间几片银叶,脱俗栩栩,和五殿下的衣着不分上下。
路澜亦挣脱退后,未放松紧绷的神经,只是盯着那来历不明的少女。
那少女神色略显慌张,着急道:
“别告诉别人,暴露了我就全完了。”
“不是刚才那几个新晋弟子中的?你可知这是何处,还擅自闯入仙舟内?”
“啧,解释不清了。这两位小公子,还请网开一面,我到了终点就离开,不会找事的。”
“我们如何信你?鬼鬼祟祟躲藏于此,居心难测。”
见路澜亦句句不让,那少女面色焦急得得泛红,挠头道:
“这样行不行,我给二位一百颗灵石,你们自己分了,就当做无事发生,如何?”
贺珩道:“这怎么行,姑娘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可以去找这仙舟上的长辈长老。看你衣着定是身份尊贵,何苦躲在缸中。”
路澜亦斩钉截铁道:“不行”
“那你想怎么办?”
“除非……每人一百灵石。”
贺珩:“……”
“成交”
那少女答得很干脆。
果然是有钱的主,虽然刚踏上仙路,但路澜亦也知道灵石的价值,多多益善总是好的。
“澜亦,这怎么可以?”
贺珩皱眉,朝路澜亦小声道。
“无妨,我们暂时不知她实力,这是缓兵之计,一会我们去请长老来。”
尾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那少女惊慌失措,悄声叮嘱二人千万不要暴露自己。随后麻利地捡起地上陶盖,原地一蹲,遮掩住搪瓷缸。
两步迈出,路澜亦还未来得及去开门,就见楚南翎长老站在门外朝他丢了几瓶玉质小瓶子。
长老似是略带歉意,咬牙地朝他们解释道:
“不好意思啊小弟子们,这仙舟用法力操控不稳,吃点这个药可以稍微缓解一下”
然后内心中狂戳摸莫洵卿。
掌门你这仙舟术刚习,非得实践。
让你实践,这下好了,把小弟子们都折腾的够呛。
还丢下这个破摊子让我收拾,那仙舟既难控制又耗法力。
本座可不去。
路澜亦捻开瓶塞,倒出几粒药丸,看着呈现透明晶莹的小圆粒,心不在焉地分给了贺珩。
正说曹操曹操到,两人刚欲开口出言。
楚南翎长老鼻尖微动,卷着凛冽剑气,眉头一蹙,喃喃道:
“叶家的敛息术?”
随后目光如电,凝视向那香灰簌簌的角落。
正是那个搪瓷缸
“原来还藏了第三人,可惜学艺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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