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时,傅允辞从浴室出来,发梢还滴着水,他换了件宽松的棉麻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潮湿的水汽混着沐浴露淡淡的松木香,在房间里慢慢晕开。
卧室里,贺槐安已经横着占据了整张床的三分之二,胳膊压着傅允辞的枕头,身体大剌剌地摊开,T恤下摆卷到肋骨处,露出一截劲瘦的腰。
傅允辞轻叹一声,将背包放在枕边,然后握着两人的钥匙,合上了眼。
愿梦境不长,早些醒来。
潮湿的泥土气息裹挟着霉味涌入鼻腔,傅允辞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古老而陈旧的客厅里。
褪色的橡木地板在烛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泽,石砌壁炉里炭火微弱地噼啪作响,空气中浮动着灰尘与松脂混合的气息。
他环视四周,视线扫过墙面上斑驳的家族油画、歪斜的烛台,以及角落里一架积灰的钢琴。
确认暂时没有危险后,傅允辞径直走向壁炉旁的高背沙发坐下。
没过多久,大门被推开,冷风裹挟着潮湿的夜雾涌入。四个人陆续走进来,有人神色镇定,有人眼神闪烁,还有人不住地搓着手臂,似乎被寒意侵袭。
傅允辞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贺槐安不在其中。
又过了片刻,门外再度传来脚步声,这次进来的人更多,客厅渐渐拥挤起来。
傅允辞的视线扫过每一个新面孔,忽然,他的目光在门开的时候凝滞了一瞬。
“哥!”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贺槐安大步跨进客厅,一眼就锁定了傅允辞的位置,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几步就走了过来。
“见到我不开心?” 贺槐安歪着头,见傅允辞的目光仍定定地望向别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傅允辞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你是白痴吗?”
贺槐安瞪大眼睛,随即无奈一笑,无辜道:“哥,我才刚入梦,还什么都没做,你骂我干什么?”
傅允辞没回答,直接把贺槐安拽到身边坐在靠椅扶手上,贺槐安配合的扶着靠背,压低身体。
“人数不对。”傅允辞低声道。
贺槐安懒洋洋地往四周扫了一眼,客厅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的低声交谈,有的独自静坐,看起来毫无异常。
他耸耸肩,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说不定是今晚入梦的人太多了,挤一挤嘛。”
若是以前,傅允辞一定会冷冷地再骂他一句“白痴”,但这次他没有,入梦前,贺槐安已经提示过,这次要分清身边的是不是人。
“哥,你能分得清吗?” 贺槐安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一只手搭在傅允辞的肩膀上。
傅允辞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每个人身上掠过,目光回到贺槐安似笑非笑的脸上,淡淡道:“我又没进过炼丹炉。”
贺槐安先是一愣,随即低低地笑出声,肩膀微微抖动,“哥也会开玩笑了。”
壁炉里的火光不安地摇曳着,将扭曲的影子投映在每个人惨白的脸上。
突然,"咔哒"一声脆响从大门处传来,生锈的铁锁竟自动扣上了暗扣,在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过后,整栋别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这是要玩密室逃脱吗?"一个女生颤抖着打破沉默。
有人冲到门前疯狂转动门把手,"真的锁死了!"
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我害怕..."
“等NPC。”也有冷静的人。
客厅顿时骚动起来,傅允辞斜倚在雕花壁炉旁,他漫不经心地抬眼,忽然听见楼梯上传来清脆的"咔哒"声——一颗血红色的玻璃珠正诡异地沿着台阶一级级蹦跳而下。
不知何时,一个穿着复古背带裤的小男孩已然端坐在楼梯转角,他惨白的小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玻璃珠般的眼珠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众人。
"NPC登场了。"贺槐安说道。
傅允辞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衣袖的扣子,冷声道:"那不是你同事么?毕竟..."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你们都是游轮安排的NPC。"
贺槐安闻言轻笑,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哥,这次的梦境里...你似乎心情不错?"
