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凌霄年轻时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富家子出身,从小习武,一心报国,当过禁军,也为新朝效过力,可惜朝廷腐朽,政坛肮脏,对内威风凛凛,对外却总卑躬屈膝,他怒而离去,自己单干,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三尺青锋挡得住冷枪敌不过大炮,最终家业败落,亲人亡故,他心灰意冷,拖着断腿,带着一身伤病成了流浪汉。
后来,郁明暄决定习武,他这个流浪汉就被一直在海城三教九流里混的梁满仓刨了出来,成了郁明暄的师傅。
有了徒弟的冯凌霄又开始振作,这些年在海城私下里动作不断,葛大就是他捡回来的一个孤寡老头,像这样的人,郁家街里并不少。
郁家街跟郁公馆同在绿茵区,是郁明暄爷爷当年投资地产时建的,一共20栋四层高的小楼,楼外用高墙围起,里面自成一个小世界,原本是租出去收租的,后来郁明暄都给收了回来,现在住的都是跟郁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冯凌霄的话一出,郁家街的人就都动了起来。
这里的动静郁明暄看不见,但却十分笃定,笃定到连被带进了讯问室,都一脸镇定丝毫不慌。
对面的桌子上坐着三个人,一个年轻女军人,负责记录,剩下两个中年男人,一个是去她家的领头人,另一个没见过,但目光不善。
罗海平抖了抖手里的信件,与同伴对了个眼神,抬头看向对面抱胸而坐的女孩儿,一开口,语气里就带上了浓浓的质疑,“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林耀先的事?”
“他什么事?信你们也看了,他信上说的含糊不清的,我哪儿知道他惹了什么事?我要知道的话能坐在家里等你们来抓吗?”
林耀先那个狗东西,电话里不说清楚,信里也不说清楚,只说看见卢晓霞被抓了,怕自己被当肥猪宰,就先跑了。
除此之外,还有脸叫她把轮船公司卖了打一半钱给他,脸皮之厚真是突破她的认知!
“所以你也不知道卢晓霞了?”罗海平问。
“知道有这么个人。”郁明暄没有否认。
林耀先一朝翻身后,就在外买了栋林公馆,接回了他养在外头的小情人江月和私生女林安妮,但老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江月在林公馆里充正室没多久,林耀先就又在外头跟别的女人搞上了,且他偏爱女学生。
那些人来来去去的,有的只是露水情缘,有的能持续几个月到一年半载不等,卢晓霞算是其中比较有手段的一个,让林耀先出钱给她置了一栋小公馆金屋藏娇。
“林耀先在外头养了很多个女人,这么多年,我们多多少少也听过,但是没有来往,不太了解,她怎么了?”
“她是小日子的特务!”何红日实在看不下去郁明暄一脸闲适仿佛在做客的样子,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卢晓霞被抓,林耀先收到消息,畏罪潜逃,你们一家都是同伙,老实交代,你们郁家跟林耀先都做了些什么!”
“老何!”罗海平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同事,眼神却往对面看去。
郁明暄一改先前的闲适配合,挺直了腰板,脸色难看,一双丹凤眼冷冷地瞥过来,霎时间变得攻击性十足,“我以为我是来配合调查的合法公民,不是被抓来审讯的嫌疑犯。”
“是是是,那当然,郁小姐别生气,老何他脾气急了些,不是故意的,咱们继续。”罗海平连忙打圆场,“那说说你对卢晓霞的了解,和对她和林耀先关系的了解吧。”
“卢晓霞,1923年生,海城人,父母原本在江海路那边开一家包子铺,她是独女,17岁那年,在圣安娜女中念书的她认识了林耀先,没多久就辍学住进了林耀先为她买的小公馆里,在林耀先的女人里,她算比较受宠的,但一直没有生育,直到抗战结束后,林耀先遇上了贺蔷,被贺蔷迷住,才跟她淡了,等新婚姻法出来后,林耀先给了她一笔钱,还有她住的那个小公馆,两人就断了。”
“呵!还说不了解,这不了解得挺清楚的?”何红日冷笑连连,他早说了这种资本家没一个好东西,就该关起来严刑拷打,偏偏罗海平瞻前怕后的。
郁明暄凉凉地看过去,“你老婆要是给你带了绿帽子,你说不定连奸夫家里祖宗八代都清楚。”
“噗!”罗海平没憋住。
何红日瞬间脸色涨的通红,“放肆!”
“我放肆?”郁明暄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我们郁家跟林耀先的那点儿破烂事,你随便拉一个海城人都能给你说出一二三来,还一家?还同伙?”
“就这么点儿事儿都没弄明白就大放厥词,你们查案靠什么?靠大喊大叫,还是靠胡编乱造?你也对得起你身上那件儿衣服!”
