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这个带上，怕城里的吃不习惯，衣服也得收好。”奶奶弯着腰，忙碌地收拾着行李。
郁雾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眼睛直直看着奶奶的身影发呆。
“哎呀，你这孩子，快收拾呀。”奶奶笑着用手掌拍了拍她，“再不收拾，就来不及咯。”
“我不想去。”郁雾抿着嘴小声嘟囔着，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
“囡囡，城里好，又大又漂亮，都是没见过的新东西。”
“可是城里没有你，我不想去，我和他们都不熟，我才不要......”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话，快拍拍木头，收回刚才的话。囡囡，你马上高三啦，我们农村的肯定不如城里好，乖昂，要是在城里受了欺负，就告诉奶奶，奶奶来找你，好不好。”
说话间，门口传来汽车声。
“妈，我来接她了，门口的路什么时候修一下，太难走了，溅的车上到处是泥。”宋飞以进门，便看到地上大大小小的包。“这些腊肉，菜什么的，都不用带，我们家没人吃这个，味道又大又难吃，带几件衣服就行。”
奶奶愣了一下，又笑着说：“飞子，囡囡喜欢，给她带着......”
“妈，我说了不用，去城里了谁还吃这个，收拾东西快点，我还要去开会。”宋飞一脸不耐烦。
从头到尾，郁雾一句话也没说，她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但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小时候，她最喜欢过年，可以见到爸爸妈妈，哪怕只有几天，但是她很开心。后来，村里孩子说，他们有了新孩子，不要她了，她很害怕，去问奶奶，奶奶只告诉她，等一等他们就回来了，可是后来他们再也没回来过。
“喂，时木，爸爸在忙，马上回来啊，当然给你带了礼物呀，在等一会，乖昂。”男人接着电话，脸上的笑意不止。挂掉电话，便催促道：“收完就走。”说完便回到车上。
奶奶笑着摸了摸郁雾的脸：“我的乖囡囡都长这么大了，去了城里要好好加油，要开心，别忘了奶奶啊。”
郁雾眼睛里蒙上了水雾，看着奶奶满是皱纹的脸，说话声线有些不稳：“我一放假就回来，奶奶要等我。”说完便移开目光，似乎在迟一秒，眼泪就会落下来，她不想让奶奶担心。
郁雾坐上车，紧紧抱着唯一的包，包是奶奶缝的，不大但是每个针脚都很严实。她望向窗外，奶奶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郁雾忽然感觉心里却了一块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很难受。
等红绿灯间隙，宋飞通过镜子看了郁雾一眼，说：“学校已经找好了，你是插班生，到时候进去认真学，别丢人。等会回家后，去买几件衣服，把现在的衣服扔掉。”
“很干净。”郁雾小声说。
“什么？大点声说，这个毛病要改。”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
郁雾看着窗外的景色，心里默默想，城里还不如乡里好看，奶奶说错了。
到家后，一进门，郁雾便看到一个模样清秀的男孩，在沙发上蹦蹦跳跳，学着电视里的人物动作，女人坐在一边拍照记录。屋子不大，但是处处充满温馨，随处可见的是“家庭”合照，没有她，也没有奶奶。
“爸爸！我的礼物呢！”男孩一看到宋飞进门，眼睛一亮，飞奔过来。
宋飞从身后拿出一盒草莓，变魔术一样递给男孩：“当当当当，在这！”
三个人融洽的对话显得郁雾格格不入。
“爸爸，她是谁?”男孩好奇的看向郁雾。
“这个是姐姐，这是宋时木，你的弟弟。”宋飞抱着时木，“今天有没有乖乖听妈妈话呀。”
“有！”
“郁雾，你的房间在二楼，可能有点简陋，你别介意。”梁梅站起来，领着她去房间，“主要是准备的有点仓促了，你不会怪妈妈吧？”
郁雾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不介意。”
房间还算整洁，一张床，一张旧书桌，一个小衣柜。
梁梅看着她说：“你先收东西，然后洗个澡，卫生间在二楼最里面，顺着走廊走，等会出去买点衣服。我先下去了，有事喊我。”
郁雾看着梁梅向外走的背景，喊住她：“妈妈，我能问问弟弟几岁了吗？”
梁梅像是想到什么开心事，眼里满是笑意：“他啊，四年级，10岁。”
“妈妈，为什么带着他，你们很方便，带着我，却说不方便呢？”
看着女孩平静的眼眸，梁梅脑海里又浮现出小郁雾哭肿的双眼，支吾道“那个时候......事业在上升期，你弟弟是后来怀上的，想着给你作个伴，然后......”
