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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雾中身影隐,心绪似飘萍

京城中陆九爷的面子自然是极大的。

翌日,慕昱风起身,梳洗罢,下得楼来,却见大堂内的一处雅室已焚香煮茶,室门大开。两名随从一左一右侍奉在室外,微微垂首低眉,手上托着上好的清茶小点,似乎静待客来。

不多久,果然一老一少两名经商装扮的老爷急匆匆地进来客栈,略微拱手拜会室外两名随从后,便进了雅室。室门被关上,两位随从进屋进了茶点,便躬身退了出来。

这两位随从,慕昱风却是认得的。约莫是陆九爷身边惯用的顾风与陈念两位。

慕昱风来到大堂,点了两样早食,只随意进了一些,却见一旁雅室之中,已来来回回地换了两拨人了。

他一边感叹陆九爷生意之大,事务之多,又不由叹息曰,如今天灾,连这梁地最好的酒楼,六爻行馆中的早食,也是清汤寡水,味同嚼蜡了。

慕昱风低头,见碗中稀粥,一勺舀下去,只见清水不见饭粒,便不由皱紧眉头。

再一抬首,却见雅室内又送出了一拨人,陆九爷抖抖衣衫,似是终得清闲,从室内迈步而出。

九爷抬首,顺势便对上了慕昱风的眼睛。

慕昱风微微一笑,九爷便踱步过来与他同坐。

陆九爷率先开口道:“昨日要多谢慕王爷指点。”

慕昱风漫不经心地为他倒了茶,挑了挑眉:“哦?此话怎讲?”

陆九爷道:“慕王爷昨日说,商会筹集银钱,抑或发放粮食,不过只解燃眉之急,并非长久之计。这话说得实是有理。”

慕昱风笑了笑,却不再言语,他望向窗外,见窗棂之上有一枝绿芽抽出,映照于阳光之下,随风轻轻摇动,竟还闪着些光晕。

慕昱风不知想起了何事,心中微微一动。

他道:“听说官府近日在东街上开了救济所,只是不知情况如何,小王想去一观,不知九爷可愿同行?”

谁料陆九爷竟也道:“穆之也正有此意。王爷请。”

说罢,竟也长身而起,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慕昱风随之起身,抖了抖衣袍,正要离开,却听身侧的陆九爷道:“想不到慕王爷竟也佩戴香囊,以前不曾见过。”

慕昱风微微垂首,见他所指乃是易先生信物,便随意道:“故人之物。此次来梁地,也是将此物转交于他。”

陆穆之轻轻一笑,见他不愿多答,便也进退有度地不再多问。

二人出了客栈,便驭马一路东行而去。

梁地,此前虽远离京都,但由于向北毗邻洛湅,向东又连接邃羽,三国互市,外商多来此贸易,倒也算是一偏远繁华之地。只是如今,天降灾祸,恰巧前两年朝廷又关闭互市,因此愈发没落了。

驭马东行一路,慕昱风见沿街许多乞讨的老人、孩童与妇女,不由奇怪道:“倒是奇了,此处为何不见成年男子。”

陆穆之道:“约莫两年前,朝廷下令关闭互市,民生维艰,加之此处常年气候不好,纵有田地锄犁,却无禾生陇亩。因此成年男子便去了外地营生。”

慕昱风闻之微微垂目,好似心中略有计较,却并不多言。

二人一路东行,见街上惨状,老人无不瘦骨嶙峋,幼儿无不衣不蔽体,饿死甚众却无人收尸,旱灾肆虐,民宅荒废,人间惨象难以言状。

不多时,却见远处一条长队,却是朝廷在放粮赈灾,他二人走得近了,才见那朝廷发放的粥里,哪有什么粮食,不过一碗清汤寡水,几根野菜。

就算如此,灾民仍是哄抢一通,几个捕快为维护秩序,竟甩起长鞭,狠狠打起了几名前排的老者幼儿,下手极重,不论对方如何求饶,却依旧不肯罢休,简直目无王法。

施粥的官员,却哪里管很多,依然命身旁的小厮拿来镇暑的西瓜,挑着眉兴趣恹恹地目视一切,好似早已习惯一般。

慕昱风皱眉,正欲上前,却忽听人群中一声喊叫道:“不好了,有人晕过去了!”

