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舟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顾岁寒被那眼神盯得有些心虚,比比划划地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嗯……这个我真不是故意的,之前在库里看见了觉得很喜欢,就找小八要了过来。要是你介意的话,我回去找了还给你?”
说完这话她又觉得不对。又不是她故意拿走别人老婆的剑的,她心虚什么?
但话又讲回来,那把剑她是真的很喜欢。她之前要回去了之后在房间里舞了两次,真是越看越欢喜。
可如今知道这是姬泠的剑之后,她心里又莫名有了种微妙的感觉。
修士的剑和自己的灵脉相通。特别是剑修,他们的剑就是其领悟修行的基石,所以很少有修士能用别人的剑,这就好比一个人很难严丝合缝地穿上另一个人的鞋履——鞋面的布料早就在漫长的使用中被另一个人穿成了适合自己的样子。
剑也是同理,它内部的脉络早就已经被主人的灵脉塑造成了适合自己灵力运作的方式,旁人再用时很难能水-乳-交-融般地适应。
当初她一眼看上霜尘,还能用骨子里喜欢收集兵器来解释,可后来用剑时也感到无比顺手,这就有些奇怪了。
当时她还以为这是因为霜尘的前主人是个不怎么修行的白棋。可如今答案揭晓,她又有了一种隐隐的怪异感。
——难道说,是因为她们俩同出一脉,这剑才能如此顺利地接纳她?
可她俩除了幼时的修行都有青州顾氏一脉的教导,后来走的路可谓截然不同。黑棋的修行路数更倾向于“实用”,大部分都是体修,尤以剑修为多;白棋的修行就自由很多,修不修看个人意愿,师父们都不会强求,修为够自保就行。
难道说,血脉上的联系,当真能带来如此大的助益吗?
谢停舟抿唇不语。小八左看右看,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好在中间打圆场:“这个……姬泠执棋的剑确乎是她殒身后一直收藏在武器库里的,当初也是小的糊涂,不知道剑主人是谁,也没提醒执棋一二……”
“我……”谢停舟开口打断了小八的解释,声音却干涩得可怕。他清了清嗓子才继续往下说,“在下并没有那个意思。阿泠已然魂归天地,生前事物自然也该归由阁里打点。”
“我——在下只是……”谢停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神色中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他最后也没把话说出来,只道:“阿泠的剑在执棋那里,想必也能得到善待。在下无话可说。”
说罢,他也没管后面两人各异的神色,从顾岁寒身边错身而过匆匆走了。
顾岁寒被他这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小八在她旁边怯生生地喊:“……执棋?”
她挥了挥手:“照我之前说的去办吧。你再叫人过来仔细搜索一下,看看别的架子上还有没有类似的脚印。”
小八连忙应下。顾岁寒已经快两天没睡,事情却接二连三地砸到她头上。她t叹了口气,用手背狠狠地搓了搓眼睛,跟小八挥了挥手权当作别,转身匆匆走了。
霜尘居然是姬泠生前的佩剑这件事让她如鲠在喉。但更让她在意的另有其事——那人星夜前来,演了好一番声东击西的大戏,最后的目的居然是姬泠不怎么出名的一把佩剑。
她有一种隐秘的预感——从这人翻乱书房叫她自乱阵脚的行径看,他去动碎曦剑的剑架很有可能也是一个诱饵。空剑架就放在那里,除非这人是什么瞎子,难不成还非要摸-摸才知道碎曦确实不在那里?
