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初醺,轻纱曼拢,半遮半露,云瑶伏在绣满交颈鸳鸯的大红喜被上,眼昏昏,一半儿微开一半儿迷离,脸颊更是红透,微张的柔嫩唇瓣逸出只字片语。
嘤咛一声,软绵无力,有委屈,也有怨。
昨夜,她分明就要晕过去,他却不肯放过她,掐她人中说着诛心的话。
“别急着晕,我娶你也不过权宜之计,等有了孩子,你想做什么都可。”
要不要脸了,他想要孩子,她还不想生。
美人再怨,那也是美的。水波弯弯绕眉间,丰柔而秀长,眼含春水媚横生,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连翘却无心怜惜美人,挑起了红罗帐,往两边一钩,弯了身子给主子穿衣拢袖,神色微急:“小姐,您可不能再睡了,老夫人那边还等着您去敬茶呢,公侯之家,最重规矩,礼不可废啊。”
规矩?礼不可废?呵。
云瑶将袖子扯了回去,把被子往身上一卷,裹成蚕蛹,不欲搭理。
喝什么茶?哪里值得敬?强买强卖的勾当,谁又问过她的意思,就连她最敬重的父亲也丝毫不顾她的感受,只一句日后你就知道明白为父的苦心了。
父亲身为首辅,辅佐两朝天子,门生遍布天下,权倾朝野得意得很,又苦在哪里,真正苦的是她才对。
母亲病逝后,不到一年,父亲迎娶寡居的姨母为继室,姨母成了后娘,于幼小的云瑶而言仿若天塌,导致后来,少女时期的她看过再多痴男怨女的话本,也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存在。
动个心有多难,唯有云瑶自己知道,太子这十年来坚定的回护,让云瑶看到了男人的诚意,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待他自北归,便与他永结秦晋之好。
可没想到,这一去,竟是天人永隔。胡人撕毁盟约,将北方彻底霸占,太子负隅顽抗,拼尽了全力,然而胡人兵强马壮,来势汹汹,战到最后,弹尽粮绝,素有贤德之明,被寄予厚望的太子没能扭转乾坤,慷慨就义。
噩耗传到临安,满朝震动,举国哀悼。可再难过再愤怒,也不过那么几个月,面对江那边虎视眈眈好似随时就要渡江而来的胡人,朝廷更多的是慌了神,纵有御敌之心,奈何国力凋敝,无帅可派,为了护住南边的疆土,皇帝不得不派使臣前去议和,放低姿态,献上真金白银,求得一时安稳。
用钱买来的安宁,又能持续多久,这钱,也不是取之不尽,到头来,苦的还是老百姓。
“秀秀,你可知,我最遗憾的并非生在乱世,而是我生在乱世,有治世之心,却无治世之能,这残缺的疆土,动荡的社稷,民不聊生,国弱力殚,我们李家是罪人啊。”
“秀秀,我也不知,我这一去,胜算如何,能否全身而退,如果,我回不来了,整个临安,值得托付的唯有仲卿。你嫁他,不会错,万不可任性。”
泪水模糊了视线,云瑶将脸埋进被子里,难以言表的忧伤,如窗外绵长的秋雨,丝丝缕缕缠绕住心房,还要过多久,才能释怀。
