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的日子渐近,母亲为任荷菱四处活动得益发频繁,百忙缠身,便似乎没有想过为任荷茗做任何打算,只是任蕴琭向母亲提起任荷茗不应入宫,而要为他在皇女中另作打算时,母亲倒也点头应允。
任蕴琭的打算要成行,须得将任荷茗引荐给一位皇女的生父,本也要问问母亲的意见,但母亲只是令任荷茗自己联系外祖辛氏和梅氏、包括祖父的母家魏氏来敲定人选。任蕴琭细细与任荷茗盘算过,这位皇女既不能如阳陵郡王一般打眼,有卷入夺嫡、家破人亡的风险,也不能出身太过卑微、太过默默无闻,不足以保存自己的夫嗣。最最要紧的,是能以任荷茗为正夫。一番挑选,最后定下的便是咸安帝僖傧许氏所出的第三女建陵郡王,各方面都算是不高不低中规中矩,且她最爱参与文人雅士的诗会画集,任荷茗素爱诗书话本,任蕴琭觉得大约能与他投契。
引荐的门路,是外祖母给的。
外祖母辛彦来官拜兰陵郡守,一生只娶有外祖父梅氏一人,外祖父育有一女二子,两个儿子均不曾嫁入宫门,却有一个侄子是咸安帝的梅贵傧,便是任荷茗以入宫探望表舅的名头给许僖傧和建陵郡王相看。
任荷茗阿姐这头找好了门路,母亲那头也为任荷菱打通了关节。姜侧侍有一个堂弟,早年入宫为奴,因有几分姿色被咸安帝看中,一朝临幸便做了正七品良人,有过几天风光日子,眼下宠爱虽不如前,但到底还年轻,并未失宠,慢慢地也升到了正六品才人的位分。忬贵君之所以要见一见任荷菱,除了任泊峻在前朝的联系运作,便是这位姜才人在宫中依附忬贵君多年、现下又屡次在忬贵君面前进言的缘故。只不过任荷菱到底是侯府公子,虽然同为族舅,但入宫探望一个小小才人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为了体面,任泊峻便让任荷菱与任荷茗作伴同行入宫。
任荷茗虽没打算拒绝,却也觉得好奇,为何母亲不会担心她这般强行借任荷茗的路子帮着任荷菱会让任荷茗寒心。
入宫当日,任荷茗选了一件象牙色的广袖衬裙,外头上加一件茜素红绣旭日莲花氅衣,下系一条水绿凌波襕裙,外加一件水色银丝霜花银鼠斗篷,鲜亮又不张扬,朱杏巧手,为他薄施粉黛、在眉间贴正莲花宝钿,衬出一张清艳动人若红莲映碧天般的脸容,除鬓边一朵缀珠粉红莲花绢花,便只簪一对巍巍发颤的翡翠蜻蜓簪子,碧艳艳的蜻蜓,打磨得晶莹剔透的金丝水晶流苏盈盈垂下,仿佛滚落的露水。这对蜻蜓簪是任荷茗的爱物,还是有名的珠宝铺逐精斋的老板有一年遇见了急事,任荷茗顺手帮了一把,甚至并不算什么大忙,但自那之后,那位老板便时常为任荷茗留心着好的珠翠,价格也给得任荷茗常常担心她亏本。
一大清早,春风尚余寒意,任荷茗站在府门外等了半晌,方见任荷菱姗姗来迟。
任荷菱倒是打扮得清雅,穿了一身烟雾蓝的兰花长衣、淡青色的留仙裙子,披一件品蓝挑绣兰草灰鼠斗篷,佩饰只用青花玉石,益发显出他发如乌墨、肤如霜雪。他虽与任荷茗生得眉眼处七分相似,却是十分清丽出尘的容貌,娴静一笑,确如空谷岚气之中的一支幽兰。似真似假地对任荷茗道:“茗弟久等了,可要见谅。”
任荷茗心中暗叹一口气,却只道:“菱哥哥既是我兄长,我等一等是理所当然,只不要误了入宫的时辰就好。”