此人的真正目的,很有可能只有那把霜尘剑。
她忽然顿住了脚步。
架子上的脚印和手印痕迹都很清晰,没有反复踩踏的情况。说明此人不仅目标明确地直奔碎曦剑所在的架子,而且直接爬到了架子顶查看霜尘的所在。
这说明,此人不仅了解武器库中的武器分布,而且还不知道顾岁寒已经捷足先登,将霜尘据为己有。
即便如此,哪怕加上此人很可能就是落棋阁内的人这条信息,想要找到此人依旧十分困难——武器库的值守采用轮班制,几乎所有人都有机会见到记录武器库内藏物的册子。
顾岁寒头疼不已。她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中,将被弄乱的物品一一归位,把地上的脚印拓印下来后悉数擦干净。直到书房恢复原貌,这才满意地坐回桌子前。
这短短两天里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她抽了张新的素宣出来,挑了支小楷笔重新磨好墨,在纸的三个角上端端正正写下了“滇国 傀儡”“归雁台”“阁中内鬼”三个词。犹豫片刻,她又把“姬泠”两个字加到了最后一个角上。
归雁台的沈和正莫名出使,向宋礼许诺两国和平。宋礼竟轻易相信不说,还因此打算卸磨杀驴,暂时隔离宋安澜和镇北军。
这个计划最终未能成行,还是要归功于宋礼实在是胆小如鼠,听说沈和正本人来访立马吓破了胆,叫落棋阁来帮他撑腰。
她也不管是不是犯了避讳,直接在纸面上写了“宋礼”两字,引了条线到“归雁台”上,又在宋礼旁边写了“宋安澜”,在两人名字中间拉了一个对立的箭头。
而韩玉青疑似掌握滇国秘术,手下有无数傀儡俯首帖耳,却不知为何胆子也不大,事情刚一败露就仓皇而逃。顾岁寒写下了他的名字,在将他和滇国傀儡连起来之前,却微微犹疑了一下。
良久,她补上了“青玉案”三字在韩玉青和滇国傀儡的中间,将这三者连在了一起。
青玉案是韩玉青家中一直在用的香名,在鲁纳的“佛像”前也曾出现过。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可能并非巧合。
如果说,“青玉案”是滇国秘术中用于操控傀儡的重要一环,那么它频繁地出现在傀儡案中便能解释了。可是——
她的笔一顿,在纸上留下了一个硕大的墨点。
还是有事解释不清楚。倘若这香是用于操控傀儡才使用的,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沈和正的屋子里?作为操控者的韩玉青又为何会在自己的屋子里使用这种香?
前者还可以用韩玉青其实私下和沈和正有勾结来解释,可是后者呢?
“青玉案”的用法,真的如同她想的那样简单吗?
阁中的内奸来源不明,说不定两方都有埋伏人手。傀儡术堪称神不知鬼不觉,顾岁寒决定等明天给所有目前在总舵的人都验个身,分舵那边也要派信任的黑棋过去查验。
至于今天这来武器库逛了一圈的神秘人……不知为何,她直觉应当是沈和正的人。此人明显只为姬泠的剑而来。姬泠常年驻扎青州,和滇国几乎毫无交集,按理说也招惹不到傀儡术一派,所以此人和归雁台有关联的可能性更大。
她将“阁中内鬼”用虚线和“滇国傀儡”与“归雁台”连上,又将今日之人命名为“寻剑人”,写在了中间的空缺处,和“归雁台”连在了一起。
“鲁纳”,和滇国傀儡应当有关联。“姬漓”,很有可能也是傀儡中的一员,也与姬泠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顾岁寒将这两个名字补上,和对应的势力连上。思考片刻后,她将韩玉青和姬泠也连接了起来。
姬泠被定罪叛国,说到底还是因为那几封和沈和正之间来往的信件。这些信件的原件应该在刑部或者御史台,不过落棋阁里也有复制件。据负责抄写信件的白棋说,此信绝对出自姬泠之手,字迹钤印均无破绽。
但其实不止是谢停舟,顾岁寒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姬泠缺一个叛国的理由。
前人叛国,或是因为受了天家的苛待,或是官场诸事不顺,打算另谋出路。但姬泠不同,先帝对她颇为器重,视她如亲女。更有传言说,先帝之所以壮年而逝,就是因为受了姬泠自戕的刺-激,才气息逆行一命呜呼。
官场上,姬泠虽然谈不上一帆风顺,在落棋阁里也算是颇有建树,镇北军中虽然对她偶有微词,但碍于宋安澜的面子,一般也形不成声量。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要里通外国呢?而且还是落棋阁多年宿敌的归雁台。哪怕她真的投诚了,以沈和正那千年狐狸成精似的心眼,就能接纳姬泠,给她以比落棋阁更高的礼遇吗?
但现在,韩玉青的事被揭穿,这件事可能有了另一个解释:姬泠很可能察觉到了韩玉青的反心。那封信或许是个诱饵,等着韩玉青往里跳。
但此处又有几点说不通了——
第一,姬泠当初是邀请的姬漓去她府上。她如何断定,姬漓看到那封“里通外国”的信件之后,不是直接替她销毁,而是先给自己的夫君呢?