“没关系，我知道了。”郁雾朝她笑了笑，“妈妈，我去洗澡了。”
梁梅张了张嘴，看着郁雾的背影，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郁雾走进卫生间，将水流声开到最大，她的内心其实很平静，或许她早就知道答案了，只不过不愿意打破自己的一丝丝幻想，或许，只有奶奶是爱她的，她......也只爱奶奶吧？
宋时木的声音在楼下响起：“妈妈，快下来陪我玩。”
“哎，来啦！”梁梅看了看卫生间，快步走下去。其实如果她仔细听，或许就可以听到隐藏在水流声中的呜咽。
走到商场，宋时木拉着梁梅的手向前跑去，“妈妈，我也要买衣服！”
“今天是给姐姐买衣服的，你衣服太多啦，等会带你去吃肯德基，好不好。”梁梅摸了摸他的头。
“不要！妈妈只给她买，只喜欢她，不喜欢我！我不要！妈妈！”宋时木拉着手撒娇。
“好好好，买买买，先陪姐姐看完。”
郁雾看着宋时木撒娇的脸庞，愣了愣神。回过神，便看到宋时木看向她的得意表情。臭屁小孩，郁雾内心浮现出这个形容词，还挺符合。
选衣服过程中，宋时木不是吵着渴了，就是饿了，再就是无聊想走。吵的梁梅没有办法，便草草买完几件衣服。
“妈妈去上个厕所，小木别乱跑啊，郁雾看着点弟弟。”
梁梅一走，宋时木便恶狠狠的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冲郁雾叫喊道：“喂，他们最爱我，你可不要以为你能抢走他们！”
郁雾听到这个话，笑了笑。她半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懒懒开口：“宋时木，我不稀罕他们，你想多了。”说完便移开视线。
宋时木脸气的通红：“我讨厌你！我...我再也不和你玩了！哼！”说完还气鼓鼓的别开脑袋。
郁雾并未理他，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等到梁梅出来，宋时木便拽着她一直向前走，也不说话，问他是怎么回事，也不说，搞得她莫名其妙。
坐到儿童区域，梁梅点了一个全家桶，宋时木到底还是小孩子，见到美食，气就消了，只不过会在郁雾拿鸡块之前提前拿走她选的一块。
郁雾也不在意，转过头，看向窗外。一位拾荒老人在垃圾桶旁不停翻找，她想奶奶了。奶奶没有工作，之前也是靠着买菜和捡空瓶把她养大。奶奶现在在干嘛呢？
宋时木顺着她的目光也注意到了老人，瞥了瞥郁雾发呆的脸，说：“这有什么好看的，捡垃圾，多丢人。”
郁雾拿起桌上喝完的可乐瓶，说：“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只见她走到老人身边，双手将可乐瓶递给老人，笑着说了些什么。
“妈妈，她干嘛去了？”
梁梅看着女儿的笑脸，没有说话。对一个捡垃圾的比对自己亲妈还要热情，这叫个什么事，还有她的名字，不跟着父母姓，反而跟一个外人姓。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长大的女儿，小时候多听话懂事，每次过年就拉着她的手不放，一边讲家里的趣事，一边给她捶背。但是现在......