陆穆之与慕昱风对视一眼,忙赶过去,却见昏倒之人是一名幼童,那幼童脸上红晕,呼吸急促,面上肿胀,不知是什么大病,却有奄奄一息之态。

陆穆之微微皱眉,却见慕昱风皱眉不语,许久后,才见他镇定地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幼童,掀开他后颈的衣衫看了看,回首,郑重地一字一顿道:“九爷,即刻,疏散百姓。”

陆穆之被他眸中的郑重所惊,却不过一刻,反应过来,立即上前去寻那还在吃瓜的官员,却也不知说了什么,众官马上配合起来,迅速将百姓赶至数十丈外之远。

陆穆之回来,蹲下,轻声问:“出了何事。”

慕昱风道:“是瘟疫。”

陆穆之愣了一愣。

慕昱风又提高声音道:“是瘟疫!”

“我幼时患过此症,因此知晓。”他一边说,一边用长袖捂住那幼童的口鼻,揽着那小童站起,退后数步,道:“九爷,我有一事相求。”

陆穆之上前一步,道:“你说。”

慕昱风复又退后数步,道:“想办法寻一处独立的院落。另外,与此童有过接触之人,烦请九爷全部送至院内。”

陆穆之颔首应允,道:“好。竭尽所能。”

说罢,转身离去。

本来还在旁待命的官员,一听是瘟疫,忙以袖掩鼻,退出数丈之远。

慕昱风寻了一方角落,避开人群,虽仍一脸冷漠,但却轻手轻脚地照顾昏睡在他肩头的小童,时不时抚摸他的额头,又时不时以长袖轻拍他的背部,倒似十分娴熟。

不多久,陆穆之折返,似已打点好一切,道:“你同我来。”

慕昱风颔首,跟随上前,行走之间,保持好距离:“九爷不必近身,你与前方为我带路便是。”

陆穆之颔首,于前方带路,二人也不多话,不过片刻,二人来到一处宅院前。

那宅院颇有些宁静古朴,一砖一瓦犹如墨染,宅院牌匾上提了几个大字:雪落满南山。

雪落满南山,暗香伴雪扬。

饶是这题词之中意境再婉转优美,慕昱风此时却也再无瑕他顾了。他密不透风地护住怀中幼童,跟随陆穆之的脚步进了院子,转过几处回廊后,终于在一处屋子的床榻上安了身。

“哥、哥哥......”

病痛之中的幼童涨红了脸,他瘦弱如柴,双目紧闭,无助地将手伸向半空,向是在寻求帮助。

慕昱风忙握上幼童的手,包裹在手心,温言道:“哥哥在。别怕。”

他抚上幼童的额头,拨开脸颊旁的碎发,道:“哥哥会治好你的,别怕。会没事的。”

陆穆之在旁双手抱胸望着他,目不转睛。

方才,已有探子来报陆穆之,说是这名幼童的兄长于前几日早已饿死了,而今尸身还弃之于荒宅内。

幼童父亲常年在外务农,母亲经此灾祸早已饿死,本来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哥哥饿死,弟弟只以为有了吃食,哥哥便能好转,便独自来赈灾地取粮,谁料也晕倒在抢粮的人群之中。

还好,慕昱风一眼就看出这幼童染上的是瘟疫,只是瘟疫乃是天疾,就算如何妙手回春,又有哪一个能与天争?

不过片刻,慕昱风安抚好幼童,待他睡去,回身,又恢复成一脸漠然,只听他道:“还请九爷寻一位大夫。只怕这瘟疫将有蔓延之态,还要借助官府之力,防、治皆耽误不得。”

陆穆之闻言,眼中一动,刚上前一步,不想慕昱风却抬手制止。

他道:“九爷莫要近我的身,接下来,还请九爷在外操持,救万民于水火,小王知九爷生意做得大,一点粮食,还是有办法的。”

陆穆之道:“那王爷呢?”

