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舒自知今日退无可退,反倒冷静下来。
他挺直了腰背,身上骨节噼啪响了几声。虽然仍然满脸皱纹,衣衫破旧,但是目光明亮,气质已然为之一变。
妙色拍手道:“这样才不负公子之名。只是脸丑了些……不过奴家自有法子帮你变得俊俏些。”话音未落,身子已在近处。十指猩红,就往宁舒脸上抓来。
饶是反应机敏,宁舒的肩上布料仍然被她手上真气划了个口子。三年未见,这魔女的骷髅指法又精进了。
妙色指尖带毒,宁舒心有忌惮,对招时只以分花拂柳步闪避。不时瞅准机会偷袭一二。妙色本来胸有成竹,孰料十几招下来,宁舒仍然如同成精的耗子般四下乱窜。她脸色不变,手上的招式却愈见凌厉。
宁舒心知不好,立刻开口分其心神:“多年不见,你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好了……只是这手怎的越来越糙了?徐教主真是过分,美人自该好生养着。整日放出来打打杀杀的,累坏了可怎么是好……”
妙色向他抛了个媚眼:“不劳宁公子操心,教主日夜与我同修合欢经。教主伟岸,奴家少不得要受他雨露浇灌……”接下来都是种种不堪之语,乃是细细描摹双修之事。
宁舒被追魂铃侵扰,原本今日内息动荡。妙色出招之时,脚上铃铛扰动不休。宁舒体内阴阳二气纠缠,**渐渐翻腾。纵然妙色的媚功对他无用,可单凭追魂铃和骷髅指,已然让他撑得十分艰难。
心神一分,空隙顿生。妙色十指尖尖,又向他脸上抓来。宁舒堪堪躲过,发髻却被指尖破开,满头乌发飘然垂落。
一直无声无息的妙音使突然开口:“教主要活的。”
妙色与他一向不和,闻声妩媚一笑:“瞎了眼睛,当火户鼎自然更称职些。”
宁舒神思急转。徐紫雾修习合欢经,以活人为鼎炉。普通教众经脉与其要求不负,所以合欢教每隔几年,都要四处搜寻合适的人鼎。
宁舒经脉与常人有异,被合欢教看中,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只是早年他运气好,有高手偶然相护,逃脱了一次。加上另有比他合适的,所以被撂下不提。今番被这样大张旗鼓地来抓,想来前几个人鼎已然遭遇不测。
他善狎人心,从妙色语中听出了一丝妒意。估计徐紫雾已经不再同妙色双修了。若真如此,只有一个缘故,就是那大魔头的内功心法已然突破了第七层。妙色于修炼一途,与之彻底无用了。
合欢经一共九层。一层入门浅显,只要有人引导,几乎人人可练。越往上越是艰深凶险。所以虽然历代修习者不算少,能突破二三层的却凤毛麟角。这门功夫练到高层威力极大,徐紫雾二十年来纵横江湖,位列绝顶高手之一,靠的就是这门功夫。他如今内功突破第七层,那是历代修习者中前所未有的。
但不论是日常行功还是向上层突破,鼎炉都是少不了的。
说来说去,宁舒倒霉而已。
一念及此,顿时心头发苦,深悔出门没看黄历。眼见妙色又一爪抓来,心念电转,抓起身边泔水同,抵挡过去。
那妙色十指如插豆腐般刺入木桶,双手顿时满是油腻之物。她神色终于变了:“小贱货!”
宁舒见此计得逞,呲咪一乐:“妙色使骂人好没新意。”说着又拎起一桶,对着妙色丢去。
妙色抬掌便推。孰料宁舒送去时运了拂花弄影的内力,泔水桶飞至半路,再受掌力,顿时四分五裂。妙色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被淋得如落汤鸡一般。
宁舒瞅准空档,从她身边飞也似地掠过。脚下轻功运到极致,风驰电掣般地逃了。
孰料才跑了小半里。只听得耳畔铮然一声。琴音如万千刀刃插入经脉。他支撑不住,当即双膝一软,扑出三丈多远,在地上摔做一团。
妙音使出手了。
宁舒五脏疼痛,艰难地爬起,待要再逃。却听得身后不远处,那妙音使尖细的声音:“你乖乖听话,也少些苦楚。”
宁舒靠坐在墙边,心知今日定然无幸,口舌反倒伶俐起来:“听你个大头鬼。我且问你,你家教主求取鼎炉,是要完好无缺的呢,还是要残破不堪的呢?”
妙觉使阴测测地望着他:“自然要完好无缺的。”
宁舒点头:“是啦,所以你如果不小心把好好的人鼎弄坏了,你猜你家教主要做何反应?”
徐紫雾性情莫测,喜怒无常,合欢教上下都对他十分畏惧。妙觉闻言,脸色一沉:“你要做甚?”