“吃饱了吗？那回家。”梁梅牵起宋时木，等郁雾上了车。
到了家，郁雾便直接上楼。
“郁雾，过来坐，妈妈想给你说个事。”
“你看啊，你既然已经和我们住在一起了，那这个名字是不是要改一下。毕竟跟个外人姓不好。”
郁雾难以置信地看着梁梅：“你说外人？谁是外人？”
梁梅理所当然的说：“那当然是你爸的那个便宜妈，她只是收养了你爸，毕竟还是没有血缘关系。”
郁雾忽然笑了，她站起身，看着梁梅说：“她不是外人，不是她也没有你们今天，我不会改姓的。其实你们可以不用管我的，就让我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就行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妈说话呢？我们能管你就不错了，多少人想到城里来学习，我们给你提供了条件，你还不知足......”
郁雾没有管她，直接上楼锁上房门，将头埋在被窝里，一夜无梦。
一早，宋飞便将她喊起，送到学校，“今天是你去学校报道的日子，昨天的事我听你妈说了，你也别多想，认真学习。回来要坐校车，坐7号，别忘记。”
到了教室，郁雾悄悄打量着一切，这里和他们那真的不一样。
“让我们欢迎新同学的加入，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叫郁雾。”郁雾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这么多双眼睛，不经觉得头有些发胀。
“好啦，那个空位就是你的座位。现在开始上课。”
郁雾看着白板，这是她没见过的，原来城里是用电脑上课的，上面可以直接写字，这里的一切事物都令她感到新奇。
下课铃声一响，郁雾的同桌便凑了过来：“嗨，我叫苟琳，叫我小琳就好。”
“你好。”郁雾悄悄瞥了苟琳一眼，圆圆的脸，刚到肩的短发，很可爱。
郁雾忽然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戳着，她微微侧过身，看向后面，后桌是一个唇红齿白的男生，带着金丝框眼镜。男生看到她转过来，微微一笑：“你好，我叫邬羽西。”
“喂喂，邬羽西，郁雾很害羞，你可别带坏她。郁雾，我跟你讲，他可坏了，别理他。”
郁雾呆呆的点了点头，“好。”
“啊？你这就相信她了？”
很快时间在欢声笑语中流失，到了放学时间。
“嘿，你也坐这辆。”邬羽西自来熟的坐在郁雾后面搭话。
“对。”
“你怎么不讲话啊，你也太害羞了吧，你要开朗一点呀，我觉得你带眼镜和不带眼镜是两个人......”
邬羽西喋喋不休的讲着，哪怕郁雾完全没在意，但是他乐在其中。
“咚咚”郁雾座位边的窗子被敲响，伸出头一看，是邬羽西，他下车了。
“拜拜，我到了。”
“拜拜。”
回到家中，宋时木已经睡觉了，郁雾轻悄悄的关上房门，拿出日记本，写到：今天我去了新学校，很大很好，新同学也很好，唯一不好的是放月假。
敲门声响起，郁雾将日记本压在枕头下，打开门，是宋飞。
“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嗯，早点休息。”
“嗯......那个...可以借我一下电话吗，我想给奶奶打电话。”
“可以，但是太晚了，你奶奶也睡了，等周末放假。”
“哦。”郁雾失望的关上门，周末啊，还要好长时间。奶奶没有手机，只有村委会那有个免费电话，打过去也不一定刚好奶奶在那，只有等奶奶打过来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郁雾和同学的关系逐渐熟络，其中也包括邬羽西。
邬羽西不爱收东西，每次桌上都堆的满满当当，书本摇摇欲坠。终于，在今天中午，他的书掉了。
邬羽西吃完饭回来，便发现书全部掉在地上。苟琳抬起头，看着他笑着说：“活该，掉了，叫你天天欺负我们郁雾。”
“我可没，要是让我发现是谁搞掉的，我要让她跟我姓。”
郁雾转过身，笑着说：“要是个女生怎么办呐，冠夫姓？”
“那我觉得就是你搞掉的？”
“不是我。”
“就是你！”
“真的不是我！苟琳，你作证，真的不是我。”
苟琳笑眯眯的：“啊？还有我的事啊？看戏看的正欢嘞。”
“邬羽西，真的不是我。”郁雾恼怒的低下头，“我不是这种人，你别污蔑我。”