慕昱风道:“小王留下来,照顾这名幼童。”他说罢,又道,“不仅这名幼童,想来不过几日,便会有更多的百姓来此。此地需要我。”

陆穆之听罢,许久未曾答话。

片刻后,他道:“或许,也可以是别人。不一定是邃羽的睿江王。”

慕昱风道:“只能是我。”

陆穆之缓缓抬眸望着他。

慕昱风坚定道:“只有我能活下来,只有我知道此时此刻,他们最需要什么。”

陆穆之神情终于松动,他喉结动了动,片刻后,才说出一个好字。

慕昱风继续道:“我知晓九爷神通广大,定能寻得神人,助百姓渡过此劫。”

他眼神之中的坚定,令陆穆之许久都怔怔难言。

不多久,陆穆之出府。

果不如慕昱风所料,不过数日,小小梁地内,众多百姓皆染上瘟疫,都被送去了这所宅院。

这些日子,慕昱风却变成了梁地之内最忙的人。与此同时,陆穆之果然神通广大,不知从何处寻了良医二三人,进宅陪同慕昱风治病。

慕昱风却还是好的,幸得他幼年患过瘟疫,因此并未被感染。几名大夫带着面衣,一个个看顾病患,又反复斟酌药方送出去,反复试药看如何才能缓解疫病。

十数日后,其中一名大夫被感染,终于病倒,再数日后离世。

离世之后的身体只能在院落内焚烧,不然草草抬出去,又怕有感染之祸。

如此一来,慕昱风愈发忙了,不仅要配合着剩下两名大夫救助病患,时常熬药,誊写药方,又要安抚众病患的情绪,还要想办法为院内众百姓筹粮,实是分身乏术,焦头烂额。

好在陆九爷也算一言九鼎,他那日交代的粮食一事,也不知九爷是如何办妥的,送进宅院内的粮食少有短缺。

这些日子,陆续有数名大夫进宅,来来回回,却是带来了一些消息。

说是煜羡帝京终于派来了赈灾的官员,那官员见荒地之内粮价飞涨,而仅靠官府带来的赈灾钱粮与周遭官仓又不富余,全城百姓要吃喝,不过维系十数日之久,于是,那官员思虑数日,居然在县内县外大帖告示,说是凡粮商,只要在梁地之内售粮,价格自定,且以项上人头担保官府不再限制粮价。

本来,按照煜羡律法,盐铁矿茶这类只能由朝廷经营,而与民生息息相关的,粮绸酒木等一类,可民间经营,但朝廷为了管制,仍是对这一类重要物品,颁布了各类法令,并且还规定了最高限价。

这官员诏令一出,自然是引出了不少谩骂。

慕昱风无瑕顾及,一直忙着照顾患者的事。这些时日以来,患者增加不少,治疗过瘟疫的大夫又有限,他一人忙里忙外,饶是多健硕的身体,也略有些吃不消,更何况又是大病初愈。

如此捱过十数日,又有一批患者被送进小院。却听人说,初时,梁地赈灾官那一纸诏令下去,整个梁地便犹如开了禁市一般,有大批粮商涌入梁地,粮价一时飞涨。

然而奇的是,不过数日,粮价崩盘,各路粮商疯了一般地竞价,梁地之内的粮食竟慢慢恢复成了寻常价格,众人不懂其中玄妙,不由连连称奇,赞那赈灾官真乃一奇人异士也。

慕昱风听闻此事,便明白了其中奥妙,不由一笑。

他正出神,却听有人脆生生地唤他:“哥哥。”

来得正是前些日救助的小童。

因慕昱风一贯冷着脸,神色又漠然,眼底里常有不屑的神色,那小童便不敢走近,只敢躲在角落里远远地望着他。

说来,这孩子有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姓何,名疏离。

疏离说,这是母亲取的名字,父亲姓何,所以叫何疏离。

想来何疏离,亦有为何疏离之意罢。

相处数十日,慕昱风却愈发与这小童关系亲厚了,疏离时常怯弱地问他哥哥在哪,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慕昱风每每此时,只是道,说哥哥很好,只等着他病好出去团圆。