傅允辞尚未回应贺槐安的话,楼梯上便传来高跟鞋敲击木板的清脆声响。
一个身着暗红色丝绒长裙的女人缓步而下,肤色苍白如瓷,唇色却艳得惊人,她的身高几乎与一米九的贺槐安齐平,步伐优雅而缓慢,每一步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距离。
她停在最后一阶台阶上,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温柔得近乎诡异的笑容。
"欢迎各位光临寒舍。"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今晚会有一场特别的游戏,请各位好好休息,玩的尽兴。"
说完,她微微颔首,转身踏上楼梯。
傅允辞垂眸,目光落在脚边那颗血红色的玻璃珠上,他弯腰拾起,指腹轻轻摩挲过珠子表面,触感冰凉而光滑。
他走上楼梯转角,将玻璃珠递给仍坐在那里的男孩,小男孩缓缓抬头,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几秒后,才伸出苍白的小手,接过珠子,小男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起身,跟着女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的阴影里。
傅允辞收回视线,侧头对贺槐安淡淡道:"走吧,先找个房间。"
贺槐安跟了上去:"好。"
楼下的人群开始骚动,有人低声商量着是否要跟上去,也有人固执地留在客厅,警惕地环顾四周。
古堡有四层,空间比想象中更为幽深,二楼是装潢考究的餐厅,三楼则分布着客房。
傅允辞选了走廊尽头那间双人房——两张铁艺床对称摆放,褪色的暗红帷幔垂落,床头雕花早已斑驳。
推开窗,潮湿的风裹着泥土腥气扑面而来。
窗外正对着后花园的全貌:外围是密不透风的荆棘丛,尖锐的倒刺泛着冷光,而内里竟是一座占地惊人的青灰色石砌迷宫,蜿蜒的路径在雨后的雾气中若隐若现,远处的迷宫已然隐没在铅灰色的天际线下。
"这就是,今晚的'游戏场'。"傅允辞的指尖在窗棂上轻轻叩击,木质窗框发出沉闷的回响,真是出乎意料的大。
贺槐安凑近时倒抽一口冷气:"这规模...要是被困在里面...怕是出不来了。"说着摸出随身笔记本,准备画下来,结果被傅允辞按住手腕。
"别白费力气。"傅允辞"唰"地拉上绣着暗纹的窗帘,室内顿时昏暗下来,"既然能让我们看见,说明这迷宫一定会改道,记路等于自欺欺人。"
“哥,我方向感不好,你可别丢下我。”贺槐安笑着说道。
“你还能被丢下?”傅允辞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整理好东西后,径直走向门口,“走吧。”
“去哪?”贺槐安问道。
“吃饭,睡觉。”傅允辞推开门,走廊的阴影瞬间吞噬了他的轮廓,只留下一句低沉的尾音,“趁还能睡的时候。”
贺槐安点点头,快步追了上去。
二楼的餐厅灯火通明,长桌上摆满丰盛菜肴,银质餐具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诡异的是,偌大的餐厅空无一人,只有壁炉里的火焰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傅允辞神色如常地坐下,刀叉切割牛排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贺槐安犹豫片刻,才跟着落座,眼睛却不住地看向四周。
渐渐地,其他人也陆续出现,有的三两结伴,低声交谈;有的独坐角落,眼神警惕。
傅允辞吃完,放下餐巾,起身离开,仿佛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兴趣。
下午,雨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雨点敲打着窗户,混杂着风声。
傅允辞躺在床上,闭着眼,却始终没能真正入睡,意识浮浮沉沉间,他听见了——
“月光光,照地堂……”
一道稚嫩的童谣声贴着耳畔响起,轻细得如同游丝,却字字清晰。
“娃娃睡在摇篮上……”
傅允辞猛地睁眼,手指瞬间扣紧了床沿,房间里只有雨声,和贺槐安均匀的呼吸。
他缓缓坐起身,点燃烛台,微弱昏暗的火光驱不散空气中的潮湿。
窗外,天色已暗如浓墨。
叩、叩、叩。
三下极轻的敲门声,“客人,游戏时间到了。”门外传来的声音平直得不像人类,每个吐字似被精准测量过,毫无起伏。
傅允辞沉默片刻,拿起烛台走到贺槐安床边,用力推了推他的肩膀。
“醒醒。”
贺槐安皱了皱眉,含糊地咕哝一声,翻了个身,傅允辞加重力道,他才终于挣扎着睁开眼,茫然地问:“……要出发了?”