“好好好，不是你，我的大小姐诶，劳烦帮我捡一下书？”邬羽西枕在手臂上，冲着郁雾笑的猖狂。
随着上课铃声响起，老师走进来开始了下午的授课。
吃晚饭时，郁雾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中午邬西羽的话，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郁雾下意识去寻找邬西羽的身影，一转头，便对上了他漆黑的眼眸，耳朵根变得通红。
“苟琳，我们走吧。”郁雾拉着苟琳向外走去。
“这么快，我还没吃好。算咯，毕竟你秀色可餐。”
郁雾长的不是很精致，但是她有一种温婉，小家碧玉的美。她的五官分开看可能不出众，但是组合在一起就很柔和，尤其是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睛显得很干净透亮。
邬羽西看着郁雾离开的背影摸不着头脑，不会吧，她还在生气吗？
终于熬到放学。
铃声一打，不等邬羽西说话，郁雾边拉着苟琳走出教室
“唉，这一天天的，可真无聊，啊啊啊啊，我讨厌高三。”苟琳揉揉头发，问道，“放假出来玩？怎么样？”
郁雾摇摇头：“算了，我想去看奶奶。”
“哦，经常听你提起你奶奶诶，她为什么不搬来住？这样多方便啊。”
郁雾抿了抿嘴，“不方便吧。”
坐在校车上，邬西羽难得没来打扰她。郁雾看着窗外的夜景，内心里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感觉，酸酸的，胀胀的。
“咚咚”将她从思绪中拉回。郁雾下意识向窗外挥了挥手，和邬西羽道别。
不知不觉间，她和奶奶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了，而邬西羽，似乎成了生活中的一些小习惯。
不过还好，明天就放假了，她可以回去见奶奶了。一想到这，郁雾嘴角在不经意间悄悄挂起。
一回家，郁雾便找到宋飞：“我明天想回奶奶家，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不过明天我和时木约好了带他去游乐园玩，可能没时间送你。”宋飞说完像又是想起什么，“你也可以一起去。”
“不用了，我明天自己回奶奶家。”
定好闹钟，郁雾写完日记便早早上床。今天还是和平常一样的一天，只不过今天的日记里多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名字。
周六一早，郁雾背着给奶奶准备的礼物，来到公交车站。车站上只有零星几个人，都是大包小包的。
从城里到奶奶家说远也不远，但也不算近，坐公汽的话需要转车，花费时间很长。
“北郊村到了，请乘客从后门下车”
破旧的喇叭里传出刺耳的声音，郁雾揉揉耳朵，并未在意。平时到北郊村的人很少，公汽并未换新，连到站提醒也是又大喇叭录制的。
“哎，原本以为中午能到，结果现在就下午了。”
“没事，听说这里有个许愿树，我们一会去看看，就是不知道路。”
“啊，我也不知道”
几个女学生在一旁叽叽喳喳，其中一个看到郁雾，出声喊住她。
“同学，你知道许愿池怎么走吗？”
“直走，左转，要上山。”
“谢谢啊，走走走，出发！”
郁雾看着她们兴奋的脸庞，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其实一点也不灵，因为她许的愿望，一个也没有实现。
郁雾收拾好心情，大步走向自己的家，还没走近，便看到一个年迈的身影忙碌着。
“奶奶！”郁雾跑过去，用力抱了抱奶奶。
“哎哟，囡囡！”奶奶笑眯了眼，虽然开心，但嘴里还是说着，“学习这么忙，就不用来看我了。快，奶奶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腊排骨。你看，都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但是都没奶奶做的好吃。”郁雾一边帮奶奶揉肩，一边讲述着学校里的趣事。
“看到你开心，奶奶就知足咯。”
夜晚，祖孙俩坐在外面吹风。盖着漫天繁星，听着漫山虫吟，郁雾觉得，这是最开心的一个晚上了。
“奶奶，我以后每月都回来。”
