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裹着潮气，从窗缝钻进来时，苏沐正攥着枕头边的铁鞭发抖。不是冷的 —— 梦里的灼热还残留在掌心，黑色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翻涌的血雾里，那柄缠着锁链的巨鞭悬在半空，鞭身乌亮，竟和他腰间这柄一模一样。
最清晰的是那张青铜面具。
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削尖的下颌，眼窝处刻着青灰色的纹路，像活物似的在血雾里泛着光。就在他想看清面具人是谁时，一道黑色神雷突然劈下，正砸在巨鞭上。
锁链崩断的脆响里，有人在他耳边喊 “典狱长”，声音又近又远，像隔着层水。
“轰隆 ——”
苏沐猛地睁开眼，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在枕头上，攥着铁鞭的手已经泛白。窗外的月光透过纸缝照进来，落在鞭身上，竟让那乌黑色的鞭身隐隐透出点暗红，像吸了血。
他坐起身，指尖刚碰到鞭身，就被烫得缩回手 —— 这温度，和梦里巨鞭被神雷劈中时的灼热，分毫不差。
腕间的暗纹也在发烫。
苏沐撸起袖子，看着那道青灰色的纹路，纹路比白天更清晰了些，像细链缠在腕上，正随着他的心跳轻轻起伏。这八年来他无数个夜晚梦境中都会反复闪过些如此片段，但这两天，梦境中的画面无比真实清晰，就像前世经历过一般。
他悄声走到院子里，月光把小桂花树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沐抬手解开腰间的铁鞭，腕子轻轻一旋，鞭梢带着风 “唰” 地划破夜色，竟精准地缠住了一根低垂的桂枝。
他没用力，可桂枝却 “咔嚓” 一声断了，断口处还冒着点黑气，像被什么东西腐蚀过。
“奇怪……”
苏沐低声嘟囔，指尖摩挲着鞭身的纹路。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 “窸窸窣窣” 的响动。
他猛地回头，却只看见一只野猫窜过墙头，眼里泛着点绿光 —— 和他那晚遇到的鳞妖，眼神竟有几分相似。
他攥紧铁鞭，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方迴说过西城最近不太平，看来得赶紧把引路的事办完，别再惹上麻烦。
天刚亮，苏沐就揣着示警符往青州城走。布包里装着李头儿要的蓝布、陈阿婆的冰糖，还有昨晚没吃完的桂花糕，沉甸甸的压在肩上。路边的狗尾巴草沾着露水，扫过裤脚时凉丝丝的，把残留的困意都扫没了。
田埂上的水稻刚抽穗，青嫩的穗子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几个农人扛着锄头往田里走，看见苏沐就笑着打招呼：“小苏捕快，又去城里啊？” 苏沐笑着应下，目光扫过田边的稻草人 —— 不知怎的，那稻草人歪着的脑袋，竟让他想起了破庙里的泥胎菩萨。
路过城西的粮仓时，他特意绕了远路。粮仓的木门上还贴着去年的旧符，边角已经卷了边，晨雾里，仓房的阴影拉得很长，像只蹲在地上的巨兽。苏沐加快脚步，直到看不见粮仓的影子，才松了口气。
快到南城门时，远远就看见一队穿黑色制服的人站在那里。制服领口绣着六界盟的六边形徽记，银线在晨光里闪着冷光，风一吹，制服下摆扫过地面，露出腰间别着的各式武器。
最前面的男人个子很高，肩宽背直，玄铁长枪斜扛在肩上，枪杆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 走近了才看清，竟是些人名，像是在纪念什么人。他的制服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洗得干干净净，腰间的宽皮带别着枚银色徽章，上面刻着 “破妄司?萧烈”。