只是,疏离的病愈发得重了。

大夫断言,不过这两三日了。

慕昱风此刻正在煎药,见状,放下手中扇子,冲他伸出手去,道:“过来。”

小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慕昱风抱起他,只觉比初见时,愈发瘦弱了。他抱着怀中孩童,将手中活计交给一旁的大夫,而后行至一处院落,指给他看:“你瞧。”

庭院中,放眼望去是一片空空的土地,由于天气不好,地面略有些干涸,却不想在略显干硬的土地上,竟生出了些新鲜的嫩芽。

“哇!真的长出来了呢!”

幼童的眼睛瞬时睁大,胜过满载星河的夜空。

幼童十分兴奋道:“这可是我和哥哥一起种的呢,谢谢哥哥!这样大家就有饭吃了吧!不会饿死了吧!”

慕昱风声音略有些干涩,艰难道:“是啊,你瞧,我没骗你吧。书上说,古有南国,多干旱。为抵御旱季,朝廷便开不毛之地,多栽植苏铁、黄薯、瓜楼根等以备凶荒。梁地的天气也不适宜种植寻常稻米,要种植占城稻。这样多干旱的天气,都不怕了。以后,所有人都可以吃饱饭。”

那小童环上慕昱风的脖颈,奶声奶气哭唧唧地道:“哥哥,我们真的都可以吃饱饭了吗?”

慕昱风异常郑重地点了点头,抱着那小童的手紧了紧。

此处所栽种的,正是苏轶和黄薯。

好巧不巧,他身上正有些苏轶和黄薯的种子。

昔年,师父令他谨记民生疾苦,特于佩戴的香囊中,存放了苏轶,番薯之种,却不想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这片地,是他与疏离一起栽种的。

本也是想试试梁地的土壤是否适宜这些作物生长,却不想竟当真生出嫩芽来。慕昱风心想,这些也可以教会那些村民,但凡以后有人病好了活得下来,得以将这些传播,也算是有利于民生的一件益事了,也对得起师父。

这夜,月明星稀。

他方才从疏离的小院中出来,病入膏肓,幼童已然昏迷,慕昱风心中闷闷,便在院中闲逛。

雪落满南山,九爷说,这院落是从官府借的一处空院,只是不知是官府中的何许人也,竟也这般雅致。

前些日事忙,来不及细细瞅这院落一眼,如今众病患皆安眠,他便于院中多逛了些时候。

来来去去,廊桥曲折,假山流水,曲径通幽,步步皆景。

不知不觉,却步入园林深处,却见一处栽起了满院的白昙花,成片雪白雅致的花叶在月光下摇曳生姿,犹如月下美人,婀娜而来,遗世独立。

满院的昙花深处,掩映着一处小屋,慕昱风走得近了,却见那屋上的门锁虚掩,他心中沉了沉,鬼使神差地推门而入。

可谁知,屋内不见任何的床榻案椅,却唯独有十六幅人物小像,空旷旷地悬挂于墙面之上。

画像前,只空落落地摆放了十六张小案,小案之上线香燃烧,烟云缭绕于半空,似乎衬得案上的祭品,都模糊了些。

慕昱风心中一沉,好似被什么吸引,不由得再走近了些。

那被祭奠的,每一幅画像之上,无不是边草凄寒,将军铁甲,单刀匹马,沙场万骨。

每一张画像旁,摆放着一副兰錡,专门用来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慕昱风环视一周,从左至右,每一张画像摆放的兵器都不尽相同。