宁舒笑笑:“也不做什么,说说而已。”言罢摇摇晃晃地起身,向妙觉走去:“我站不住了,还不赶紧找个人来扶我?”
妙觉神色变换,疑惑不定地看他,忽然冷哼一声:“装神弄鬼。”一挥手,立刻有两个教众走上前来。
谁知还未碰到宁舒,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悠悠传来一个声音:“贵教来邓家门口做客,怎么也不与老头子知会一声?”
妙觉神色大变。
宁舒一呆,紧接着就是一阵狂喜:天无绝人之路。
邓家堡的人与许多武林中人,顷刻间便将来路堵住了。
那边厢,妙色终于从一身淋漓中回过神来,神色怒极欲狂,直如厉鬼一般尖喝道:“臭老头休管闲事!小畜生,拿命来!”
邓同舟摇头:“年轻人休要急躁,且听老夫把话说完。”
妙色冷笑道:“把那小畜生交出来,再分说不迟。”
邓同舟仍然好脾气地摇头:“这可不成。”
他身边的枯云摸了摸自己两撇胡子,神态自若:“阁下想必就是妙色使了。此人与我老友庄中之事有些干系,不知贫道能不能向贵教讨一个人情,将这人带回去询问一番。”
妙觉阴阳怪气道:“道长这是拿我教当作什么了?”
枯云叹了口气:“既然商量不得,那老道只得讨教一二了。”
那边四个高手动起手来。这边宁舒被邓家几个壮丁拖起来,捆成粽子一枚,扔到了马上。
回到邓家庄,当然免不了遭到一番盘问。宁舒倒运内力,闭目装死,在众人眼前就是个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邓家什么都没问出来,断然不能让他死了。于是只得将人锁起,灌了伤药,然后严加看管。
只要不是高手,区区一把破锁,还难不倒宁舒。看守一出去,宁舒就睁开双眼,三两下从镣铐里挣脱出来。
邓家显然没能料到,一个半死不活之人还会有力气逃跑。所以关他的屋子不过是一间杂役房而已。四更正是人人困顿之时,宁舒将铁丝从门缝中塞出去,悄无声息地捅开了锁。
看守者惊醒的瞬间,已被他出手如电,再次放倒。
庄中巡夜虽多,宁舒还是从容不迫地溜到门前那片湖边,再次顺着水路逃掉了。
鄂南河湖纵横,水路四通八达。宁舒借着星星辨认了方向,向着东边一条岔口游去。若他记得没错,那儿有一个码头。
果不其然,一批货船正停在那处。宁舒东查西看,找了艘装布匹的小船,藏了进去。布料柔软,他埋身进去,双手结印,调整了一会儿内息。然后钻进深处,闭上了眼睛。
水声悠悠,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船行水上,宁舒半梦半醒地在舱中躺了一天两夜。及至第三天靠岸,他揉揉眼睛,悄悄地溜了下来。
竟然是到了洪州府。
他又饿又渴,路过茶棚,向摊主讨了碗冷水来喝。人家见他落魄,又好心给了他半个冷馍。宁舒对着水缸一瞧,才发现自己脸上还挂着那个老杂役的人皮面具,不禁失笑。
他啃光了馍馍,向着摊主长长一揖,转身去了。
行李都落在了桂城。别的倒不打紧,只那一叠人皮面具丢了可惜。不过事已至此,断断没有回去自投罗网的道理。眼下要紧的,一是他身上的内伤,二是行路的盘缠。
想来想去,没有旁的法子,只得又往城中勾栏去了。
秦楼楚馆虽然吵闹,却是个藏身的妙处。
宁舒没有人皮面具可用,索性就用自己的本来面貌装扮。他本就生得俊秀,胭脂一擦,口脂一抿,也是顾盼生辉的丽人。
这般在楼中胡混了十来日,竟没一人发现他。
他也乐得自在。白天躲起来行功疗伤,晚上在瓦舍的酒家中穿梭,捏着嗓子唱一两支小曲儿,得些赏钱。
只是内伤总也不见好。实在没法子,只得满城乱转,想找个习武之人行功疗伤。
从前有时花数月寻一人,尚且难得满意的,如今闭眼乱抓,更是不可能有合意的了。最后在城外道观里与一个道士勾搭成奸,勉强做了一次。
那道士武功平平,宁舒生怕伤人性命,不敢纵情。最后唉声叹气地从那昏迷之人身上爬下,到数里之外的溪水中洗澡。
月落乌啼,他头发湿漉漉地靠在树下,打算歇息一晚,明日启程。
正欲如梦之时,忽听得一阵金石相击之音。
他飞快地窜上树顶,借月色望去。
一望之下,顿时满心惊诧。
竟然又是那北冥刀韩旷。
那倒霉催的汉子,这一回对上的是星宿宫的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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