果然到宫门处时,已险些误过相约的时辰,梅贵傧的陪嫁侍人墨枝、许僖傧宫里的掌事翠荚和涟常在的侍人小莺已在门口候了一会儿了,翠荚板着一张脸,已有些不豫。因小昙胆子小,今日陪任荷茗入宫的是朱杏,他慌忙一个荷包塞过去,悄声道:“人多一起走难免有些拖拖拉拉,劳烦掌事久等了,这是我们公子请您吃酒的。”
翠荚瞥了任荷菱一眼,见他容色不俗、气度楚楚,只悄悄将荷包塞进袖子里,掂一掂里头银子的分量,面上便看不出什么了。
真正入宫,只能是任荷茗独自一人,按例是先要拜见皇后,听墨枝嘱咐说,今日请安过后,皇后将忬贵君和姜才人留了下来,眼下一行人进坤宁宫请安,便会一道见着忬贵君。
魏氏身为老昆山侯夫,在任泊峻的官位日渐攀升之后也算得后宫较有脸面的老侯夫,不单是偶尔进宫陪周太后说说话,时而也是闵皇后的客宾,而闵皇后寡宠,膝下只有一子,忬贵君纵然谦逊守礼,不曾教人挑出什么错处儿来,然而有阳陵郡王为倚,难免与闵皇后分庭抗礼,每每魏氏等外命夫入宫为皇后宾,事后忬贵君总会再将众人请去他所居的移清宫稍坐,固然只是喝喝茶、并非如向皇后一般朝拜,这也是宫中其他君傧做不到的,多少也是对自身地位和宠爱的彰显。
也正因此,魏氏见过忬贵君的真容,曾向任荷茗说过,忬贵君虽已非芳华之年,却犹貌若天人,且绝非甘居人下之人,何况他与阳陵郡王背后是显赫的苏氏门阀,也因此,他才这般反对任荷菱牵扯到其中。
思虑间,已是坤宁宫。
坤宁宫既为正宫居所,自然是非同一般的阔丽且贵气,然而即便任荷茗一路微微垂首、目不斜视,也看得出陈设是刻意往低调里走的,当下这位闵氏皇后贤名在外,想必不乏勤俭节约的缘故,但又听说他近些年弱病渐久,不知这简朴中又有多少膝下无女、恩宠不再的无奈。
通报后,任荷茗与任荷菱一前一后走入殿中,行礼间,隐约瞧见三幅裙摆。
最上头的那一幅是略显黯淡的砖红色,轻盈的云缎裁成、八成新的样子,疏疏绣着藤萝常春的纹样,极是温婉简朴;右手最上位的那一幅是温柔明丽的海棠红色,光滑如水的浮光锦上数十种深浅不同的红色丝线夹着金银线密密织成一片海棠繁花,栩栩如生,阳光下艳泽浮动,幻然有如花海;最下头一幅翠色裙子,绣着瓜瓞绵绵,下头出着一双鹦哥绿的绣鞋,鞋头尖尖,还镶着两颗明珠。
任荷茗跪在地上,听得正位坐着的闵皇后掩口轻咳两声,温声道:“昆山侯府的公子,果真是仪容不俗。”
话虽是夸赞,却没有叫平身的意思。
任荷茗只作不懂,老老实实等着,任荷菱却含笑道:“皇后主子贤名在外,能得您夸赞夫容,是我等殊荣。”
闵皇后听罢轻轻一笑,道:“难得,是个懂事又会说话的孩子——都起来罢。”
任荷茗起身,虽不曾抬眼,倒也看清了这位皇后的相貌——便是那最挑不出一丝错处的贤德端方,虽已是四十许人,且眉目间萦着病气,但仪容真正是一丝不苟,砖红的衣衫与淡淡的胭脂水粉将他的病弱也衬托得恰到好处,固然不能惊艳,却有种温和的不可动摇。
咸安帝的后宫多年来绝不算风平浪静,尤其是忬贵君多年虎视眈眈,能在膝下无女的情况下稳坐中宫多年,除了他所出身的闵氏家族的支撑,自然也是闵皇后自己的本事。
余光中,忬贵君的面容极美,他虽亦是成年皇女的生父,然而望之却纤眉妙目,宛如二十许人,玉面竟可艳压那海棠繁花宫装上栩栩如生的花朵,只是那面上虽是浅笑,任荷茗却仿佛看出些许不满。
