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这样的穷乡僻壤之地,能做到如今这般路不拾遗、民风淳朴,自是同李蹊言政治清明脱不开干系。
不过说到底,还是穷了点。
连吃食也单一的很。
清霜在市集里闲逛,满街也找不到一处卖瓜果时蔬的,连鸡蛋鸭蛋都少得很,多的都是些用来当柴火烧的牛粪羊粪,或是自家酿的酒。
春阳谁家不会酿酒?
总得引点旁的东西才行。
清霜一边同过路的百姓打着招呼,一边暗自思衬着。
春阳此处耕地不多,除了峭壁和沙漠,更多的便是草场,是以城外多为放牧养羊再卖到城里。
从前尚有内陆的商人往来,自从战乱,别说是内陆商人,便是春阳本地商人都跑了不少。
如此,一是要想办法开垦耕地,找到适合春阳种植的作物。
二者,也许可以利用自家的优势,让祖父同商会中各位掌柜寻个法子。
那便要修书一封回家里,说来一别数月,她还未曾写过家书。
家里也未曾来信。
清霜脑中思绪纷飞,将事情件件理顺,脚下不停,恍然间竟已自城北来到城东。
一个时辰。
自城北至城南,竟只用了一个时辰,这还是清霜一直思索着脚下步子慢,若是脚快的,只怕不过半个时辰便走完了。
春阳也太小了些,都不比黎府曾经在岭南的宅子大。
再走几步便是之前破损的城墙所在,如今已是修好了,城里城外皆有官兵驻守。
看见清霜来,皆是板正的敬了军礼,一声“县主安”喊得震天响。
清霜笑着应下,只说是来闲逛,叫他们自行做事去。
说是军营,未免也太简陋了些。
一眼便能望到底的地界,简单支了两个营帐,一个上面满是补丁,另一个破的索性敞着个大洞,透过去能看到所谓休息的地方只是张草席,连桌椅板凳都没有,豁了口的茶碗整整齐齐的摆在地上,边上一个装着净水的瓦罐。
这边是全部了。
唯一算得上齐整的也只有被将士们蹭的瓦亮的刀枪武器,和围在军营外的拦路障。
军需也要再完备些才是,城中军防便如此简陋,兴峡关一带驻守的边防军想来更是疾苦。
清霜沿着城墙继续向着西南走,青石板路渐渐消退,变成沙石小径,若是起了秋风,便会扬起一层又一层的黄灰。
周围民居也变得朴素甚至萧条,行不多时,但在难得所见的一颗大柳树下一幢宅子显得更加简陋。
跟危房也无异了,围墙是由土坯子筑起来的,高矮不一,能看到里面房柱都被风沙啃蚀的千疮百孔,梁上瓦片破的破碎的碎。
清霜不由皱起眉头,谁家房子这般破旧了还不去善堂领钱来修葺。
又走几步至正门口,里面正巧出来一人。
竟是王六。
清霜这才看见正门上裂了缝的匾额上瞄着‘春阳县衙’四个大字。
匾额虽是破的裂痕斑斑,却是干干净净,想来也是被人珍而重之,日夜擦护。
还未等清霜多有感慨,只见王六面露喜色,“正巧县令大人命我去县主府上传话,如今县主在此,小人便直说了罢。”
清霜:“是有何要事?”
王六一挥手,王五又带着一个衙役现身,一人怀抱一沓文书。
王六说道,“县令命我等将春阳县志带给县主过目。”
县志?
是了,如今她是春阳县主,春阳一切都有权过问。
从前她是忘了,想了解春阳,自这县志上来了解,是最全面不过的了。
清霜点头,“那便有劳几位带到我府上了。”
“好嘞!”王六笑的憨厚。
说完,王五和那衙役便将各自手上那一沓子文书一同摞到王六手中,直直盖过了王六视线。
接着二人闪进县衙,不多时,有挑了一个巨大的箱子出来。
三人抬腿便准备走。
“等、等等,”清霜拦下,“这箱子也是要送我府上的?”
王五面无表情,“自然。”
“......这里面也是县志?”
三人一齐点着头。
清霜一时直接僵在原地。
她原以为王六怀里那一厚摞文书,便是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大箱子。
这、她要看到猴年马月啊......