回来后，学校以高三为理由，在周末强制性补课，原本放两天半的月假缩短为一天，郁雾回家看奶奶的时间没有了，便只能在放假时打打电话。
每天电话里聊的内容基本上都差不多，但是郁雾总感觉不够。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奶奶，我要放寒假了，马上就回来了。”
打电话是郁雾三点一线生活里唯二的藉慰，还有一个当然是邬羽西。他在郁雾面前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用苟琳的话来说，就是“在郁雾面前高冷形象是假的”
郁雾不知道自己对邬羽西是什么样的情感，只是觉得，有他在，没有奶奶的生活好像也没这么无聊。
郁雾不管什么时候看向他，总是可以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邬羽西是物理课代表，有次晚自习物理测验，由他代理老师监考。
由于是同学监考，大家都很放松，考试临近尾声，底下的交流声此起彼伏。
“郁雾，我接着给你讲上次没讲完的故事。”前桌转过来对着郁雾说
前桌是一个喜欢讲故事的男生，深度二次元，总是逗的大家哈哈大笑。
郁雾也喜欢听他讲故事，他的故事总是天马行空的，很有趣。
两个人讲的开怀大笑，郁雾笑着抬起头，不经意间，对上了邬羽西。他也在笑，但是郁雾总感觉不怀好意。
考试一结束，邬羽西便走过来，直直掠过郁雾，见郁雾没有喊住他，便转身对着旁边同学说：“考试的时候，这个小朋友一直在讲话，我看她，她还无视我。”说完意有所指的看了郁雾一眼。
郁雾摸摸鼻尖，是在说我吗？应该不是吧。
快放学时，邬羽西戳了戳郁雾的后背，“喂，你要是以后考试还是上课在讲话，我就告诉老师。”
“多大人了，还喜欢告老师。”苟琳对他做了一个鄙视的手势。
“我又不管你，你管我？”邬羽西并没有看苟琳，而是直勾勾看着郁雾。
看着邬羽西的脸，郁雾忽然觉得好像金毛，可爱。
“你好可爱。”郁雾真诚的夸赞着。
“你！可爱就可爱吧。”邬羽西耷拉着脑袋。
回家后，郁雾照例讲发生的事情记在日记本，他，可爱！
一到家，宋飞久违的接过郁雾的书包，问道：“还有一个星期就放寒假了吧？你有什么安排吗？”
郁雾想了想说：“回奶奶家。”
梁梅接过话说：“时木说想去海南过年，你要是有时间，一起去吧。”
郁雾摇了摇头说：“谢谢，我还是回去陪奶奶。”
上楼后，宋时木站在楼梯口，郁雾侧过身走近房间。
“你不去吗？海南可好玩了。”宋时木捏了捏衣服，小声开口。
“你想让我去？”
“我...我才不想！谁稀罕！我睡觉去了”
宋时木像被踩尾巴的猫，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小孩真别扭。
在家的时候，郁雾很少和他们交流，第一是放学时间太晚，第二就是不知道讲什么。宋飞他们也不会主动来找她，倒是宋时木偶尔找她，但是就像刚才一样，说不了几句就气走了。
就像他们不知道怎么面对郁雾，郁雾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尤其是弟弟。曾经，郁雾挺讨厌这个弟弟的，如果不是他，爸爸妈妈应该早就把她接回城里了。但是后来一想，大人的做的事，和小孩子无关，但要她和他友爱相处，她还是做不到。
早上六点，郁雾起来吃完早餐，换好衣服便出了门。
她的生物钟很规律，不上学时便会去跑步。
天气很冷，路上没有几个人，郁雾轻哈一口气，已经可以形成白色雾气。
等回到家，他们一家已经起来了。简单打了一个招呼便上了楼。
下周要开运动会，郁雾没有想好报什么项目，便看着报名表发呆。运动会可以邀请家人参加，可是他们应该不愿意去吧。郁雾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子，奶奶也来不了。不知道怎么的，她想到了几个月后的成人礼，那个时候的她会有人陪吗？
运动会时，邬羽西报了3000米，苟琳参加了心心相印，郁雾什么也没报，她没有感兴趣的。
“等会记得给我送水。”邬羽西不放心的看着郁雾，“你可别忘记，记得昂。”
郁雾坐在看台上，周围都是加油声，有很多学妹也来了。
“邬羽西加油！”
周围大部分人都是为他加油的，毕竟邬羽西长得好看，成绩又好，是很多心中的男神。