最左手,是一丈长的弯刀,刀柄之上红缨散落,刀锋之上寒光闪耀,却微微卷刃,不知是经过怎样的大战。

不知有如何魔力,数年之后,这刀只静静地放置在那里,却仍能令人在烽火硝烟,刀光剑影之中,体会出主人从前英勇不屈的姿态。

满室琳琅的兵器,有弯刀,有长枪,有重戟,有铁鞭,有双锏,整齐排列,刀光寒影,共计十五种,配着十六人,独少了一样。

这十六幅画像之中,人人皆身着寒衣盔甲,脸戴面罩头蒙黑巾,只露双眼,脚踏重甲战马,背负大弓,各有十六支重箭,肩上有雄鹰展翅,外身还披有黑色长披风,脚蹬黑靴,靴上配有同色匕首。

慕昱风正出神,却忽听身后有人道:“北府十六骁骑,邃羽从前赫赫有名的北府伏羲军,想来睿江王应是听过。”

他回过身去,却见圆月之下,层层叠叠的白昙花海之中,有人遗世独立,正气凝神定地望着他,那人侧颜一笑,如春风拂过,满月楼明。

慕昱风惊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君二王爷......”

他心思好似不在此处,只低低叹了一句,便没了下文。

君赢羽低头一笑,便有微风拂过秀发,此时,恰月华正明,白昙正香,几多花瓣从空中纷飞飘来,花雨之中这人长身玉立,云淡风轻,却也文华贵重。

“梁地遭灾,陛下特派本王前来。我知此地有百姓染疫,便来一看。”

慕昱风颔首,也道:“王爷有心了。我道是哪般人物,竟于短短十数日间,便摆平了梁地梁价飞涨之事,想来也只有二王爷,有这般本事了。”

君赢羽微微一笑,上前入门,慕昱风却后退一步,躲避道:“此地有瘟疫,王爷千金贵体,如若染病了可如何是好。”

君赢羽道:“煜羡百姓遭此劫难,于情于理,本王自然不能,也不该置身事外,睿江王一个他国使臣,都能有此心,本王如何不能。”

“外面的事,已经打点好了。今日起,本王便与你一同在此罢。”

慕昱风闻言,心中大惊,刚想拒绝,却又听他道:“本王见你对室中画像十分有兴致,也看了许久,不知睿江王可认得画像中这些人么?”

慕昱风垂眸不语。

君赢羽从左及右,一步步走过,随即便念出十六人的名讳来:

“掌骑司徒青简,善弯刀,掌乾天军。”

“萧梁,善长矛,掌坤地军。”

“欧阳扶光,武器为鞭,率艮山军。”

“李玄度,武器为长戈,率领震雷军。”

“商云迟,善近身攻击,武器为峨眉刺,率领巽风军。”

“南禹,武器为吴钩,执掌兑泽军。”

“江予安,善日月戟,执掌坎水军。”

“南宫聿恒,武器为长剑,率领离火军。”

“关与卿,善朴刀,执掌亮日军。”

“武伯君,善重弩,掌景月军。”

“裴寅,双手刀客,善唐刀长枪,武艺奇才,掌聚星军。”

“谈光意,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一支状元笔,无人敢近身。掌散云军。”

“付溪年,通晓世间暗器,常年一副流星锤傍身,软兵器之首,掌实形军。

“白晏,善双锏,少林双兵器械之一,锏身有棱而无刃,棱角突出,极易重击敌人。掌虚空军。”

“容殷,善钺戟,掌灵生军。有道是长戟三十万,开门纳凶渠,当年容殷将军威名,远播海外。今画像之上睹其遗风,犹可想当年何等骁勇。”

“姜琼宇,掌亡死军。兵器为飞钩,战马踏雪边关路,箭影刀光寒山川。因其智计百出,与十六军中的江予安并称智士。”

“北府伏羲十六骑,战功赫赫,忠魂留存,皆在于此。”

北府十六军,又称伏羲十六军,名缘由于伏羲十六卦类象,分别为乾天、坤地、艮山、震雷、巽风、兑泽、坎水、离火、亮日、景月、聚星、散云、实形、虚空、灵生、亡死。十六军领兵之人,又称北府十六骁骑,十数年前,也是威名赫赫,功盖一方。