虽然忬贵君至今不曾在明面儿上与闵皇后撕破脸皮,时常恭执侍礼,言语必顺承闵皇后,但他绝非心悦诚服、甘居人下,想必他是很不喜欢任荷菱这个他还未给自己女儿定下的枕边人张口便称赞皇后贤名在外的。只见他微微侧首,向皇后一笑,仿若色泽轻红的垂丝海棠倏然吐芳:“驽拙之质,萤火之姿,虽是芳华年纪,又怎能与皇后当年册封太女君时的风光相较,皇后谬赞了。”
此言一出,任荷菱脸色登时有些苍白。
皇家既是嫡庶最为宽松之地,也是嫡庶最为严苛之地。宽松在于,皇女若是贤才,便无所谓嫡庶。但严苛在于,这宽松仅仅是对女子的,男子只代表身后的重重势力。任荷菱既是庶出,外祖姜氏又不出挑,不论任泊峻如何偏宠抬举姜侧侍,做郡王正君也有些勉强,忬贵君本就不愿许他正君之位,任泊峻如今不过兵部令史,还不曾坐上尚辅乃至尚书之位,对正君之位也不过是争取,并不敢要求,忬贵君这样说,基本就是无望了。
姜才人勉强一笑,道:“菱儿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孩子,德容言功都是受过从前从太后宫里出去的范尚侍的夸赞的。”
任荷茗闻言,眼睫轻轻一颤。
范尚侍此人,早年在周太后身旁伺候时坏了一条腿,因此四十出头就被放出了宫外,但不仅出宫时被周太后恩赐了宅子、金银和奴仆,还保留了一品尚侍的宫官职位,常常被周太后请进宫说话,由此成为各家教导公子们所争相邀请的对象。任荷茗私心以为,范尚侍长得倒是挺好看的,虽然不是娇娆之美,却周正明俊,只不过也许是年纪大了,又一辈子无妻无女,一身孤独,教规矩极是严苛,任荷茗生性跳脱,从不讨他喜欢,想起及笄前刚从兰陵回来时在他手下的那些日子,就觉得头疼。
范尚侍被魏氏请来教任荷茗规矩,便没有不教任荷菱的道理,任荷茗太跳脱,而任荷菱太柔弱,总之两人都被范尚侍骂得狗血淋头,谁也好不到哪去,范尚侍是否真在外头说过任荷茗与任荷菱的好话,任荷茗甚是怀疑。
忬贵君瞧了姜才人一眼,忽然笑道:“其实臣侍以为,选正夫,到底还是要小夫妻两个自己琴瑟和鸣的好,不然即便德行出众,同床异梦可怎么好呢。”
这话已是轻讽闵皇后自嫁与咸安帝后一直不甚得宠,如今恩宠上更是忬贵君独冠后宫。闵皇后微微垂首,捋着手中金丝楠木佛珠上大红色的流苏,仿佛应和一般地,亦淡淡笑道:“忬贵君说的是。不过只是做郡王正君,自然不必按照太女君乃至一国之后的标准去选。到底六宫之主、中宫正位,一国也只需要一个。”
如此温和的闵皇后,回击看似认同宽慰,却是十分有力:他才是一国之后,忬贵君再怎样得宠,也只不过是一品贵君而已,阳陵郡王再怎样得意,也只是郡王的名分,不是太女。
忬贵君微微一抬颌,片刻才笑道:“是。”
任荷茗心下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姜才人方为任荷菱扳回的一城又失了个彻底,闵皇后既说任荷菱没有一国之后的风范了,忬贵君必定会费心尽力为阳陵郡王寻得更好的正君,母亲、姜侧侍与任荷菱争正君之位的打算,大约无望了。
挤兑了忬贵君,闵皇后亦是满足,温声道:“本宫乏了,你们下去罢。”
任荷茗如蒙大赦,落后一步,待忬贵君带着姜才人与任荷菱走了,便随着墨枝往梅贵傧的从玉宫去。
后宫品阶:
皇后/皇贵君
正一品 贵君
正二品 君
正三品 贵傧
正四品 傧
正五品 贵人
正六品 才人
正七品 良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