萧烈身边站着个年长些的人，头发半白，脸上刻着几道深纹，手里握着把弩，箭囊里的箭杆泛着蓝光，箭尾缀着小小的铜铃。他的制服上别着好几枚补丁，肩膀处还绣着朵褪色的灵植图案，像是灵界的标记。
再往后，有个穿黑布道袍的年轻人，道袍下摆塞进制服裤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背着个竹制符箓筒，筒口露出几张符纸的边角，符纸上画着红色的纹路，手里还捏着个桃木剑，剑穗是用红绳编的，上面挂着颗小铜钱。
最边上是个壮汉，比萧烈还高出半个头，胳膊粗得像水桶，制服的袖子被他挽到肘部，露出小臂上狰狞的疤痕。他扛着柄巨斧，斧刃上还沾着点泥土，腰间挂着个兽皮袋，不知装着什么东西，走起来 “哗啦” 响。
苏沐一想，眼前应该就是上面说的人。
“你就是青溪县派来的引路捕快？”
萧烈转过身，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他的目光扫过苏沐，身上穿着的是清溪捕快的制服，又落在他腰间的铁鞭上，眉头瞬间皱紧，手不自觉地按在了枪杆上：“你身上有魔气。”
苏沐心里一紧，刚想解释，就见萧烈突然抬手，掌心泛起淡金色的光 —— 那光里裹着股凌厉的气息，像冬日的寒风。
苏沐下意识后退，腰间的铁鞭竟自己 “哗啦” 出鞘，鞭梢带着风，精准地挡在他身前。
“还敢藏凶器？” 萧烈的眼神更冷了，掌心的金光瞬间暴涨，化作一道枪影，直刺苏沐心口，“青州最近魔气异动频繁，你一个小捕快身上带着魔气，还敢反抗？”
枪影来得太快，苏沐甚至没看清动作，铁鞭就自己缠了上去。
“铛” 的一声脆响，金铁交鸣震得他虎口发麻，鞭身上竟隐隐透出点黑气，与萧烈的金光撞在一起，冒出阵阵白烟。
“这鞭子…… 有问题！” 萧烈瞳孔一缩，猛地收枪后退，长枪在地上划出一道浅沟，“你这鞭子是哪里来的？上面缠着很浓烈的魔界煞气！”
旁边的半白头发弩手立刻举起弩，箭尖对准苏沐的胸口，铜铃轻轻晃动：“小娃娃，老实点！这破魔箭可不长眼，专杀魔族，要是被射中，神仙都救不了你！”
穿道袍的年轻人也往前凑了凑，桃木剑横在身前，符箓筒里的符纸竟自己飘出一张，落在他掌心：“萧队，先别动手，他身上的魔气虽然重，却没染到魂魄，说不定是被什么东西沾染上的。”
壮汉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巨斧，斧刃在晨光里闪着冷光，盯着苏沐的眼神像要吃人。
苏沐攥紧铁鞭，后背已经沁出冷汗。他想掏方迴给的示警符，可手却抖得厉害，连布包的带子都解不开：“我不是魔族！这鞭子是我朋友送的生辰礼物！我是青溪县的捕快，上个月还帮着处理过鳞妖案，你们可以去查！”
萧烈没说话，从怀里摸出一面银色的小镜子。镜面光滑，边缘刻着灵界的花纹，阳光照在镜面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这是灵脉镜，能照出人族的灵脉。” 他抬手将镜子对准苏沐，镜面瞬间亮起淡金色的光。
光里映出苏沐的轮廓，轮廓周围缠着淡淡的金光 —— 那是纯血人族才有的灵脉光，像层薄纱裹在他身上。
“确实是人族灵脉……” 萧烈的语气缓和了些，却仍带着疑惑，“可你身上的魔气怎么解释？这鞭子上的煞气又怎么说？”
苏沐也愣住了。他明明没接触过魔族，怎么会有魔气？方迴送他的鞭子，怎么会缠着煞气？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腕间的暗纹烫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终于摸到了布包里的示警符。符纸刚被他捏在手里，就突然发出淡蓝色的光，光里裹着股熟悉的气息 —— 是方迴身上的桂花茶香，像清晨的雾气，慢慢散开。
萧烈看到符纸，眼神明显变了变，按在枪杆上的手也松了些。半白头发的弩手放下了弩，嘴里嘟囔着：“玄微观的符…… 那老道的东西，倒不会有假。”
“玄微观的示警符？” 萧烈盯着符纸，语气缓和了些，“你认识玄微观的人？”