“嗯。”
傅允辞没多解释,只是将房间里的烛台全部点燃,摆在窗边的桌上,火光连成一片,与外面的潮湿相比,看着暖融融的。
他拉开窗帘,雨夜的冷光渗进来,映出窗外荆棘丛模糊的轮廓。
做完这一切,傅允辞拿起靠在门边的黑伞,指尖在伞柄上微微收紧。
“走吧。”
贺槐安揉了揉眼睛,套上外衣,跟着他踏出门。
客厅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三三两两地站着,没有人坐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显得刻意放轻。
傅允辞站在壁炉旁,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动,映出一双冷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睛,贺槐安则紧挨着他。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女主人缓步而下,暗红色的裙摆像血一样在台阶上拖曳,那个沉默的小男孩并没有出现。
"感谢各位的耐心等待。"她停在客厅后方,苍白的手指轻轻一挥,两名仆人无声上前,解开了后门沉重的锁链。
门开的瞬间,潮湿的雨气裹着荆棘的腥味扑面而来,迷宫入口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青灰色的石墙泛着水光。
"诺亚又跑出去玩了。"女主人的声音带着并不急迫的关切,"这么大的雨,我实在担心他会着凉。"
贺槐安压低声音:"诺亚是谁?"
傅允辞的目光扫过女主人空荡荡的身侧:"应该是早上那个楼梯上的孩子。"
"这是要玩捉迷藏?"人群里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问道,声音有些发抖,“这迷宫这么大,找到什么时候啊。”
"找到他就能回去了吧?"另一个女人接话,语气里带着希冀。
女主人的嘴角弧度完美,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各位请抓紧时间。"女主人侧身让开通道,声音轻柔却不容抗拒,"天黑后,花园里会很冷。"
人群开始缓慢移动,有人站在迷宫入口犹豫不前,有人已经消失在雨幕中,石墙高耸,表面爬满湿滑的藤蔓,就算两个人加在一起也翻不过去。
贺槐安的眼神扫过几个进入迷宫的入口,转而笑着碰了碰傅允辞的肩膀,问道:"我们走哪个入口?"
傅允辞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在几个入口间巡视,最后定格在中间那条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路径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后花园的门关上了。
有人取出随身携带的金属餐具,一边走一边丢一个踢进墙角,清脆的声响在迷宫中荡出诡异的回音。另一个人用匕首在石壁上刻下细小的刻痕,雨水顺着缝隙渗入石纹。
他们像一群摸索前路的盲者,用各自的方式在这座未知的迷宫里留下印记,金属碰撞声、刻刀刮擦声、压抑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很快就被浓雾般的黑暗吞噬殆尽。
不多时,最后一个人的身影也消失在迷宫入口,只剩下贺槐安和傅允辞二人。
“走吧。”
那些被刻意留下的痕迹——歪倒的勺子、墙上的血痕、散落的纽扣——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缓缓抹去。
雨幕中,贺槐安几乎整个人贴在傅允辞身上,伞骨硌在两人肩膀之间,他却浑然不觉。
"哥..."他的声音发颤,手指死死攥住傅允辞的袖口,"我有点害怕。"
“我看你是兴奋吧。”傅允辞毫不客气的戳穿,另一只手抬起捏住了贺槐安的脸转向自己。
贺槐安轻轻歪头,耸肩一笑,“这不是为了配合氛围嘛。”
“疯子。”傅允辞松开手。
伞沿滴落的雨水在青石上滴滴答答,能见度太低,他们不得不放慢脚步。
贺槐安悄声说道:"找到小孩就能出去对吧,梦核会不会就在——"
傅允辞摇摇头,“不清楚。”现在入梦者的数量不正常,他还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联。
隔着迷宫墙壁的不远处,突然传来兴奋的喊叫:"我找到他了!"
紧接着‘咔嚓’一声,骨节断裂的脆响刺破雨幕。
欢快的童谣随即响起:"月光光,照地堂~"伴随着撕扯血肉的黏腻声响,一声一下。
“去看看是什么。”贺槐安的手不知何时拉住了傅允辞的手臂,往前走了十来米,两人同时看见——
这条通道的拐角处,一个佝偻的黑影正用犬齿撕扯着地上的人,雨水掠过它油亮的背毛,照见那双反着绿光的竖瞳。
它突然停住,鼻翼翕动。
傅允辞猛地拽着贺槐安扑进身后浓密的藤蔓丛里,垂落的枯藤像无数冰冷的手指拂过他们的后颈,贺槐安侧过身将傅允辞护在了自己的怀里,温热的吐息在雨夜里凝成白雾。
佝偻的黑影贴着地面爬来,带着丝丝的血腥气,尖锐的趾甲在青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那个身影走近些,傅允辞才稍稍看清是一团黑毛怪物,嘴里叼着的断手还在神经性地抽搐,苍白的指尖划过地面时,在积水中勾出细小的漩涡。
贺槐安感觉到傅允辞的呼吸骤然加重,温热的鼻息喷在肩膀处,激起一片战栗,他也按耐不住胸腔里疯狂鼓动的心跳。
“哥…”贺槐安刚张口就被傅允辞抬手捂住了。
黑毛怪物突然停住,月光穿透雨幕,照见它油亮的皮毛下蠕动的肌肉纤维,当它仰头吞咽时,傅允辞清晰地看见喉结处凸起人手的形状,顺着食道缓缓下滑。
雨幕中,黑毛怪物没有发现他们,爬了两步便开始直立行走,然后变成了小孩的样子,蹦蹦跳跳的从另一头转角消失了。
傅允辞拉住想要起身的贺槐安,他警惕的听着雨声外的动静,果然,湿滑的石墙上渐渐浮现透明人形——那个被啃食的入梦者此刻正漂浮着,胸腔以下已经化作缕缕雾气,空洞的眼眶里不断渗出黑色黏液,变成类似伥鬼的东西,缓缓的飘动,似在搜寻什么。
那个东西贴着墙漂浮而来,傅允辞已经冷汗直流,他不得已将伞撑开,朝那边丢去,暂时挡住那个东西的视线,然后拉着贺槐安从藤蔓里冲了出去,“跑!”