郁雾拿着水，走到终点处，看着邬羽西的身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自己面前。
“走一会，先别喝水。”郁雾扶着他
“怎么样，我厉害吧。”邬羽西叉着腰，虽然狼狈，但是仍不忘耍帅。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
从那天以后，郁雾走在校园里，总能听到有些女生讨论她，“她就是给他送水的女生，女朋友吧”“长的一般啊，搞不懂”“可能是玩玩吧”
女朋友？郁雾摇摇脑袋，他喜欢她吗？
放寒假前，进行了一场摸底考试，根据考试结果，分出了一个重点班，和几个平行班。
“还好还好，我们还在一个班。”苟琳拉着郁雾的手摇来摇去。
郁雾没有说话，看着邬羽西。
“他肯定在重点班。”
邬羽西没有否定苟琳的话，收拾好东西，对郁雾笑着说：“我们来日方长啊，郁雾。”
郁雾抿了抿唇，第一次因为成绩感到后悔。
回到家，家里已经空无一人，宋时木放假早，他们早早就订了票去海南。
郁雾收拾好东西，先去超市给奶奶买了一件羽绒服，一些年货，便坐上了公共汽车。在零用钱方面，宋飞他们并没有苛刻。
一进村，郁雾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村委会门口，是奶奶！
“奶奶，外面风大，在这干吗？”郁雾着急的跑过去
“你是谁？我在等囡囡给我打电话。”
怪不得每次打电话奶奶总能接到，原来是一直守在这里，想到这，郁雾的鼻子一酸。
“奶奶，我是囡囡啊。”
“哦，囡囡，你是囡囡。奶奶年级大了，连你也忘记了。”老人浑浊的眼睛里一瞬间有了光，“走，回家，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郁雾将年货摆放好后，把衣服拿出来给奶奶试，“这件衣服我看了好久了，想着很适合你，这个保暖。”
奶奶接过衣服，用手细细摸着衣服，“花这些冤枉钱，给自己买点，我老了没必要浪费钱。”
“奶奶，你这是什么话，您还年轻着，等我工作后，带着您去全国各地玩。”
“哈哈哈，好哇，那奶奶就等着囡囡了。”
深夜，咳嗽声将郁雾吵醒。
“奶奶，喝点水吧。”郁雾倒了一杯温开水
“没事，老毛病了，快睡，别感冒了。”奶奶替郁雾盖上被子，轻轻拍了拍。
一连几天下来，郁雾发现奶奶的记性大不如从前，有时候忘记自己的水杯在哪，有时候热水都烧干了也没想起。郁雾很担心，便要求奶奶去医院看看。奶奶却说：“已经看过了，没问题，只是小毛病。”
“奶奶，我下学期有个成人礼，您来看我吧。”
“好啊，我的囡囡终于成大姑娘啦。”
奶奶用颤抖的手将郁雾翘起的发丝别在耳后，又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满是不舍和爱。当时的郁雾沉浸在快乐中，也没有多想。
成人礼到了，高考也只剩下短短一个月，时间越发紧张了。那天，奶奶没有来，但是宋飞他们来了，这是郁雾没有想到的，甚至连宋时木都来了。
他们抱着一束向日葵，给她带上帽子。在他们的陪同下，一起走完了成人门。
“郁雾，这些年，爸爸妈妈亏待了你，但是其实我们也是爱你的。”梁梅抱了抱她。
“姐姐，高考加油。”宋时木看了看她，又从身后将自己制作的贺卡给她。
“谢谢”郁雾顿了一下，看向宋飞，“奶奶呢？”
“...你奶奶最近挺忙的，现在农忙嘛，老人家来城里不方便。”宋飞的眼睛并没有看她，反而转向一旁。
郁雾仔细一想也是，之前这个时间，她都会帮着奶奶收花生大豆，没时间来也正常。但是奶奶没来，郁雾内心很失落，她想让奶奶看看她穿礼服的样子。
成人礼过后，便又投入紧张的模拟考试。成人礼似乎就像一个门槛，一过，连平常贪玩的苟琳也变得认真起来。
在学校里郁雾偶尔会碰到邬羽西，大多数时候是邬羽西主动喊她的名字，两人微微一笑边算打过招呼，但是两人都没有因为对方停下过脚步。
随着最后一道铃声响起，高考结束了。
郁雾坐在最后一排，站起身，看向窗外，内心的焦虑似乎被抹平了，窗外蓝天白云，岁月静好。
收完东西，郁雾简单和同学告别，坐上宋飞的车便走了。没有碰到邬羽西，但是郁雾并不关心，她想回家看奶奶。
“爸，我就不回去了，我直接去奶奶家吧。”
宋飞没有作声，手指敲击在方向盘上，一哒一哒。