“是方迴道长，他是玄微观的修士，这鞭子就是他送我的。” 苏沐赶紧点头，“方道长说，这鞭子能帮我防身，他绝不会送我邪物的！”
萧烈沉默了片刻，抬手示意周围的人放下武器：“玄微观是六界盟认可的道门，方迴道长的名声我听过，确实不是会用邪物的人。”
他的目光又落在苏沐腰间的铁鞭上，语气复杂：“但这鞭子上的煞气是真的，你身上的魔气也不是假的 —— 或许，是你在处理鳞妖案时沾染上的？鳞妖身上的魔气重，说不定就附在你身上了。”
苏沐想了想，上次在破庙遇到鳞妖，他确实用掌心碰过鳞妖的胸口，说不定真的是那时候沾染上的。他松了口气，觉得这解释总算说得通。
“不管怎么说，西城的异常不能等。” 萧烈收起灵脉镜，扛起长枪，枪杆在地上敲了敲，“你跟我走，路上再留意一下魔气的变化。要是你敢耍花样，我一样会对你动手。”
他的语气依旧冰冷，却没再像刚才那样充满敌意。苏沐松了口气，收起铁鞭，跟着萧烈往队伍后面走。穿道袍的年轻人凑过来，笑着说：“小捕快，别紧张，萧队就是这样，对异常气息敏感得很，上次见着只沾了点妖气的兔子，都要查半天，更别说是魔气了。”
苏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城门楼 —— 楼墙上贴着张告示，上面画着些奇怪的图案，像是某种魔物的样子，下面写着 “六界盟令：近日妖邪异动，百姓勿近西城”。
队伍很快出发，往西城走去。萧烈走在最前面，玄铁长枪在地上敲出沉稳的节奏，枪杆上的人名在晨光里闪着光。半白头发的弩手走在第二，时不时抬头看天，像是在观察什么。穿道袍的年轻人跟在苏沐身边，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手里的桃木剑穗晃来晃去。壮汉走在最后，巨斧扛在肩上，脚步沉重得像头牛。
苏沐跟在队伍中间，手里攥着方迴给的示警符，心里满是复杂 —— 他不知道西城等着他的是什么，只觉得风里的腥气越来越重，和他那晚在破庙闻到的气息，越来越像。
腕间的暗纹还在发烫，腰间的铁鞭也在轻轻震动，像是在回应着什么。苏沐深吸一口气，把布包里的桂花糕拿出来咬了一口 —— 甜香在嘴里散开，稍微压下了心里的不安。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前面的萧烈突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队伍戒备。他的掌心又泛起淡金色的光，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鹰盯着猎物。
苏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前面的树林里飘着淡淡的黑气，黑气里还夹杂着股熟悉的腥气 —— 和他那晚在破庙闻到的鳞妖气息，一模一样。
“小心点，前面有魔物。” 萧烈握紧长枪，声音压低了些，“你跟在我后面，别乱跑，要是遇到危险，你乱来我们也顾不上你。”
苏沐点点头，攥紧了腰间的铁鞭。他能感觉到，腕间的暗纹烫得更厉害了，铁鞭也开始微微震动，像是在回应树林里的黑气。
他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 不管前面等着他的是鳞妖，还是更可怕的魔物，先把引路的事办完，别再惹出其他麻烦就好。至于其他，苏沐心里有谱，自己的身世觉不觉得，就算要查探，也得慢慢来，他以凡人之身屡次接触这些妖邪之流，也是考虑再三的。
萧烈率先冲进树林，玄铁长枪划破空气，发出 “咻” 的锐响，枪尖的金光瞬间刺破了黑气。
苏沐紧随其后，腰间的铁鞭在他掌心发烫，像是有自己的主意，正等着迎接即将到来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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