两人在迷宫中狂奔,雨幕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傅允辞突然刹住脚步,贺槐安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哥?”
傅允辞的呼吸突然凝滞。
前方岔路口的雨幕中,两具半透明的躯体正在缓缓浮现,其中一具突然180度扭转脖颈,腐烂的声带振动着发出嘶哑的声音:"诺亚最喜欢捉迷藏了..."
傅允辞这才惊觉,为何这次入梦者的数量如此多,原来都是为了变成伥鬼。
"这下,猎物和猎手的身份转变了..."傅允辞抽出□□,锋刃划破掌心,鲜血滴落在地,瞬间吸引了伥鬼的注意。
孩童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尖锐刺耳,仿佛贴着耳膜震颤。
“那怎么出去?这不全得死在这儿?”贺槐安看着傅允辞自己划破了手,笑意凝固,“哥,你要干什么?”快速环顾四周,试图寻找出口,可昏暗的通道里只有扭曲的阴影在蠕动。
“先分开跑,有入口就一定有出。”傅允辞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行!”贺槐安立刻拒绝了,他快速环顾四周,试图寻找可撤退的方向,可昏暗的通道里只有扭曲的阴影在蠕动。
傅允辞猛地将他往另一侧的通道狠狠一推,“看着窗户的光,那是南边!”
话音未落,傅允辞已转身冲向相反的方向,前方的伥鬼嗅到血腥味,如潮水般朝傅允辞的方向涌去。
迷宫的墙壁高耸扭曲,但在某个特定的角度,仍能隐约看见他们最初进入的房间,傅允辞早已在窗前点燃了蜡烛,微弱的光在雨幕中摇曳,像一盏随时会熄灭的引路灯。
贺槐安踉跄着被推进通道,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他只能听傅允辞的,死死盯着远处那一点微弱的光,在迷宫的拐角间拼命奔跑。
冷风裹挟着雨丝灌进领口,呼吸间全是潮湿的腥气,突然,前方拐角处传来一声轻笑——和刚才的孩童笑声一模一样。
贺槐安猛地刹住脚步,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
下一秒,一只苍白的小手从黑暗中伸出,轻轻搭上他的肩膀。
"找到你了。"稚嫩的嗓音贴着他的耳畔响起。
贺槐安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声,紧接着是傅允辞的厉喝:"槐安,低头!"
贺槐安几乎是本能地俯身,一道寒光擦着他的头顶飞过,直直钉入身前的那团黑影,男孩的尖啸声骤然炸开,刺得人耳膜生疼。
匕首上还滴着黑血,傅允辞一把拽起贺槐安:"快走!"
男孩已经化成黑毛怪物,墙壁里时不时涌出‘伥鬼’,身后的笑声越来越密集,仿佛整个迷宫都跟着躁动起来。
雨幕如瀑,冰冷的雨水顺着贺槐安的下颌滴落,他喘着粗气,声音在雨声中几乎被淹没:“哥,你先走,我死不了。”
傅允辞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在迷宫狭窄的通道间穿行,指节因攥紧匕首而泛白。
贺槐安也不再说话,从腰间的口袋掏出利刃,寒光闪过,一只从墙壁中探出的苍白手臂被齐腕斩断,黑血溅在潮湿的地面,又被雨水冲刷殆尽。
他们始终与那扇亮着微弱灯光的窗户平行,却始终无法真正靠近。
“前面,快!”傅允辞突然低喝一声,声音穿透雨幕。
贺槐安咬牙跟上,湿滑的青苔和盘踞的藤蔓几次险些将他绊倒。
就在两人即将冲出最后一道拐角时,身后骤然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那只黑毛怪物追了上来,而更远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在迷宫中回荡,其他入梦者正在被猎杀。
迷宫外围的荆棘丛近在咫尺,可就在这时,整座迷宫突然震颤起来,墙壁如同活物般缓缓移动,出口正被一堵新生的石墙封死!