君赢羽说罢,用手指点了点小案上的一处,慕昱风这才发现每个小案上都有一小册札牍,他受君赢羽眼神示意,随意拿起其中一册,翻看后,顿觉心中惊骇,久久不能平复。

却原来,每一小册的札牍之内,记录的是十六人的平生。或救死扶伤,或平叛边关,或寸土必争,或万疆必守。

翻开每一本小册的第一页,白纸之上,题的都是伏羲十六骑时常回响在耳边的那一句:护国佑民,有始有终。

合上小册,慕昱风低低道:“北府军,伏羲十六骁骑,是离经叛道之人。丞相说,是背叛君王,背叛国家的误国奸臣。因此最后才不得善终。被国家正法。”

君赢羽道:“这毕竟是邃羽的国事,本王也不便多说。但当年北府之事,大有蹊跷,你知晓,北府十六骁骑当年何等风光,这也是为何,在这所宅院内,还有人在供奉那十六人。”

慕昱风眼神动了动,抬首问道:“是谁?.....”

君赢羽垂目看他:“是文微明。”

慕昱风不语。

君赢羽继续道:“这处是微明的私宅,他一生都在追逐北府十六骑的脚步。便如信念和希望一般。而这些兵器,也是微明拼拼凑凑,花重金从各地辗转寻回的十六人的旧器物,废了很大的心力。”

月色正好,月华如纱,朦胧而又微妙地笼罩住这处小宅,氤氲了袅袅上升的线香。

二人沉默许久。

忽听君赢羽又道:“不知睿江王是否知晓,微明他一直很崇拜一个遥远的人,他常对本王说,那个人从来不会让他失望,是他的勇气和力量。是美好的,无所不能的,光芒万丈的。他永远在那里,在遥远处,战无不胜,好像信仰一样。”

君赢羽回忆往事,却忽然低低的笑起来:“可世人谁能想到,微明后来能变成人人敬仰的文将军,都是为了离那个人更近一些,更像他一些。”

慕昱风张了张嘴,却过去许久才问道:“是谁?”

君赢羽道:“裴寅。是北府十六骁骑的裴寅。”

慕昱风低低一笑,摇头,深表不赞同:“裴寅,裴寅有什么好?”

月华之下,他二人如寻常友人一般说着话。

君赢羽听罢,也是笑道:“双手刀客,又善唐刀,又善长枪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无人不赞他是武艺奇才,仅凭这一点,足以令人欣羡了罢。”

“更何况,”君赢羽补充道,“昔年,北府十六军仍盛时,裴寅才称得上是那冠绝邃羽京都凌光城的英雄少年。少年意气风发,跃马挥鞭,身下骏马通体黑亮,唯蹄如雪,马蹄挟烟尘疾驰而来,便如闪电划破长空。这样朝气蓬勃的人,自然令人心生向往。”

慕昱风也是一叹:“少时,小王曾见过裴寅,只是可惜,北府十六军的灾难,正是这位大名鼎鼎的英雄少年所带来的,王爷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很蠢?”

君赢羽微微一笑,不多作评价。

他抬首望月。

星光洒满夜,月华如银波,万籁俱寂之下微风吹拂,院落里起了一些白雾,一树一树的昙花在薄雾中,如白绢,如轻纱,如润玉,随风轻摇,如梦,似幻。

都道雾中身影隐,谁知心绪似飘萍。

数日后的一夜。一处昏暗幽深的牢房内。

牢房内,正跪着一个垂死挣扎的犯人,那犯人浑身浴血,五指之中被插满了细长的铁针,双眼中写满了痛苦与恐惧。

犯人对面,牢房的正中央,有一方石制罗汉榻。

榻上,正坐着一位身着黑衣,头戴藤笠的男子,身形掩映于明明灭灭烛火映照的阴影之中。

男子的长腿交叠高高翘起,双臂大张,两手随意地搭于榻围两侧,后背倚于榻上,深深望着眼前人,许久都不动声色。

男子以一顶藤笠掩住神情,以一方黑巾遮住面容,只余下两道飞扬跋扈的眼睛露在外面。偶尔侧目抬首,只瞧得见两道冷肃锋利的寒光,如同深渊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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