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幡高挂，一具黑沉的棺材正出殡，打着唢呐走了有一段路了。
暮月睁眼，头晕眼花，煞白的脸被幽幽烛火照得与棺材里躺的那位别无二致。
脑内晕眩，新的灵魂灌入后与已经死去的宿主的怨念产生部分共鸣，开始阅览从前痛苦的回忆，庞大信息量如同引线点燃开始爆鸣，难受得她身体一阵痉挛。
捂着脑袋缓过劲来时，记忆形成的风暴已经过去，原主一番悲惨的人生阅览完毕，大半时间被疼痛支配，看得她有点迷糊，只依稀记起那座棺椁给人的窒息与死沉感觉。
暮月睁眼，黑黝黝的眼睛望着蛛丝遍布的墙壁，一张娴静的脸静默半晌，凝视着虚空，缓慢地吐出一句话:
“天杀的乾坤道。”
有了实感，可以操控这具身体。伏案的丧服女子撑起身朗声骂了句，语调轻飘飘的，看不出郁闷或欢喜。
这恐怕是旷古绝今唯一一个仅过了十天，就以历劫为由被打下去的神了。在她的时间里，上辈子才遇上天火焚身死无全尸，被招魂西去，十天后，又遭一道天雷劈得重返人间。
只是她这神位来的蹊跷，神王困其十日不肯放过，去了也会有一段时间遭到排挤，再现人间功德圆满，神位才会更名正言顺。
默然一阵，暮月便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要知道她前世这般人物，不声不响地重生在一个小山村的犄角旮旯中间，可真是惊人了。人间依旧，天上过了十天，人间已经过了十年。
这具新身体掌控权移到手里活络起来，暮月便开始伸展着不听话的四肢，肌肉酸痛，疼的直哼哼。
首先不知道现在附身的这个倒霉蛋长什么样。
低头看向垂落在肩头的黑发，枯草一样，稀稀拉拉的一把，发梢发黄，是有点营养不良的模样。
她拍拍裙上污渍，绕过蒲团，对上屋里那面积了一层灰的镜子。几指涂开，一张平凡的少女面容颇为憔悴地出现在镜中，从五官到身段都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类型，极其没有存在感，唯一亮眼的便是那双略大的眼睛。不知道哭过多久，双颊泪痕被勒出红印，眼窝深了一圈，失去光彩的眼珠里血丝遍布。
方才撑起身子的时候耳后有点发痒，轻轻抚了一下，捏下一朵泛黄的白花。
看向镜中，确认身份后，她的灵魂才开始真正与这具身体融合通感。亏空的身体令人马上感到头重脚轻，浑身无力，暮月忍着腹中饥饿，弯腰捡起几个滚在地上沾满灰尘的供果。
“还敢躲在屋里！”屋内闯入一道稀薄光线，一声老妇人的尖细叫声自屋外传来:“你师父这个瞎了眼的老东西！偏要装神弄鬼，把你这秽物扔到我们家！一过门就克死了夫君！我的鹰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这些话在原主的记忆里分量太足，就算她昏昏沉沉时只瞥了一眼也大概知道，这老太婆日日如此，每次都不带重样的。
“臭婆娘！长得丑就算了，又懒又馋，你丈夫才过世几天，你还吃的下东西了！我呸！”
“你这个黑寡妇！前阵子有位明道大人指名要娶你，你非要缠着我儿子不放，就是为了克死他！可怜我儿已经有了修习穿云仙道的资格，就这样活生生被你毁了！你出来！滚出来！今天我就把你扫地出门！”
修明道，修穿云，看来即便是转生的身体主人，一个看似普通的村女也逃不脱和这大陆最炙手可热的修者们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命运。
暮月猜的不错，十年来，修者在这片大陆上的地位只高不低，因此，该村妇才更为痛恨她克死了自己前途无量的儿子，若不是年老力衰，简直是想将此女生吞活剥。
至于原主的丈夫，暮月仔细回想了一下。记忆里这个人的脸总是模糊的，唯一能清晰记起的，似乎是他一番称霸天下的雄心壮志，真不知道在这村里过了十七年才入道的人在做着怎样难以言喻的春秋大梦。
没关系，子承母业，这种程度的白日梦看来他娘没跟他一起少做，果真是亲生母子。
现在满头花白的苍老妇人只能对着她背影便是一阵捂着心肺的嚎啕，混着粗鄙不堪的叫骂，花样百出，中气十足，响亮得附近的村户都探出了脑袋静看好戏。这种桥段最多三天就要来一次，暮月可不是原主那样被驯得唯唯诺诺的软柿子，半点不理她，抬手遮住久未见日难以适应的光晕，含着口果子慢慢嚼着，借着天光看清了那祠堂的牌位。
亡夫东鹰之灵位。
果真鸿运当头，一来就没了丈夫啊。
她默不作声啃完果子，拍拍手，转身时还在这身粗麻孝衣上抹了几下，呼出口气，勉强接受了新生这个事实。神清气爽地探出头去，笑容烂漫道:“扫把在哪儿？”
老妇脸色烧红，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又活像被架在烤架上的蚂蚱。她见暮月满面春风，正要骂人，喉间被一口浓痰卡住，怎么也顺不出气来，面容狰狞，只能气喘吁吁地张口露出几排稀稀疏疏的黄牙。
暮月往边上一瞧，抄起扫把，先从背后拍了一记，打顺了老妇胸口那股气，再把扫把往人手里一塞，跨出门槛。
一声呛咳后，老妇吐出痰来，暮月侧身一闪，让那只干瘪的手抓了个空。
“扫地出门嘛，好兆头，吉利，”躲过老妪哆哆嗦嗦伸出来钳制她的双手，暮月看向那涨满血丝的眼珠，嫣然道:“那我出门你扫地吧，记得弄干净点啊。”
希望这老太婆离了她还能自力更生长命百岁。
看她口舌利索，摆个说书摊在村里可能赚不少钱呢。暮月颇为可惜地几个起跳就将她远远甩在身后，看人追出几里地后怒目圆睁着瘫倒在地，这会儿又没力气了，原主身上大大小小的鞭痕和烫伤可需要花不少力气才挨个弄得这么深呢。
得了，先跟恶婆婆说会再见吧，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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