这话字字句句扎在罗海平身上,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看了眼今天异常暴躁的同事,他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屋外,看了有一会儿的孙汉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对着身边的梁沪打趣道:“你家这个少东家,可是不一般呐!”
梁沪一点儿也不在意对方隐隐露出的不满,反而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要不怎么撑得起那么大一个郁家?”
孙汉方被噎,却因为理亏底气不足,只能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你护着,这次确实是我们心急了,没打招呼也没弄清楚就找上了门,但咱们都是为了工作,你也理解理解,等会儿我进去问完,你就让你把人带走。”
他是军管会的,早前海城解放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归军管会管理,但随着国内逐渐太平,海城成立了人民政府,军管会的权利逐渐都移交到了市政府手里,只是移交工作并非一蹴而就。
海城毕竟情况特殊,潜伏下来的敌人非常之多,时常出现突发情况,这就出现了目前这种一件事两拨人都能管的状况,而梁沪作为现任的海城公安局副局长,其实比孙汉方更名正言顺。
本想着快刀斩乱麻,到时候结果出来,梁沪就是有意见也没办法,没想到他这刀没有郁家的快,而郁明暄母女这乱麻,也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好对付,大的只会哭哭啼啼一问三不知,小的又滑不溜手,这下被人抓包,还什么都没审出来,孙汉方只能厚着脸皮装傻。
他敲了敲门,自己进去,替了何红日出来,继续问询,郁明暄也在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看见了门口站立的另一个熟悉的人影,安了心。
林耀先这个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要说是小日子的人,她是不信的。
林耀先是个天生的商人,凡事只讲利益,果党给钱,他就帮忙走私枪支弹药,工党给钱,他就帮忙偷渡药品,完全没有立场可言。
小日子要是给够钱,郁明暄相信林耀先绝对是个卖国贼,但问题就在于小日子胃口太大,不讲商人那一套,他们只愿意明抢,自己吃肉恨不能锅都给端走,哪儿会跟林耀先做生意?
而林耀先呢?不给够钱就是亲爹来了都不搭理。
孙汉方颠来倒去问了半天没问出什么有效信息,梁沪还在外面虎视眈眈,无奈之下,只能放郁明暄离开。
郁明暄被带出去,刚到门口,就听见那个何红日在叫嚣。
“他们这些资本家,都是坏了良心的,唯利是图,哪里懂什么爱国不爱国的,只要钱给够,卖起国来绝不手软,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见这种人了!”
“那个林耀先,就是藏得好,咱们之前没发现而已,不然他干嘛要跑?咱们政府的政策还不够宽大吗?没抓他没罚他,家产也没没收他的,这种人要不是知道会没命,能丢下这一大摊家业逃跑吗?他就是心虚!就是知道要坏事儿!”
“还有他家其他人,跟他是一家人,能是什么干净人?老话说的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处长就是对他们这种人太客气了,要我说,统统抓起来,关个十天半月的好好审审,什么问题都审出来了!”
“我弟弟当初,就是在她们郁家的工厂受她们剥削的,不过是得罪了她家的一个下人,就被找了个错处打断了腿赶了出去,他心里难受,喝了点儿酒,掉到江里淹死了,弟妹改嫁了,我老娘,为了养我弟弟留下的孩子,一把年纪了出去给人做工,被乱枪打死了。”
何红日想起胜利后家里家破人亡的惨状,声音哽咽,背过身去,抹了把泪。
“我以为,抗战胜利了,我们的好日子来了,哪里想得到,人家依然风风光光,进审讯室跟回家一样自在,待不了几分钟就能被保出去,这、这、我受不了这窝囊气!”
大厅里,何红日难过得抹泪,周边听着他的话的工作人员都被勾起了伤心往事,脸上全是隐忍的愤怒,郁明暄见状,停了下来,冷脸看向身边的孙汉方。
孙汉方略带尴尬地笑了笑,“我们何干事确实有点儿激动了,但事出有因嘛,郁小姐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我回头就批评他。”
事出有因?
回头?
意思这屎盆子就这么扣在她郁家头上了呗?
郁明暄冷笑着看了眼装模作样的孙汉方,大步走到正被同伴簇拥着安慰的何红日面前,问:“你弟弟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在我家哪个厂子工作?”
“你想干什么?”一个女同志愤怒地瞪向郁明暄。
“何大江,44年的时候在郁家纺织厂做事。”何红日扬着脖子瞪向郁明暄,满眼恨意。
郁明暄冷着脸谁也没理,径自走到左侧的传达室,抢过电话开始拨号。
“我是郁明暄,叫人事查一查,44年的时候,厂里有没有一个叫何大江的员工,哦,你知道?有是吧?叫郁宽,人事科科长、副科长还有何大江工作时候的领导、同事,现在、全部、不管在干什么,都给我到华安百货门口等着,坐车来,快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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