他的仁,他的义,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懂。
哪怕父亲,到最后也只是一声嗟叹,殿下到底还是意气用事了,再等等,待时机成熟,才有胜算啊。
等,等到何时,江北的百姓可等不起,那些胡人杀人不眨眼,血腥残暴,死里逃生往南而来的难民们谈到蛮族,一个个仍是吓破了胆,时而半夜惊醒,不得安宁。
那些遇难的女子,听过她们惨绝人寰的遭遇,云瑶亦是噩梦不断,甚至发起了高烧,还是太子送来良药,才退了烧,好转过来。
她只恨自己身为女子,能做的太少,而那些本该上阵杀敌的官兵们,却投鼠忌器,贪生怕死,没别的能耐,就只会酒池肉林,鱼肉百姓。
父亲却道,小孩子懂个什么,满嘴稚气话,朝政大事,不是她能妄言的。
是啊,她这么个满嘴稚气,不懂事的孩子,却被父亲按着头嫁人,就连去到皇陵祭拜他都不能够了。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那边,想必很冷。
更悲的是,连个尸身都未寻到,有的也只是冰冷冷的衣冠冢。
“小姐,奴婢知您心里苦,可这婚已经成了,洞房也入了,您如今就是侯府三少奶奶,我们总要朝前看,日子才能过下去啊!”见主子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半晌不吭声,连翘心急如焚,可又别无他法,只能这么劝着。
这门亲事,确实来得莫名其妙,主子不乐意,那也情有可原。原本要做太子妃的人,却阴差阳错地,嫁给了太子伴读,换谁都意难平。
但说来,连翘并不觉得自家小姐对太子的感情有多深,更多的反倒是感动,真正成了太子妃,未必就好过,毕竟太子上头还有皇上和皇后,小姐见不得太子纳妾,太子就真能抗得过皇上和皇后两座大山。
连翘可不看好。
如今太子人已经不在了,嫁谁不是嫁。好歹这姑爷身份不低,与太子最为亲近,又生得极为俊美,临安城出了名的玉面郎君,琼姿仙璋,温文尔雅,任谁见了都要大动芳心,非君不嫁,这一年年,侯府的大门都要被媒婆踏破了。
昨晚,姑爷入到屋内,不经意那么一笑,连翘只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好在她忠心耿耿,换个丫鬟,怕是要起歪念了。
云瑶心气尚未平复,听不得这些,倏地一下坐起,粉白的脸蛋尚有泪痕,却把连翘一瞪:“我是这般肤浅的人,只看那一身臭皮囊?”
“怎会,我们小姐最为高洁风雅,重的是内涵,看的是人品,不过姑爷为人也是可圈可点---”
“这才过了一夜,你倒是姑爷姑爷的叫顺口了。”
“小姐冤枉,奴婢也是为小姐着想啊,身为首辅千金,最不能失的就是体面啊。”
云瑶哦了声,却是抿了唇自嘲道:“不是中意的人,这体面,要来何用。”
忽而,敲门声自门那边传来,伴着清朗醇厚的男声,极为有礼地问询可否进来。
这会儿倒是有礼了,昨夜她那般的求,眼泪都要哭干,又没说不洞房,只求缓个几日,他却不曾放过,假惺惺地说:“大婚夜若无落红,于你名声有碍。”
她泣道:“自己拿针把指头戳破,滴点血也舍不得?还是堂堂大男人,也怕那点疼?”