“跳!”
傅允辞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两人在最后一刻纵身跃出,身后的石墙轰然闭合,将无数苍白手臂和怪物的咆哮彻底隔绝。
黑暗中,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喘息声,和远处古堡那一抹微弱摇曳的光点。
贺槐安还没从死里逃生的眩晕中回神,一记凌厉的耳光已经狠狠甩在他脸上,火辣的痛感在雨水中炸开,他茫然抬头,正对上傅允辞通红的眼眶。
"哥......?"
"我让你去找出口。"傅允辞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你他妈在干什么?"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砸在贺槐安脸上,"轮到你逞英雄?用你那条不值钱的命给我断后?"
贺槐安被这劈头盖脸的质问钉在原地,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雨水灌满了似的发不出声音。
傅允辞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拽起来,湿透的布料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听着,我们是合作关系。"他眼底翻涌着贺槐安从未见过的暴戾,"要是你只会感情用事拖后腿——现在就滚。"
"我只是......"贺槐安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怕你出事......"
"别让我觉得你没用。"傅允辞猛地松开手,踉跄半步才站稳,"在这里,理性才能保命。"
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淌,贺槐安突然抓住傅允辞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沾着血水的掌心轻轻摩挲对方泛红的指节:"哥的手......打疼了吧?"
"贺槐安!"
"哥打我,我好高兴。"他就着交握的姿势,将火辣辣的脸颊贴进对方掌心,像只终于得到主人关注的流浪猫般眯起眼睛,"你在担心我对不对?"
傅允辞呼吸一滞,少年潮湿的皮肤贴着掌纹,睫毛扫过指腹的触感让他那句"皮厚"硬生生卡在喉间,最后只挤出两个字:"......疯子。"
贺槐安仰着脸,雨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却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哥别生气了。"
"松手。"
"不松。"贺槐安变本加厉地把他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掌下传来年轻躯体蓬勃的热度,傅允辞触电般想缩手,却被贺槐安带着往更深处按去。
远处传来墙体移动的轰鸣,新的通道正在形成,若是不尽快离开,不知道从迷宫里还会跑出什么。
傅允辞闭了闭眼,反手扣住贺槐安的后颈将人拉至面前:"要疯等出去再疯。"
贺槐安微微俯身,在他肩头闷闷地笑,温热的吐息透过傅允辞潮湿的衣服:"那说好了,出去后哥得好好管教我这个疯子。"
黑暗中,傅允辞很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沿着荆棘丛的外墙向古堡方向移动,雨水在荆棘尖刺上凝成水珠,稍一碰触便簌簌坠落。
远处的古堡在雨幕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若不是那扇亮着烛光的窗户,他们恐怕还要在这座**迷宫里继续兜转。
来到最初的入口处,古堡后门依然紧闭,意外的是已经有几个身影提前等在这里,一个壮汉浑身是血的坐在石阶上,还有个瘦弱的男子焦躁地来回踱步。
傅允辞对这些同行者视若无睹,径直带着贺槐安躲进门廊的檐角,雨水顺着他们的衣摆在地面洇开深色痕迹,贺槐安拧着袖口的水,突然发现傅允辞的左手掌心还在渗血——那是他为了引开伥鬼自己划破的伤口。
"哥..."
话未说完,傅允辞已经将染血的手掌按在他后颈,力道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这个动作让贺槐安瞬间安静下来,像被捏住后颈的猫。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渐稀疏,云层裂开的缝隙里,一缕阳光突然刺破阴霾,将古堡尖顶上的风向标镀成金色。
那光芒太过刺眼,贺槐安不得不眯起眼睛,却看见傅允辞沾着雨水的睫毛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
"天亮了。"傅允辞说。
贺槐安望着他侧脸,忽然觉得这道晨光像把刀,将昨夜的疯狂与现在的平静割裂成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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