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蕙心决定站出来帮助他人。
她早已经决定要帮助他人。
但事实的残酷摆在眼前,齐蕙心和志愿者的大家都是出身普通的人,没有权没有钱也没有名气,哪怕开直播都没人来看,哪里卖得出这么多吨的菜?
所以最后,事情回到原点,齐蕙心领着几个口才还算不错的志愿者,再度登了当地行业协会的门,软磨硬泡地拿到了一些零售商的号码,接着又打了无数个电话,磨破了嘴皮子才让他们答应帮忙售出几百吨,不到滞销货品的五分之一。
志愿者们已经尽了他们的全力将这件事做到最好,可这却并不是真的好事,因为世人往往不患寡而患不均。
当大家的菜都卖不出去的时候,菜农们虽然唉声叹气,但也还算冷静,就当是自己倒霉。
可当有些人的菜卖了出去有些人的菜卖不出去时,那些卖出菜的菜农固然喜笑颜开,但那些没有卖出菜的菜农却是怨气冲天:
凭什么别人的菜能卖我家的菜不能卖?!凭什么说好的全都收购现在只是选购?是不是你们侵吞了钱款?不要脸!你们这些大学生,年纪轻轻的就丧了良心,农民的钱都要吞,你们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菜农们怨气冲天,可嘴皮起泡的志愿者们同样是怒火中烧。
凭什么别人的菜能卖你们家的不能卖?你看你家拉来的那个叫菜吗?喂猪猪都不吃!
凭什么说好的全都收购现在只是选购?是你们自己臭不要脸以次充好把最大的金主气走了,现在你们反倒来问为什么?
呸!如果老天真的有眼睛要打雷劈谁,那劈的也肯定是你们这些真正丧良心的!
在双方都饱含怨气下,冲突很快升级。
当齐蕙心跑坏了两双鞋才终于确定蔡家村哪些菜农的菜好、哪些菜农家境困苦更需要钱后,回来的她就看到一些菜农与一些脾气暴躁的志愿者们再度大打出手。要不是很快有人反应过来机灵下报了警,及时制止了这场冲突,恐怕之后能站着走出这个村子的怕是没几个。
但即便如此,经过这一场大闹后,被自己所帮助的人指着鼻子咒骂甚至大打出手的志愿者们依然寒了心,在当晚破口大骂又抱头痛哭一顿后,接二连三地离开了村子,只留下齐蕙心一个人继续坚守,继续帮菜农们牵线搭桥,将越好的那几百吨菜售给零售商后,勉强将这场虎头蛇尾一团糟乱的公益行动收尾。
这场行动后,齐蕙心检讨了自己的很多不足,比如说虽然看出了菜农和志愿者们心中的怨气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抚,最终不得不看着冲突升级,比如说一开始就没有做好行动规划,草率地加入一个不了解的公益活动里最后草率地将一切收尾,比如说……
但无论如何,齐蕙心已经竭尽全力。
她问心无愧。
至此,事情本该就这样了结,可出乎意料的是,没多久,当地没被收购的某菜农联系上了某日报记者,接受了这个记者的采访,对志愿者们进行了声泪俱下的控诉,令这件烂到极点的个人发起的小团体性质的活动,冠上公益慈善之名,出现在大众视野,引起了各界广泛关注,并在各社交软件的话题上登顶。
而被这菜农着重控诉的、认为是那个侵吞了善款并害他们一整年的经济都损失了的罪魁祸首,就是齐蕙心。
这样的罪名齐蕙心当然不能认下,于是在舆论最为沸腾的那些天,齐蕙心公开声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解释了一遍,并不厌其烦地回应那些辱骂她的网友。
齐蕙心相信,人类是理性的,人类是善意的,虽然每个人都是一座不被理解的孤岛,但语言和文字就是沟通一座座孤岛的桥梁。只要她始终待人真挚,实话实说,无愧于心,那么大家总会明白她的真诚,了解事件的真相。
但事实是没人相信她。
明明是一目了然的事实与真相,但就是没有人相信她;明明是毫无道理的谣言,却吹遍了整个网络。
甚至就连她当初配合志愿者们直播卖菜的视频,都成了她矫揉造作想要用助农活动当网红出道的证据。
【艹,助农都想着作秀,现在的网红真是连底线都没了。】
齐蕙心原谅了这个人的愤怒,因为他不了解真相,只是为了底层困苦的人们打抱不平而已。
【都说了不要帮助男的,女的上赶着就是这种下场呗。】
齐蕙心原谅了这个人的偏激,因为齐蕙心知道她只是恐惧同样的恶意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现在的女的一个个的,不是想着傍金主就是想着卖肉,吃素的都能尝出荤的人有福了!什么时候开号当福利姬啊?我绝对捧场!】
齐蕙心原谅了这个人的恶意,因为齐蕙心知道这样的人只是单纯无知导致的无德。
齐蕙心体谅每一个人的难处,因为她看到了每一个人的伤口和难处。
可当她原谅了所有人后,却没有人原谅过她。
而当一篇名为《有些人就是活该受穷》的匿名贴被人翻出,并被网友看出里头吐槽的正是这场助农活动里出现的菜农后,这篇匿名贴便被直接冠在齐蕙心的头上,省去了所有推理过程。
之后,一个靠咒骂诋毁齐蕙心和哭惨哭穷来赚钱的直播间顺风而起,里头的主播正是齐蕙心跑坏了两双鞋后决意要帮助的贫困之人。
齐蕙心曾以为自己不会被任何人击倒。
哪怕她从小到大总是处不好和人们的关系、总是受到各种各样的诋毁和恶意揣测,可齐蕙心总是会很快给自己打气、恢复信心,告诉自己可以克服这一切的困难。
只要勇敢、诚恳、锲而不舍,那么世上就没有不能被克服的困难!