男人似被这种离谱的言论惊到,把她上下打量,好半晌才道:“若科考也这般作假,那就是死罪,还连累亲眷。”
年纪轻轻,却不知变通,老古板一个,浪费了这一身灵秀好皮囊。
云瑶不想应,连翘已经先一步,恭恭敬敬地把俊姑爷迎进了屋。
许是为着喜庆,男人晨练回来,仍着一身红袍,又是冷白皮儿,眉似卧蚕,眼如丹凤,身上始终散发着一种淡雅的兰草香,气如华,质无双,俊雅至极。
真正论容貌论气度,便是太子,也不如这位。
连翘低着头,竟不能直视。
到了床前,云瑶已然把身子又转了过去,背对男人。
谢勋也不恼,撩了衣摆坐到床边,扬手示意连翘退下,看似淡然的目光从女子眼尾泛红的侧脸掠过,唇微启:“我知你伤心,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是好过的,你生在富贵之家,衣食无忧奴仆环伺,就已经远胜这世上大多数人。”
这般说教,如同父亲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云瑶只觉自己身上更疼了,更不想理会。
谢勋仍旧好脾气地问:“你和太子可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没有,可又与他何干。
一阵静默过后,谢勋又道:“昨夜,我已经很克制,但凡我纵着性子,你怕是没这个精力和我闹脾气。”
瞧瞧,这说的可是人话。
云瑶克制不住地转过了头,美眸含怒:“我要你碰我了吗?我都拒过你的婚了,你却非要娶,谁又晓得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个女人就能生孩子,为何非她不可。
更何况,年少不懂事时,她捉弄过他多少回,嫌他过于老成持重,不似同辈那般恣意鲜活,嫌他一声不吭地坐那看上一整日的书,沉闷无趣得很,嫌他总是一副超凡脱俗的模样,除了太子,谁也不搭理。
她的纸鸢挂树上了,他分明瞧见了,却是转身走开,冷漠凉薄得很,架子摆得比主子还大,最后还得是太子纡尊降贵,亲自上树,帮她取下了纸鸢。
两相对比,是个正常的女人都会选太子。
云瑶想不通的也是这点,他对她并无情意可言,又为何要娶她,都被拒婚了,失了面子,却还要再求一回,也不怕她再拒了,叫他彻底沦为京中茶余饭后议论的笑柄。
若是因着太子,大可未必,她又不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无需他来操这份闲心。
身处贵圈,又有着令无数女人痴迷的仙人之姿,谢勋见过的女人何其多,可能入他眼的却没几个,面前这位,便是妙目含愤,愠恼异常的样子,也是美得让人心折。
但他不想轻易地赞美她,她本就骄傲,多夸几句,那条看不到的狐狸尾巴能翘到天上去了。
谢勋手落在被角,往下轻拉,被暖被捂得面颊粉艳艳的女子整个香肩露了出来,惊得又是一声恼:“谢仲卿,你这个登徒子,亏太子如此信任你,你却不干人事儿。”
昨夜那些颠鸾倒凤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入脑海里,云瑶只觉羞愤欲死。
谢勋好似真的没脾气,面对女子的指责,反倒笑了:“你我是夫妻,我不碰你,你才要哭,何况,我还指着三少奶奶为我谢家添砖加瓦,岂敢得罪。”
伪君子,在外面装模做样地犹如苦行僧,没成想,私底下竟是这么个德性,荤素不忌,嘴里没几句正经话。
云瑶恨不能把男人拎到父亲跟前,戳穿他的真面目。
见娇妻双眸泛红,闪着盈盈水光,真要哭出来了,谢勋咳了声,改口道:“你也不必多想,娶你,无非是权衡利弊的抉择,你父亲乃当朝权臣,且年事已高,总要培养自己的后继者,肥水不流外人甜,我这人能力还算可,又孝顺,你父亲大可放心。”
云瑶两手捂着耳朵,不耐烦听这些,又要把自己埋入被子,却被男人动作更快地制住。谢勋单手往被上一压,便叫云瑶不能动弹:“你我已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无意拿假话诓你,裹了糖霜的甜言,只会麻痹人的心志,你不是小姑娘了,也该有自己的判断。”
男人态度一变,认真起来,颇有几分威严,云瑶被迫一字一句地听着,莫名觉得男人意有所指,似在指桑骂槐,又无从揣测。
他若藏着掖着,她只会鄙视,可人家这么明晃晃地说了出来,还表现得如此坦荡,云瑶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一阵哑然过后,云瑶没什么气势也要逞能:“就说你谢仲卿不安好心,想得也太美了,我父亲门生众多,其中不乏良才,就是排着队儿挑选,也轮不到你。”
