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中，柳珏搅动着耳坠的流苏，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黑白相间的他在向自己看过来。
他和自己对视着。
他是他自己。
【宿主，你也许需要休息。】
“不，暂时不需要。”柳珏轻声回答，指尖按在镜面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略微清醒。
他已经开始厌恶睡眠了。
每一次闭眼，那些被他超度的怨灵便会涌入梦境，支离破碎的记忆，撕心裂肺的哭嚎，濒死前的绝望……黑色的影子与白色的衣袍在他脑海中纠缠，让他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可宿主已经快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了。】099的电子音里透着焦急。
“死不了！”镜子里的自己笑在对柳珏笑，“你们会让我死吗？”
“我很好奇。”
【滋滋…请宿主爱惜自己的身体。】099的劝说伴随着串线的电流声。
柳珏没理，而是直接带着自己的折扇和手机出了门。
他在不断的试探099，不，或许是他背后世界意识的底线。
他和齐昭达成合作，大幅更改剧情，将主角们拉入鬼域，现在，也是近乎直白的挑衅……
可是祂没有任何的反应。
甚至是隐隐的……支持。
夜晚的天空，星星在注视着。
“有意思。”柳珏漫不经心地转动折扇，扇骨在指间翻飞，黑金的质地冰冷而沉重。
街道上行人匆匆，一个随着人流迎面而来的男人却吸引了柳珏的注意。
他身披宽松的黑色大衣，显出嶙峋的骨架，面带笑意而来，却根本就不像个活人。
其他人自动地分流，男人紧挨着他擦身而过，柳珏握着扇子，却听见男人拖着幽长的语调说：“修复者柳珏，校对者向你致意。”
柳珏猛地停顿下来，再探寻，那个怪异的男人已经消失不见。
仿佛刚刚的事情只是他的错觉。
【滋…检测到异常波动…宿主，是世界…校对者。】099的声音就像是被罩在玻璃里，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终于有反应了？”柳珏嘲讽的说，他站在原地，夜风吹过，带来了挥之不去的寒意。
“校对者……”他低声重复。
世界意识，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还是……如修剪者一样？
“099。”柳珏在意识里唤道，“你不解释一下？”
系统的电子音仍然不稳定，就像是被干扰地旧信号，【滋…校对者是世界意识的自救程序之一，负责修正大幅偏离主线的异常。】
“哦？”柳珏轻笑，“那他们现在才出现，是不是意味着…世界意识默许了我的‘偏离’？”
099没有立即回答。
柳珏也不急，他合上折扇，指尖轻轻敲击扇骨，目光扫过街道尽头。
那里，一盏路灯忽明忽暗，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干扰着。
灯光闪烁的间隙，柳珏隐约看到一道黑影伫立在灯柱旁，在细看，又是什么都没有。
【宿主的行为确实未被直接干预。】099最终说道，【但校对者的出现…意味着宿主已经在合理行为边缘，他们会一直监视着宿主的行为…】
【…宿主，请小心…他们的校正。】099提醒道。
柳珏笑了，“099，那你呢？同为自救程序，你竟然会提醒我？”
【宿主当前…高存在权重，已具有高权限，有权知晓…】
【你是我的宿主。】099说。
柳珏按着发烫的耳坠，不动声色地听着。
“是吗？”
柳珏不再停留，继续向前走去，夜市的喧嚣在他耳边逐渐模糊。
他不在乎那个所谓的“校对者”是否还在暗处窥视，也不在乎世界意识是否在酝酿更严厉的惩罚。
柳珏只知道，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他，乐意奉陪。
【宿主，附近检测到高权重人物。是主角们。】099的电子音把柳珏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唉，柳哥？”许安杨的大嗓门的声音传了过来。
柳珏无力的用左手的扇子抵住眉心，他就想出来喝杯咖啡，怎么搞得？
但下一秒，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转身时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真巧。”
唐云乐敏锐地察觉到了柳珏那一瞬的不悦，可再看时，对方已经神色如常。
她微微皱眉，试探性地开口：“柳先生，好久不见？”
“柳珏，你在这干嘛？”顾星澜忍不住问，后知后觉自己太生硬，又补充道：“呃，我是说……要不要一起？”
许安杨笑嘻嘻地凑过来：“我们在逛夜市，你要不要一起？”
唐云乐指尖悄悄扣住铜钱，老局长说过要小心他……但他确实救了齐盼，先看看。
柳珏的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
许安杨的笑容毫无阴霾，顾星澜的眼神带着些许关切，而唐云乐……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三人就那么半围着柳珏，柳珏垂下眼睛陷入了思考，扇骨被用力在虎口卡出了红痕。
也许他们是为了和柳珏拉进关系，但是有那么一瞬间，柳珏想起了“白袍”的自己与他们相处的记忆。
或许这是个机会，既能观察主角团对世界的影响，又能试探校对者的反应。
他轻轻摩挲着折扇，忽然笑了：“好啊。”
柳珏最终还是跟着主角团走进了夜市。
五颜六色的灯牌在夜色中闪烁，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食物的香气混杂着人群的喧闹，热闹且充满了烟火气。
可这一切，在柳珏眼里，却像隔着画布。
太亮了。
太吵了。
太……鲜活了。
他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拉拽着耳坠，仿佛这样能让自己稍微冷静一些。
