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荷茗到幽云都城时,如今的幽云州牧之夫、善常公主薛檀已派了人来接他,便由幽云都城门一路直入善常公主府中,薛檀见了任荷茗也不顾他风尘仆仆,直接握住他双手,道:“茗儿!别来虽不久,我却是好想你!你在幽云州这些日子,就住在我这儿,不必担心——晚些,钰妹妹会来同知秋商议政事,到时我自安排你们相见。”
而后拉着任荷茗同他讲——实际上,有神驹皎雪骢相助,薛钰到达幽云大营只花了三天,一则萧定君多年来早已暗中嘱咐旧部来日欲将幽云军托与薛钰照顾一事,二则有梅玉河表姨先行一步与宋骥将军商定梅青时和小宋将军的婚事,并充当说客先行为薛钰开路,唯一有碍的苏相门生廖荥,因不服帅令,薛钰方到大营中,只走马三合便将她斩于马下,如此一个下马威,凭借武力震慑军中,一时无人不服。而后薛檀又与任荷茗讲了七日间薛钰是如何整肃军纪,着人清点营中兵士粮草的,如今幽云军中总算暂且平静下来了,但灾一日不赈,终究不过是缓兵之计。
薛檀见任荷茗眉间依旧微蹙,攥一攥任荷茗的手,道:“你放心,妻君辛劳多日,眼下幽云的受灾情况已经查得颇清楚,是应付得来的,我这与佛有缘的公主来了,日日巡查灾情,竟也镇住一时。”
任荷茗看得出薛檀严妆之下的憔悴,知道他这些日子以来也是劳心劳力,反握住他的手,心中有谢意,却无从说出口,正这时,听他的贴身侍子楠香道:“公主、郡王君,驸马和郡王回府了。”
任荷茗心中一动,薛檀拉起他道:“走,我们去迎一迎。”
任荷茗未曾反抗,被薛檀牵着一路行至正堂前,正遇上叶知秋和薛钰一同进来。
幽云军是黑甲军,然而薛钰是临时走马上任,来不及依身量打造黑甲,所着是她自己素日学武行猎时所穿的素衫银铠,因在孝期,披风也不用红,仍是雪白,摘去红缨换作白缨的银盔被她抱在怀中,通身的孝色越发显得她长身玉立,相貌清绝,仍未养回来的有些清瘦的面容上双眼明亮,比前日更多几分坚定,宛若剑刃寒光,映照霜雪。
薛钰见了任荷茗,见他貌美依旧,只是未去风尘倦色,微微一顿,一时未说出话来,只听得叶知秋在一旁行礼:“见过公主、郡王君。”
薛钰这时才算回神,道:“你怎么来了?”
任荷茗道:“听说你要在幽云修宅子,我这郡王君自然是来监工。”
薛钰做了幽云军元帅,自然要在幽云都再修一座郡王府,不过任荷茗说的是她劈了几根木头扯了油布在幽云军营大门处搭了个临时帐子的事,薛钰禁不住要笑,却终是笑不出来,转而向叶知秋道:“进去说话罢。”
堂中,薛檀张罗着沏了点寿眉茶来,道:“北地最有名的原是大麦茶,又便宜朴素,好些北地官员都喜欢用大麦茶招待同僚,以示做官做得清廉,虽然是不是真的清廉,也不好说。这两年流年不好,用麦子炒茶反而是奢侈,大麦茶也一时绝迹了,我倒是想出手些好茶叶换些粮食救灾,一时之间也出不出去,次些的也不好给阿茗和钰妹妹喝,挑来挑去,只能用这寿眉待客。”
任荷茗道:“喝什么茶不紧要,出门这些天,白水喝得很惯。”
偶尔有些怪味土味就是了。
叶知秋青衫清俊,虽然连日劳神费力眉眼之间可见疲惫与忧愁的刻痕,说话时却依旧温和有礼:“灾年易致水质不好,虽然过滤,也未见得全见效,煮沸加些茶叶能去异味,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防些疫病,故而,还是和郡王、郡王君穷讲究一些。”说着,她似乎按捺不住,叹一声,向薛钰道:“算一算日子,郡王都已接管了幽云军,血衣侯也应当已将景陵郡安定下来了,幽云州的赈粮理应送来了才是,至今不曾见钱粮过青门关,只怕…”
她言未尽,任荷茗与薛钰却明白话中意思。
辛彦来曾经告诉过任荷茗,萧氏镇守幽云州,起先并不被帝皇所疑,只是连传数代,在百姓中声望越来越高,又因早年国库空虚,渐渐发展成屯田之兵,军粮几可自给自足,虽然萧氏一族自负忠心,幽云州却越发似了国中之国。至于临近幽云州的兰陵、景陵二郡,兰陵虽只有寻常驻军,咸安帝却派遣了最受她倚重的外祖母管辖兰陵,不乏监视之意,景陵则有景陵王携常景军镇守在景陵,这常景军也是大晋最为强盛的军队之一,说是万一燕支突破幽云州后的第二重屏障,实际上防的是谁还未可知。
幽云军传回的消息固然是薛钰已顺利接管,但事实如何,那位如今坐镇景陵郡的血衣侯并不能全然把握,更不必说,薛钰就算真顺利接管,也有她凭皇女血脉造反这一层疑心,若是幽云军已反,朝廷又怎会巴巴地给反军送粮草?