再不济,她还有个哥哥呢,只是这个长了她十几岁,未曾谋面的哥哥并没有继承父亲的才学,只爱舞刀弄棍,和人比试拳脚,惹了不少祸事累得家人给他收拾烂摊子。十五岁那年,哥哥和父亲大吵一架后,玩起了离家出走,只留下书信一封,说要从戎报国,收服被胡人抢走的疆土,这一走便没了音讯,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
母亲走得早,也有思念哥哥,抑郁成疾的缘故。
父亲老了,也确实有归隐的意思,有个哥哥却跟没有一样,闺中姐妹都道她娘家硬,无人可欺,谁又真的懂她的苦闷,若无人可欺,父亲也不会硬逼着她嫁给被她退过婚的男人。倘若这男人心术不正,再次求娶,只为报她拒婚的仇,那么她嫁过来,面对婆家一众人等,又哪里来的好日子过。
“你别想我去父亲那里帮你说情,孩子,我也未必会生,你若不愿,我们好聚好散,反正我也没有嫁人的念头,你也不必担心将来我叫你难堪。”
云瑶不是个温吞性子,有些话,还是先说明白了,省得将来他不如意,又怪到她头上。
“还有,你身为太子近臣,得太子诸多恩惠,如今又入朝为官,更应承太子遗愿,讨伐蛮贼,救百姓于水火,而不是只顾自己前程,图小利而失大节。”
谢勋默默看着女子,极有耐心地听她说完,方才扬了一边唇角,似笑非笑:“没想到,我的夫人竟如此明大义,心怀天下。”
这话听着可不像是在夸她,云瑶也不在乎,有些话不吐不快,尽管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父亲选中谢勋,必然因这人和自己看法一致,不似她这个不孝女,总是忤逆老父亲,说一些不中听的话。
一时间,屋内陷入一片难耐的静谧,似在较劲,各自不语,针落可闻。
谢勋敛了眉眼,不再由着云瑶,收了力气,动作轻柔却也态度坚决地把人从被子里捞起,道她不愿,他也不强迫,只是成了亲,这日子终归要过下去的。
“父亲尚在外地办差,赶不回来,也算省了事,可祖母这杯茶,你是要敬的。”
这般亲昵的举动,云瑶内心抗拒,把身子一转,侧对着男人:“我又不是不讲规矩的人,你不惹我,我也不会犯糊涂了。”
怀里落了空,谢勋收回手,站起了身,扬声唤连翘进来伺候主子更衣洗漱。
再耽搁下去,叫长辈等久了,可就真的不讨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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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笙做了个可怕的梦。
少小离家的哥哥进京不为卖货,而是入宫当了宦官,还干了不少缺德事,爪牙遍布天下,人人尊称他九千岁,实则恨他入骨。
作恶多端的下场,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白笙悄悄给哥哥收殓却被婆家发现,遭休弃后冻死街头。
梦境太逼真,少女心有余悸,找上隔壁寡言少语看着就很可靠的漂亮少年出主意:“我哥以后可能变坏,我该怎么办。”
少年眸光复杂:“你哪来的哥?”
少女一脸认真:“我哥十年没回家,他改了名,叫魏崇。”
哦,就是三年后寻到他,各种暗杀的阉贼。
魏崇近日诸事不顺,构陷老臣却因罪证不足而不了了之,给皇后献的寿礼出现瑕疵而被冷落,处处被动使得魏崇只能用上攥了十年的探亲假,提早出京去寻让皇后忌惮多年的皇长孙。
路过老家,魏崇临时起意,决定先回去看小妹。行至门口,听得少女哀哀痛叫,魏崇脸色大变,直冲进去。
却见炕边年轻男子弯腰蹲下,握着少女白嫩脚丫子,抹药膏按揉,语气无奈也温柔。
“说了会疼,忍着点。”
白笙恍惚片刻,认出哥哥,又见哥哥凶神恶煞地盯着怀祯,慌忙挡在人前。
“哥哥,你别杀他,不然我哭瞎给你看。”
被少女护在身后的怀祯微微一笑。
“大舅哥,别来无恙。”
狗贼,你不让我好过,你妹也不会让你好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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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羞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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