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胡说,”齐落衡警告地看他一眼,“到底由谁继承大统,自然有父皇和皇叔们定夺,你我不便讨论此事,小心招来祸害。”
“是是是,是我多嘴了,可我真觉得皇兄你比我和永乐有用多了,你饱读诗书,能文能武,还懂治国理政,这太子之位非你莫属,”齐连城低声道,“我只想逗逗鸟,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王,可不想当什么狗屁皇帝。再说......”
齐落衡一挑眉:“什么?”
齐连城左右看了看,凑在齐落衡耳边道:“永乐是袁昭仪所生,昭仪娘娘不得宠,永乐课业跟不上,又从小体弱多病,不善骑射,父皇不见得会让他当太子。”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齐落衡看着齐连城。
“这个......这个你就别管了!”齐连城道。
齐落衡看他一眼:“父皇不会让我当太子的。”
“为什么。”
“因为我生母是顺贵人沈氏,”齐落衡低声说,“母妃居贵人位,与贵妃一样位比三公,身份本就与后宫九嫔有所不同,而她的兄长......我的亲舅舅沈将军目前仍在南关征战,一家子战功赫赫。皇上曾御赐我一匕首傍身,我却只感惶恐难安。”
“那就更应该由你继承大统啊,顺娘娘位高权重,你与沈将军都为大齐立下了汗马功劳,怎么不能由你担任太子?”齐连城不解。
齐落衡摇摇头:“这番话我本不应该说。但是功高震主,只会招来父皇的猜忌和揣度,此次与卫国作战取得大捷,只怕是父皇更要以为沈家有二心,想拿军功换帝位,母妃在宫中再得宠,也只是杯水车薪。舅舅此人仗着军功和我这个大皇子的身份,早就目中无人惯了,母妃几番相劝都无用,总有一日要惹来祸事,我只怕到时候一家子都不保。”
皇帝本就多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顺贵人的儿子当太子,当年顺贵人之所以能成功诞下皇子,是因为嫌弃皇帝吩咐太医日日拿给顺贵人的安胎药太苦,每每都偷偷倒掉。
直到后来顺贵人成功生产,诞下大皇子后,负责给顺贵人安胎的太医莫名其妙被处死,顺贵人这才后知后觉——狗皇帝根本就不想让自己生下这个孩子!
可是生都生了,又有什么办法?
若是齐落衡当上太子,一旦沈家对朝廷有二心,将来齐落衡即位,沈将军再演一出逼宫的戏,这天下就要改姓沈了。
齐连城安抚似地拍拍他的肩:“皇兄,勿要多虑。”
齐落衡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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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到了,上轿吧。”齐落衡看一眼天色,示意齐连城先上马车。
车夫再次挥着鞭子赶路,齐落衡和齐连城分别坐在两辆马车里,各怀心事。
齐连城坐在轿厢内忽然撩开帘子,迎着扑面而来的北风让车夫停车:“等一下。”
“三皇子有何吩咐。”车夫自马上一跃而下,仰头看着轿厢内的齐连城。
“冯季,我之前在军营里交代你的事,都办妥当了?”齐连城冷眸看过去。
冯季恭敬点头:“都办妥了,属下数月前曾传信安庆科大人,大人说他已于朝中截获了不少大皇子勾结大臣们的消息......安大人还说,弹劾沈将军敛财的折子已经给上面那位递过不少,只是当时皇上碍着大皇子与您在外征战,沈将军又守着南关,这才不好发落,现下大战告捷,属下估摸着怎么着这位皇上也是时候清一清朝中乱党了。”
“宫里那位顺贵人怎么样了?”齐连城问。
冯季笑道:“属下差人打听过,有位久病不得宠的纯婕妤前些日子忽然有孕,顺贵人不知此事,纯婕妤冲撞了贵人,贵人令其罚跪于宫门前思过导致婕妤的孩子掉了,皇上知道之后动了大怒,顺贵人......哦不,沈贵人已被褫夺了封号,现下正在宝华殿日日为纯婕妤的孩子焚香祷告呢。”
见齐连城不语,冯季又说:“如若不是沈贵人干政,勾结前朝,皇上也不会怪罪至此。”
齐连城鼓鼓掌,笑几声:“果真是天助我也!残害皇嗣,沈家还真是咎由自取,父皇最烦后宫与前朝相勾结,自古以来宫中女子不得干政,沈家这是栽茅坑里了,还有那个沈将军,也一并查了才好。”
“贵妃娘娘同沈贵人积怨已深,现在沈贵人落难,皇上猜忌沈将军,大皇子又刚刚立了战功,功高震主啊。贵妃娘娘估摸着时候已到,早早就命曾伺候过先帝的老嬷嬷去往长生行宫候着了,现下万事俱备,只等着您发力。”
齐连城看着前方齐落衡渐行渐远的马车,冷笑一声:“父皇最忌讳皇子们与大臣结成党羽私下往来,你且多留心着,切记不要走漏风声,皇兄这人看着心大,实则精得很。没有我的消息,你切勿轻举妄动,以防皇兄察觉。”
“是!”