毕竟按照众人的描述,在姬漓的心目中,姬泠这个姐姐的地位可是远超于韩玉青的。为何偏偏在此事上,姬漓一反常态,大义灭亲?
第二,倘若那封信当真是个诱饵,心中落棋阁总舵的所在也万万不该写-真地址。万一——现在是千真万确,韩玉青当真不纯,将这封信捅给了沈和正,不久将总舵陷于水火之中了吗?姬泠好歹也是在阁中呆了这么久的人,连诱饵不能放真肉的道理都不知道?
原本完美的关系网推理到此又陷入了一团乱麻。顾岁寒赌气似的一扔笔,任凭笔端在桌面上溅起一蓬墨晕,抱着手高深莫测地俯视着纸张错综复杂的线条,半晌没有说话。
姬泠一案,仍是目前最为蹊跷的谜团。她跟入定似的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最后,她叹了口气,捡回那支笔,重新蘸了蘸墨,在姬泠的名字下划了一道线。
碎曦下落不明,目前也没什么线索。她随手涂抹了两笔,画了个小剑的形状,空悬在纸面中间,没有和其他词语连接。
她将毛笔放回笔山上,拎起宣纸满意地抖了抖。她自觉不是什么脑子灵光的人,有笔帮忙写画一番,果然思路清醒了不少。
她将纸卷两卷,准备塞到暗格中。可她刚刚弯下腰,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所有事件的开头,并不是宋礼莫名其妙地开始打压宋安澜,而是蒋奚苦心布局,终于把陈筑这只伪装成“人”的“大雁”从朝中揪了出来。
此事其实不算稀奇。无论是落棋阁还是归雁台,在对方朝中的布局都不少。但陈筑特殊就特殊在于,他和目前世上的几大势力都有关联。
他归属于归雁台,见证了碎曦剑的几度易手;但他同时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滇国的傀儡术控制,最后惨死于落棋阁的地牢中。
从他被蒋奚抓捕时的表现看,他那时应当就已经被人控制,表现出了完全不同于本尊的文弱。从这里可以看出,傀儡术的操控者或许也是一个不擅武功的人。而这一特性并不能被被-操控者的能力所掩盖。
也就是说,傀儡术的真正恐怖之处,不在于它能让施术者操控傀儡们本来拥有的本事,而在于无声无息、无孔不入。
这或许不算一个坏消息。至少施术者不能借此掌握十八般武艺,以至于手眼通天。她把纸重新摊开,把陈筑的名字加了回去,和“归雁台”“滇国傀儡”都连上,这才满意地将纸收好,吹灭了灯烛,信步走到书房外。
夜雾浓重,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不远处隐隐传来黑棋来回巡逻时微弱的脚步声,姬泠反身将门关好,重新画上封门符,沿着路出了落棋阁的大门。
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合上,原地幻化为了一座驿站。夜色深沉,驿站的客房中已然是一片漆黑,只有大堂里还点着一盏小油灯。
掌柜的就着那点微弱的灯光,噼里啪啦地敲着算盘。见到顾岁寒凭空出现在门口,只是见怪不怪地一抬眼,随后收回了目光。
顾岁寒心知这是落棋阁今晚的“守门人”,虽说知道那“寻剑人”应当不会胆大到走正门让人看见,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走到迎宾柜前,轻轻敲了敲木质台面:“今晚可有什么异样?”
掌柜的头也不抬:“没有,一切正常,执棋放心。”
她虽知道很可能是这个结果,闻言还是叹了口气。谁知这口气还没叹到底,掌柜的忽然又道:“大的异样没有,要说不寻常的小事,倒有一件。”
“那常住阁里的谢将军,在您出来前早些时候,也自此处出了阁,往城北走去了。”
赶上榜字数先写一点,后面补。最近考试比较忙抱歉抱歉,尽力周四更
好的现在更好啦()岁寒宝这张图我感觉说得已经比较清楚了,但为防文字太多大家看不明白,我准备画一张传到围脖上。另外目前三个国家的地理位置大家可能也一头雾水,我也会画个简易地图哒。
围脖指路在专栏简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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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苏幕遮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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