如此想下去,益发觉得掌心发凉:咸安帝这般轻易便任命薛钰为幽云军新帅,看似是看重这个女儿,实际上她根本没有想过这个年方十七的女儿能够凭她一道旨意就顺利接管幽云军,对于这些血战沙场的将士来说,指派一个从未沾过血的娇贵皇女为新帅无疑是侮辱,更不必说,薛钰必得按旨意将因亲眷遭了饥荒而躁动的幽云军牢牢锁在大营中。咸安帝是给了幽云军一个机会,若是幽云军真的忠心不二,肯低头认一个稚龄少女为帅也就罢了,倘若不认,甚至下头的兵士一时反了将薛钰杀了,那就再好不过,正好给她们安上不识恩典竟敢杀当朝皇女、自家元帅养女的罪名,问罪下来撤换将领,名正言顺。
到此时,薛钰仍未完全安全,赈灾钱粮越是迟迟不到,薛钰方才镇住的幽云军军心就越是不稳,晚一日,薛钰的项上人头便更险一日。
任荷茗猛地看向薛钰,想知道她是否知道她的母亲随意将她的命放在了如此惊险的算计之中,却只看到她平静的面容:薛钰不单知道,更加知道,这也是她的机会,唯一的机会,最好的机会——在任何其他情况下,咸安帝本不会如此轻易地将她任命为幽云军的主帅。
薛钰应是懂任荷茗的担忧的,只是外人还在,她并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只淡淡道:“她们不给,我们得要,只是我挂着帅印,知秋乃幽云州牧,都不能擅离职守。”
“恐怕只有劳公主走一趟。”叶知秋轻轻道。
薛钰侧目看向叶知秋,而薛檀闻言不由一愣:“我?”
叶知秋叹道:“眼下救灾一干事宜都等着听我这个州牧调配,别说走不开,就是连合眼都难。至于凌光,且不说她挂着帅印,不能擅离幽云大营,就算她以情急为由亲自前往景陵,若是带的人少了,只怕路上直接就会被有心之人伪装成山匪劫杀,若是带的人多了,那就更惨,会被常景军直接当成叛军,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的。所以唯有公主身为皇子,如常景军这等奉上意做事的,轻易不会伤及玉体;出行排场大些、自带仪仗护卫也无可厚非,这样便可以防住杀手截杀,才能去景陵郡要粮。我二人于幽云官场都是初来乍到,没有可信之人,不知道派了谁去才能要到粮食,更不知道派了谁去会不会就成了叛军,若非如此,怎敢劳动公主。”
叶知秋说的正是此理,若是不幸选中了郁陵郡王或是阳陵郡王的人,或者一个可以被收买的人,向朝廷诬告薛钰已反,那么以咸安帝的多疑,是绝不会听薛钰辩白的。
薛檀攥紧了手中丝绢,道:“我有所犹豫,并非胆怯不愿前往,只是事关重大,要如何说动血衣侯,我实在没有把握,还须妻君和五妹妹帮我。”
任荷茗却摇摇头,道:“还是我去。”
众人皆向他看来,任荷茗道:“梵行哥哥是与佛有缘的皇子,坐镇幽云都有奇效,相反,贸然离开幽云都只怕会动摇民心。荷茗虽不是皇子,但也是郡王君之身,身负诰命,血衣侯与景陵王等人亦不敢轻易杀我,反倒是没人敢担因为杀了我这主帅之夫而致幽云军造反这样的罪名,且若是梵行哥哥出行,便只能带寻常护卫,我却可以凭郡王殿下的亲兵出行,这般押运粮草,才可保万无一失,再者我是兰陵郡守的外孙,景陵王又素来与外祖母交好,我去游说,应当比人生地不熟的梵行哥哥要容易些。何况看见我被幽云军护送,血衣侯便能明白,郡王殿下接管大军的消息属实,比梵行哥哥空口白牙要好说得多。”
薛钰道:“血衣侯此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她只说了这一句,叶知秋则更加不说话,只是侧目看着薛钰,因为她明白,任荷茗去确实是比薛檀去更好的选择,倘若任荷茗没有来幽云,那便只能是薛檀去,如今任荷茗既然来了,虽然更加凶险,却是胜算更大的选择,可是无论身为人臣,还是人友,她都不能说出让薛钰的夫郎代替她的夫郎涉险的话,因此她才提请了让薛檀去,如今任荷茗自愿以身犯险,于她的筹算来说自然是最好的,但许不许任荷茗去却依旧是薛钰才能定夺的事情。
好一阵,薛钰才道:“你来时一路想必舟车劳顿,先好好歇息罢。”
新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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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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