齐连城示意他驾车,冯季立马便跳上马,继续赶路,堪堪追赶上齐落衡的马车。
齐落衡撩开轿厢的帘子,隔着一小段距离对齐连城喊道:“阿曜,你怎么回事,刚刚干什么去了?大半天不见你人。”
“皇兄,你还唤臣弟乳名呢,”齐连城嘻嘻一笑,“哎,我这不是闹肚子了吗,刚才在林子里不得已寻了个地方解决。”
齐落衡眼里闪过一丝温和,道:“你自幼肠胃不好,往后要多加注意才是,省得贵妃在宫中天天挂心。”
“我在宫外有皇兄照顾也是一样的!昌平和保宁左不过一天的路程,”齐连城笑着说,“幼时皇兄就对我疼爱有加,我又不争这狗屁太子之位,只想当个悠闲自在的小王,皇兄可不能疏远了我!”
齐落衡轻轻一笑:“小兔崽子。”
两辆马车在岔路口分道扬镳,一辆去往昌平,一辆去往保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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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寒地冻,饶是齐落衡也觉得冷,于是便坐在轿厢里,看着窝在一旁昏昏沉沉休息的琴师。
苏辰安已经醒了,却双目无神,呆滞地盯着某处,嘴唇干裂。轿厢微微晃动,他的身子也跟着微微晃动,寒风自帘子的缝隙里透进来,他也不做过多反应,似乎想就这么冻死在这里。
“琴师,前面不远处便是昌平,”齐落衡看向他,“昌平虽偏,却有一处行宫,名为长生。当年先帝的端贤贵人宠冠六宫,一朝染疾,又因厌弃后宫争斗,便自请在此处修养礼佛,后来薨于此地。”
苏辰安缓缓将视线转移过去,淡然道:“听闻端贤贵人早逝,贵人逝世后齐国先帝有意重建行宫,贵妃与贵姬纷纷称病闭门不出,而当今皇帝的生母淑妃位列九嫔之首,摄六宫事。淑妃主持重修行宫之时被梁婕妤诬陷诅咒贵人不得超生,先帝大怒,待淑妃回宫后便着人搜查淑妃寝宫,在淑妃的宫内搜出不少巫蛊之物,坐实了淑妃诅咒贵人的嫌疑。此后先帝下令软禁淑妃,非召不得出,淑妃在暗无天日的宫里日日忧思,郁郁而终。当今皇帝在诸王夺嫡的混战中拔得头筹,即位后便禁止任何人提及当年的端贤贵人,也禁止任何人重修长生行宫。”
“琴师......倒是对我大齐后宫轶事了如指掌。”齐落衡道。
苏辰安轻轻一笑:“并非臣有意打听,臣与父亲并非卫国人,在替卫国效力之前曾周游列国,搜集了不少民间曲谱和新奇故事,对于大齐后宫只是略知一二罢了。端贤贵人早逝,大将军让臣住在长生行宫,是存心咒臣不得好死。”
“你把我类比淑妃?”齐落衡气笑了。
“大将军心里清楚,”苏辰安道,“臣本一介琴师,手无寸铁,来到大齐也只不过是你们握在手里的一颗棋子、一个人质,说是厚待俘虏,实际上不过是想借臣之手,彰显你们的仁德之治。”
齐落衡顿了顿,伸手拨开黏在苏辰安唇边的发丝,用褥子将他裹紧,转移话题道:“当心着凉。”
苏辰安只觉得齐落衡有病:“搂得这么紧,跟断袖一样,放开我。”
“章大夫说你不宜动怒,”齐落衡放开他,将他的手握在手里拍了拍,“你在行宫里好好养病,病好之后再谱曲。”
“我凭什么替你们大齐谱曲。”苏辰安冷冷道。
齐落衡不语,只微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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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停在行宫前,齐落衡下车之时,苏辰安撩开帘子探出头。
行宫的草木稀疏,冬日里的各处都结了冰,萧条至极。
车夫在马车旁摆了脚踏,苏辰安踩着脚踏缓缓下去,冬日的寒风不断侵扰人的躯体,苏辰安一袭白衣,更是融进了这冬日的雨雪间。
他微微呛咳几声。
齐落衡看他一眼,一路护送他至内殿。
郎中拎着两袋中药进了内殿不远处的小厨房,生起一堆柴火。
行宫之中四处荒芜,回廊上站着位宫女打扮的老妇人。
齐落衡见行宫回廊上站立等候之人有些眼生,便上前道:“这位嬷嬷瞧着有些眼生。”
“见过大皇子,”嬷嬷行礼道,“老奴是曾经在先帝御前伺候茶水的婢女折枝,先帝驾崩后,老奴便被派去皇陵守孝三年,孝期结束便在昌平老家做些织布的活儿补贴家用。大皇子觉得眼生也是正常的。”