齐蕙心总是这样告诉自己。
可当看到直播间里那张熟悉的脸后,齐蕙心却陷入了巨大的自我怀疑的漩涡。
——是我错了吗?
齐蕙心一遍遍问自己。
——应该是我的错,我应该就是他们口中装模作样的白莲花、矫揉造作的绿茶婊,否则为什么连我亲手帮过的人都在辱骂我憎恨我?
齐蕙心想。
——可是,我到底哪里错了?
齐蕙心想不明白。
所以,当曾经的海艺优秀毕业生成为了海艺之耻,当曾经雪花一样向她飞来的offer变成一扇扇紧闭的大门,甚至就连齐蕙心原本借助小姑家里的住址都被人扒出、被人跟踪和泼泥水后,齐蕙心搬到了这个谁都不认识谁的老城区里,在这两个月里深居简出,靠各种不需要露脸的零工的低微工资勉强生活。
她不愿意就这样离开海城,因为她还没有一件如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事:
我做错了什么?
这个答案,她一定要从赵飞白的口中亲耳听到!
……
“所以……为什么你觉得赵飞白能告诉你答案?”
良久的沉默后,警员再次开口,感到喉咙有些干涩,甚至有瞬间感到自己才是那个大恶人。
“虽然赵飞白的确是最初的组织者,但他只在蔡家村待了一天就离开了,所以不管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应该都是不知情的。”
齐蕙心平淡说:“如果他真的是不知情的,在他死后,我也不会被列为嫌疑人了,不是吗?”
警员一个卡壳,没有回答,转移了话题:“所以赵飞白怎么回答的?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齐蕙心说:“赵飞白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但他还是严格地为他家的丑闻保守了秘密,决定让这场赵家的内斗停在我这个无名小卒这里。”
警员:“……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齐蕙心说,“因为赵氏集团的内斗,赵飞白才这样着急地想要证明自己,那蔡家村的白菜滞销,本来就是赵家内斗的一环,赵飞白去了只能说是自投罗网。但赵飞白很快反应过来,离开了蔡家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最多发个贴子吐槽蔡家村的人也就算了。
“可他没想到,那个幕后黑手不肯善罢甘休,把我推到人前,收买水军,接着又翻出赵飞白吐槽的匿名贴,再次想要将赵飞白拉下水。最后还是赵飞白的父亲出手定乾坤,将一切的问题都扣到我的头上,好让这场赵氏集团的内斗到此打住。”
为什么一场近乎白送的公益活动最后竟会闹得这样难看?
为什么所有人都和眼瞎了似的无视所有的证据和逻辑链揪着她骂?
为什么在那场稀烂的公益活动中,唯有她这个既非主办人也非负责人的参与者被全网声势浩大地讨伐?
一切因果齐蕙心其实早已明了,但真正令她灰心丧气的是来自自己亲手帮助的人的辱骂,而真正令她不肯离开的是明知这一切的发生却装聋作哑的赵飞白。
齐蕙心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哪怕只是一句道歉。
可两个月后,当赵飞白再遇到齐蕙心时,赵飞白明知她身上发生的一切,但却只是用那恐惧的、愧疚的、躲闪的、心虚到极致后又转变为愤怒的目光瞪视她,一副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理直气壮地说她跟踪他,说她擅闯了小区,然后让物业和保安赶紧轰她离开。
“赵飞白什么都没说。”齐蕙心说,“所以我离开了。”
为什么会有人在毁了另一个人的人生后还能摆出这样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呢?