“柳哥，你吃不吃这个？”许安杨兴冲冲地递过来一串烤鱼，另一只手举着鱿鱼往嘴里送。
柳珏看了一眼，摇头：“不用。”
“唉？你该不会不吃辣吧？”许安杨眨眨眼，嘴里塞着鱿鱼含糊不清地说，“那我给你买份不辣的？”
“……”柳珏沉默了一瞬，终于还是开口，“不用。”
唐云乐站在一旁，抱臂看着他们，忽然笑骂：“大许，你能不能别像个饿死鬼一样？”
“不是！”许安杨理直气壮，“夜市不吃东西逛什么？”
柳珏看着许安杨，忽然想起，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少年曾为他挡过一道怨咒。
那是他早已被删除了的设定，是从未发生过的未来。
柳珏又感到有些恍惚。
一旁顾星澜忽然问：“柳珏，你平时很少来这种地方？”
柳珏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唇角微扬：“嗯，不太习惯。”
何止是不习惯。
这些应该是真实的才对。
可柳珏只能感受所谓的重复设定，破碎的对话框，七七八八的画格。
还有一旁不厌其烦地刷新的弹幕。
明明真实度上升了。
不，对其他人来说，世界本就是真实的。
他就像是垂死的萤火虫，只能发现周围全是黑暗虚假。
可只有他一个人囚困于此。
柳珏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街角，那里，一个模糊的黑影正缓缓缩回暗处。
他收回目光，神色如常。
“柳珏。”顾星澜忽然开口，语气有些不自然，“你……要不要试试这个？”
他递过来一杯冰镇的西瓜汁，杯壁上凝结着细密水珠。
柳珏愣了一下。
顾星澜见他没接，“不想要吗？”
“谢谢。”
柳珏接过西瓜汁，指节在杯壁上敲了敲，像是在确认它的真实性。
他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还可以。”
尽管甜腻的味道让他感到恶心。
他停顿了一下，但看着其他人期待的目光，柳珏强迫自己继续喝下去。
三人明显都松了一口气，开始笑起来。
可下一秒，唐云乐的笑容忽然僵住。
她的余光瞥见，柳珏身后的影子，似乎……动了一下。
不是被灯光拉长的自然晃动，而是像活物般，微微扭曲了一瞬。
唐云乐猛地抬头，可柳珏的影子已经恢复正常，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怎么了？”柳珏察觉到她的视线问道。
“没什么。”唐云乐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她想起老局长的劝告，心里又升起警惕。
柳珏身上，到底藏着什么？
夜市依旧热闹，人群中欢声笑语不断。
可柳珏却始终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处窥视着他们。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远处忽明忽暗的路灯上。
那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黑衣，瘦削，面带微笑。
校对者。
柳珏笑着，无声地举杯，朝对方示意。
下一秒，灯光骤灭，人影消失。
“奇怪，路灯坏了？”许安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柳珏收回视线，耳坠又开始发烫，他轻笑：“或许吧。”
唐云乐特地看了几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旁边蹦蹦跳跳的小女孩突然定格，她的脸像被橡皮擦抹去般消失，随后重新“绘制”成另一个模样，安安静静地给主角们递来下一个食物。
但这一切只有柳珏注意到，其他人对这些视而不见。
柳珏看见了一旁弹幕在不断地吐槽着。
「好无聊」
「日常什么时候结束？」
「真服了！」
弹幕从视野上方划过。
夜市尽头的巷子正在缓慢缩短，就像被无形的手折叠起来的画纸，几家摊位已经凭空消失。
“有意思。”柳珏忽然轻笑出声，在三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向最近的摊位。
他故意避开了摊主递过来的东西，拿起一个粗制滥造的玩偶，“你们说…这东西是不是挺好的？”
柳珏的指尖在玩偶上多停留了两秒，确认了材质的改变，从廉价的纸质变成了精致的棉布。
【宿主，校正者在对…场景剧情…校正。】099的警告在脑海里响起。
“我知道。”他在意识里回应。
然后故意对主角团说：“往那边走，那家糖水铺不错。”
事实上，那边的巷子正在柳珏的眼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
“唉，是吗，那我们去吧！”许安杨说。
随着主角们的动作，柳珏似乎听见了“沙沙”的绘画声。
那边的巷子安然的存在着。
“校正是不能违背主角认知的啊。”柳珏笑着摸了摸耳坠。
也许夜还很长，但漫画的娱兴节目只能到此为止。
……
“我们去见了齐盼，她现在还不错。”
有政府的帮助和支持，她妈妈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也会有人关注着。
“我不清楚你做了什么，但结果是好的。”
分别时，唐云乐突然说，或许她早就想说，说完她就率先离开了。
“柳哥，下次可以一起除怨啊。”许安杨摸着头说。
“柳珏，如果你有空，可以回趟天师府，师父在等你。”顾星澜最后说。
柳珏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站立在原地。
天师府？
柳珏又想起某个雨夜，白袍的他跪在地上，被驳斥成疯子。
真讨厌。
柳珏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它晃动着，像是有东西要破土而出。
可他自己却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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