“嬷嬷有礼了,”齐落衡扶着摇摇欲坠的苏辰安,“敢问是何人请嬷嬷前来行宫帮衬的,行宫久无人居,倒是劳烦嬷嬷了。”
折枝莞尔,眼角的皱纹层层堆叠:“大皇子不必如此见外,老奴是贵妃娘娘特意指派的,贵妃娘娘深知大皇子与三皇子素日交好,大战告捷后三皇子曾传信给娘娘,说大皇子您行军途中受过伤,托娘娘找人多加照顾呢。”
齐落衡笑了笑:“三弟一向贴心,还烦请嬷嬷有机会进宫时代我向贵妃娘娘问好。”
“那是自然。”折枝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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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之内,万般冷清。
齐落衡不愿生人进门照顾苏辰安,便让折枝与郎中一同进小厨房煎药,自己扶着苏辰安去床榻上休息。
苏辰安看他一眼:“你不去你那昌平王府,专程送我来行宫养病?”
“不急于一时,琴师身体要紧,”齐落衡道,“王府离这长生行宫不到五里地,我要看着你休息了才走。”
苏辰安嗤笑一声,不大情愿地在床榻上躺下。
身上的伤在轿厢里昏迷的时候大约就已经处理过了,浑身干干净净,血污也已洗去,只剩下恼人的痛楚。
“你先歇着,晚些时候我再命人打扫,”齐落衡看着他躺下,然后伸手替他掖上被子,攥着他的手腕擅自摸了脉,“应该无碍了......琴师,我并非有意咒你,向父皇请示将你带在身边,也并非只是为了看顾你,让你为我大齐编纂雅集。”
“那你究竟为何。”
齐落衡淡然道:“我是在救你。以父皇的性子,只会将所有与卫国叛乱有关联的乱臣贼子赶尽杀绝,你是卫国琴师,是太常寺少卿苏裕之子,苏裕曾向卫陵公进言讨伐我大齐,他是卫陵公身边最得力的人,如果我不带你回来,你的首级今天就会悬挂在城门之下!”
“大齐皇帝想取我性命,让他来取便是!你惺惺作态什么!”苏辰安竭力吼道,“带兵围攻麒麟城的人是你,让那么多黎民百姓家破人亡的人是你,逼得卫国后宫妃嫔无处可逃给卫陵公殉葬的人也是你,那么多无辜的人受牵连,多我一个又怎么样!我苟活在这世上才是奇耻大辱!”
齐落衡被逼急了,干脆也吼道:“奇耻大辱?那你当时在殿前提什么乐不思蜀!你以刘禅作比,让所有人都觉得你心甘情愿臣服于大齐又是为了什么!”
“我......”
苏辰安枕在破旧的枕头上,也不知道这个枕头是不是已经薨逝的端贤贵人用过的,霉味之中竟然夹着一抹大齐后妃常用的脂粉的味道。
他气得忍不住呛咳几声,越咳越停不下来,干脆撑着身体坐着,捂着嘴,咳得浑身发抖,腰上几乎没了力气,咳嗽牵动伤口,呼吸急促,疼得他直直往床下栽。
齐落衡手忙脚乱脱下大氅披在他身上,伸手揽过他:“没事吧。”
苏辰安摇摇头:“枕头味儿太大......”
“我马上着人去换,”齐落衡看他一眼,接着拿过他腕子细细摸了一遍,“幸好,脉象不乱。”
苏辰安莫名其妙被个将军圈在怀里,手腕动了动,有气无力地靠着齐落衡:“大将军还会诊脉,稀奇。”
“我母妃和她身边的陪嫁丫鬟都精通医术。”齐落衡道。
“顺贵人善琴,只是不知她竟也通医理。”苏辰安轻声道。
齐落衡微微抬眉:“母妃曾作湘君曲,你连这个都知道?”
苏辰安嗤笑一声:“坊间传闻罢了。”
齐落衡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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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安静片刻,苏辰安哑着嗓子轻轻开口:“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救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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