敲击声令郁雾有些心慌，她忍不住开口：“爸？”
“郁雾，你奶奶......已经走了。”
一瞬间，郁雾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耳鸣声不断响起。
“什么意思？”
“在你成人礼之前，你奶奶不小心摔到田里，没有人发现，然后......”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郁雾愣愣的问，“奶奶现在在哪？”
“我们怕影响你高考，就把她埋在田里了。”
郁雾听完便下了车，找了最近的一辆的士，去北郊村。
她没有哭，只是觉得心里堵堵的，他们最喜欢骗人了，这次也是骗她的吧？一定是骗她的。
司机看见她凝重的表情，有注意到她身上的校服，开口道：“小姑娘，高考没考好不要紧，人生不止高考......”
郁雾没有搭理他，只想快点回去拆穿他们的谎言。
到了村子，郁雾站在村口，没有动。她不敢进去，害怕谎言成真。她深吸一口气，咽了一口口水，缓慢走上那条熟悉的道路，越离的近，她的步伐越快，最后跑起来了。
她看到门是开的，里面有人影在动，长嘘一口气，就知道是骗人的。
里面的人也发现了她，转身喊道：“囡囡”
郁雾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张爷爷，我奶奶呢？”
张爷爷什么也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最后只说了一句：“节哀，对了，你奶奶好像去过许愿树那，你可以去看看。”
郁雾没等话说完，便向山上跑去。
一棵巨大的槐树立在山顶，葱绿的叶子间挂满了红色的带子。
郁雾靠近，一抬头便看到奶奶写的愿望，“希望囡囡永远幸福快乐，高考加油，我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
霎时间，郁雾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多么希望许愿树真的有灵，可以实现奶奶的愿望，她可以一辈子不幸福，只要奶奶能回来。
郁雾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长时间，也不自己是如何走回家的。她躺在炕上，手里紧紧握着奶奶写的红带子，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她觉得她需要休息，她太累了，都出幻觉了。只要她睡醒，奶奶就回来了吧？
可是越是想睡着，郁雾的脑袋越是清醒，她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发现奶奶的异样，也恨奶奶，为什么不带自己一起走，甚至恨宋时木一家，他们一直在骗自己。忽然，她的脸颊湿了。抬起手，郁雾摸了摸脸，这是什么？是眼泪......霎时，郁雾又嚎啕大哭，她的奶奶不见了，最爱的奶奶也不要她了。
处理完丧事，宋飞将她接回来，看着她满脸颓废，不忍的开口：“郁雾，要振作，不要一直沉浸在悲伤中，你这样，我们也会担心的。”
郁雾抬起头，看着宋飞，冷声问道：“你伤心吗？”
宋飞一愣，随机解释道：“我当然伤心，但是我是一个父亲，我要给你们做榜样。”
“你骗人。”郁雾打断他。
宋飞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告诉郁雾不是所有事都和她想的一样。
过了几天，高考成绩出来了，郁雾的成绩一般，只能上一个普通的一本。从同学口中，她得知，邬羽西去了211。从高考过后，他们没有再联系过。
郁雾不想待在家中，便买了一瓶果汁，坐在便利店，看着玻璃发呆。
“郁雾？好巧。”邬羽西坐在她身边。
郁雾木讷的点了点头。
“不开心吗，因为高考没考好？”
郁雾摇摇头，看着邬羽西关心的眼睛，忽然问：“你喜欢我吗？”
邬羽西愣住了，笑着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拿你可是当朋友。”
“那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天天关心我......”