或许是因为他天性恶毒,但更有可能是因为他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吧。
有些在游轮上待惯了的人,不知道对驾驶孤帆的人来说,哪怕一个小小的海浪也是会要人命的。
就像是站在海岸上对落水者指指点点的人也会不知道溺水的感受是多么痛苦。
所以,在那一刻,齐蕙心就知道自己跟赵飞白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终于决定要离开海城。
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传唤的话,凌晨醒来的齐蕙心其实应该在收拾自己的行李、查看车票了,但现在看来,她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没法离开的。
……
讯问室外的监控室内,刘队将烟盒拿在手上反复把玩。
一旁抽空了解了两月前某网络事件前后经过的小安,一会儿抬头看看监控里的齐蕙心,一会儿低头看看手机里微博下那些对齐蕙心不堪入目的评论。
“这骂得也太难听了。”小安充满同情地说,“好像在那个主播直播辱骂这个齐小姐后,她就没再跟网友解释了吧?”
在这之前,哪怕是再难听的言论,齐蕙心都会有理有据地跟网友对话,心理素质之强大可见一斑。可当她亲自帮助过的人也站出来,指认齐蕙心就是那个两面三刀不怀好意欺骗他们家老实人的绿茶婊后,齐蕙心就再也没有发言过了,像是对评论区的辱骂全盘接受了。
“真的是赵氏集团干的吗?”小安问。
刘队说:“不该我们管的事你少管!还是多想想赵飞白的案子怎么办吧!”
小安听着,指了指监控里的齐蕙心:“刚刚齐小姐说,赵飞白的死,赵氏集团内部有很大问题,很可能是赵飞白的血缘关系者做的。我觉得很有道理!”
“已经在调查了。”刘队的声音不冷不热。
事实上,齐蕙心和赵氏集团的几个嫌疑者的确是同步调查的,只不过他们都没有齐蕙心这样留在监控里的明晃晃的证据,不能被轻易传唤。
“总之,还要继续询问……”
刘队正说着,冷不丁的,监控室门被敲响,一个面色有异的警员推门而入,看着刘队。
“刘队……”警员低声说,“有人带着律师来保齐小姐了,说我们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扣留当事人……”
刘队的眉头皱紧了:“谁?!”
·
涉案嫌疑人的讯问查证时间最长不得超过二十四小时。
但齐蕙心并不很为自己的睡眠当心,因为齐蕙心知道,赵飞白的死虽然算是重大案件,但对于她这样光有作案动机但没有作案手段和作案能力的嫌疑人来说,她最有可能遭遇到的是被讯问八到十二小时后被放出,并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被勒令不得离开海城。
但出乎意料的是,就在警员问完后没一会儿,一个看起来像是律师模样的精英推门而入,向着齐蕙心轻轻点头:“齐小姐,你讯问大致结束了,请跟我离开吧。”
有人保她?
会是谁?
齐蕙心眼神闪了闪,不声不响地站起,跟上了这名律师,一路走出刑侦大队。
而当她来到停车场后,远远的,齐蕙心就看到深夜的停车场内,一辆野性不驯的越野车随意停在车位,车门半开,两个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的女人,一个靠在主驾驶座的车门上静静抽烟,一个则坐在行李箱上打游戏机。
在听到齐蕙心这边的动静后,两个女人齐齐抬头看向她。其中一头齐耳短发、静静抽烟的那个女人,齐蕙心有些眼熟,应该是在财经频道上见过,只不过当时确实没注意她是什么人。
而那个有着一头微卷长发、自顾自玩着游戏机的女人,齐蕙心则从未见过,只觉得这个人虽然长相妩媚,艳丽惊人,但应该是个作风非常自由的人——这一点从她毫不惭愧地在齐蕙心面前坐着齐蕙心的行李箱这一点就能看出来。
齐蕙心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到底是谁找自己。
齐耳短发的女人拿下烟,向齐蕙心伸手,声音里带着不怒自威的上位感:“你好,齐小姐,我是严氏集团,严静姝。这位李律师是我找来的,她是海城最好的律师之一。接下来,在你留在海城的这段时间里,将由她负责为你辩护。不过,想来齐小姐也明白,我与你非亲非故却为你做到这种地步,一定是有什么事想要请求你的帮助,这一点我不想欺骗你。但除此之外我必须要强调的是,真正让我来找你、帮助你还有请求你帮助的人,不是我,是她。”
两个临时的同行者,彼此之间并没有信任,只是因某个暂时的利益而一块儿行动。
齐蕙心得出这个结论后,目光又转向了那个坐在行李箱上的女人。
对方笑吟吟地抬起右手向她打招呼:“你好,齐蕙心,接下来你恐怕要跟我们一块儿行动。看,你的行李我都帮你收好了,房租也退了,我知道这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不过没办法,你现在很危险,我也只能这样做啦。”
对方的语气轻松愉快,那句“你现在很危险”却是意味深长,不知道是在说“你现在身处危险中”还是“你现在对别人来说很危险”。
齐蕙心神色平静:“可以。”顿了顿,她说,“那么,你又是谁?”
“如果是别人,我会告诉他们我叫菲奥娜。”她耸了耸肩,向齐蕙心露出笑容,“但如果是你的话,你可以叫我易文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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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一个存档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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