清霜一挥手,示意他们先把东西放下。
弯腰翻了翻,找了近一年来的县志先拿在手中,说道,“你们便抬回县衙吧,我每日亲自来看。”
话落,三人便一齐又将这些县志搬回县衙。
虽未多话,但清霜隐约听到三人松了口气。
文字值千金,想来这一想县志文书不比一箱金银轻到哪去。
箱子一落一起,扬起一阵尘土,清霜用手挡了挡,径直进了县衙。
这还是清霜头一回来衙门里头。
从前只听得说县衙人手不足,不想竟有些凄凉之味。
各处设置倒是齐全,监牢、六部、库房、土地祠等等,只是过于破败,入目怆然,荒凉若陋室。
过了亲民堂便是李蹊言日常所在的百川堂。
此时他正端坐案牍之前,批阅各处所报公文。
一旁小厮正帮着整理。
清霜嗤笑出声,“案牍劳形,这豆丁大的地方,倒是辛苦县令大人了。”
李蹊言笔下一顿,连个眼色都未分给清霜,复又写了起来。
一旁那小厮甚为愤懑不平,“我们李县令身兼数职,事必躬亲,县主大人若是无事,便回府上罢。”
清霜轻撇了眼那小厮。
如此说完清霜又认真的磨起了墨,嘴撅的老高,还在替他们县令不值呢。
若是在家,下人如此无礼,清霜便是要当即发作的,痛打十个板子在发卖了去都算是轻的。
但如今实在春阳。
清霜再不解俗世,也知道县衙的难处。
如今能留在县衙任职的多是世袭而来的,且不说与城中各家族之间关系盘根错节。
若清霜动了怒,把这为数不多的‘可用之才’气跑了,县衙更是没有可用之人了。
而且......
清霜盯着眼前这个一直刻意无视她的男人。
她若真是与他的人起了争执,只怕被撵出去的,也是她。
这口气,清霜忍了。
她深呼吸,行至李蹊言身旁,垂眸一扫,便知李蹊言这是在写审案判词。
见清霜凑过来看,小厮又得意起来,“我们县令往日都会在市集口亲自坐镇,亲自审案,亲自、”
“够了。”李蹊言开口说道。
李蹊言停笔,小厮从善如流的收拾好桌子,退了下去。
李蹊言此时才算是正眼瞧了清霜,向来挺直的脊背松了两分靠在椅背上,闲饮口茶。
只一眼便瞥见清霜手中抱着的县志,李蹊言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但很快压了下来。
他也不说话,只放了茶盏,偏头示意了一旁的硬榻。
硬榻设在窗边,窗外是难得的几抹绿色,只是也是枯叶居多。
榻上放了张掉了漆的小桌,小桌上空空如也,连个香炉也没有。
也是了,这县衙穷酸的连县令喝的茶都不知是泡过几壶的了,能有些绿植在窗外做点缀都算是上上雅意了。
清霜倒也没甚嫌弃,径直去榻上坐了下来。
将县志摊开,一点点看了起来。
不过看了两页,就又皱起眉来下意识看向李蹊言。
李县令还在品他那断了色的淡茶,一手翻着账本,似是没注意到清霜几欲将他后背烧透的视线。
清霜真恨不得将他那背给盯出个洞,好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把县志写得跟个流水账似的。
真的是事无巨细,什么都往上写。
【天景元年元旦 开年祥瑞城东刘童生喜得一女衙中拨银一两以作贺礼】
......
【天景元年立春 城外两乡相争田地复又丈量土地 】
......
【天景元年四月十五 师爷赵炳自述思念家人自请离去】
......
像个话本子似的,看得清霜越看越有滋味。
城中刘家那女儿,李蹊言刚给封了一两银子,结果孩子没挨过正月,李蹊言又亲自给办的葬礼。
隔壁两口子吵架,闹到县衙,李蹊言煞有介事的审了案还写了判词,令男人要赔上二斤鸡蛋。
没两日两个子和好,又闹到县衙让李蹊言给个说法,凭什么让自家人赔偿自家人。
清霜要笑过气去了。
还有半夜敲门让李蹊言派人帮忙找鸡的,李蹊言亲自去了,折腾了大半夜发现鸡就在笼子里,还窝了两个蛋。
什么想给家人寄信但不认字的也来县衙找李蹊言代笔。
小孩子逃课被老娘拎到县衙让李蹊言来训诫的。
女儿非要远嫁到城外叫李蹊言劝劝的。
清霜翻了一圈,最大的事,莫不过城外有农人发现自家牛丢了,告到李蹊言处,结果发现就在邻居田里,才反应过来借给邻居耕田了。
清霜觉得无语之余,更多的是感慨。
春阳穷是穷了些,但县志中所记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连些鸡鸣狗盗之事都没有。
简直是一团和气。
若非清霜亲身体会了春阳之淳朴,否则定是要怀疑这县志是不是李蹊言自己编的了。
而且......
清霜不由又看了两眼李蹊言。
这人着实也不像是那种会拉拉扯扯四处管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之人。
奇怪,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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