“我们只是朋友。”邬羽西没听她说完，“我可能曾经喜欢过你，但是...前途更重要吧。”
“再见。”说完邬羽西便走出了便利店。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郁雾眼里闪过泪光。
你要是问她喜不喜欢邬羽西，她的答案其实是否。但是她想找一个人，一个可以暂时化解她悲伤的人，显然邬羽西不是。
上大学后，郁雾和家里的联系很少，除了重要的节日和过年，她一般不去回去。只要一有空闲，郁雾便会去打工，赚了钱便会买两张车票，到各个地方的都有，夹在日记本里。她会写上自己和奶奶的名字，就好像可以假装她们一起去过一样。
每到晚上，她会看着她和奶奶的合照，仔细回想她们曾经的时光。她们的合照只有一张，郁雾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多和奶奶拍几张照片。
转眼，郁雾马上就要毕业了。在大学期间，有男生追求过她，但是她总是一一拒绝，不是男生不好，而是她没有想接纳一个人融入自己生活的心思，她好像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一通电话打破了郁雾平静的生活。
“您好，请问你是宋飞的家属吗？他们出了车祸，请到医院一趟。”
等郁雾来到医院，只看到宋时木坐在地上哭。
宋时木浑身都是血污，衣服也被擦破，一看到她，便扑到她怀里，“姐姐，爸爸妈妈...怎么办，我好害怕...”
郁雾拍了拍宋时木，坐在一旁椅子，看着抢救室的红光，安慰道：“没事，他们会没事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灯光熄灭了，手术室门打开了。
宋时木赶紧围了上去，“医生，我爸妈...”
医生摇了摇头，“节哀。”
宋时木抓着医生的手臂，摇晃着，“求求你，在救救他们，他们还有救。”
“我们尽力了。”
郁雾上去拉住宋时木，喊到：“宋时木，你清醒一点。”
宋时木一把拍开她的手，“别碰我，你根本就不在意他们，你肯定觉得没什么。”说完又蹲下嚎啕大哭，“怎么办，姐，我该怎么办......”
看着宋时木，郁雾想起了当初的自己，摸了摸他的头，“剩下的，我来处理，你好好休息。”
郁雾走进手术室，宋飞两人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也不动，满身血迹，脑袋被撞的似乎有些变形。她抿了抿嘴，昨天还给她打电话的人，今天就不在了。宋时木说的也没什么错，自己对他们的感情确实没有那么深，但是看到他们在眼前死去，郁雾不知道怎么描述内心的感觉。
看着他们苍白的脸庞，郁雾忽然觉得，自己是爱他们的，只不过长时间以来被自己忽视了。
安排好一切后，郁雾带着宋时木回家了，“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是，但是还是要好好休息。”
看着宋时木的表情，郁雾知道，他不相信自己，他觉得自己没有难过，可是并不是所有难过都要用哭来表达。忽然，她想到宋飞的话了，那个时候，其实他也再难过吗？
“宋时木，你上学的事不用担心，我会照顾你的。”
回到房间后，郁雾站在窗前，忽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宋时木一个亲人了，她也终于与自己和解了。
在后来的日子，郁雾努力学着做一个好姐姐来照顾宋时木，努力维持着家里最后的温馨。虽然宋时木不太领情，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会依着郁雾的话。
晚上，郁雾做了一桌子的菜，菜中间是一个蛋糕，上面写着“祝弟弟生日快乐”
宋时木一进门便看到了蛋糕，脸上闪过一丝悲伤。郁雾察觉到他的兴致不高，拉着他的手说:“这是姐姐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希望我们的小寿星能够开心快乐。”
宋时木没有说话，闷着声吹完蜡烛，然后又拿起打火机点燃。
郁雾愣了愣。
“我知道，我们的生日是一天，姐姐生日快乐。”
“我们都要开心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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