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十一月林城入冬了，入冬之际那些不好的流言也渐渐地不被人提起。但那些人的每一言每一语苏瑜都句句记在心里，就像是一道道伤疤似的，总是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那段时间因为某一晚的噩梦，她心中一直笼罩她几年的阴影随之被揭开。这些年来她一直试图忘却那件事、那些人。最后慢慢地不被人提起，她就把这件事埋藏在心底，不会主动去说。
那件事，回想起来，好像很远很远。苏瑜的记忆模糊了，只记得那些落不完的泪。
那年她小学二年级，因为不小心把汽水的几滴撒到了同桌女生的本子上，她哭了，哭声很大。
苏瑜见她哭了连忙道歉，可是她的哭声并没有停止。
后桌的男生嘲讽：“汽水都不会喝。”
苏瑜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便怼了几句。
后来那男生也哭了，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直道歉，自己也数不清说了多少次的对不起。
原本闹哄哄的班里听见哭声都静了下来，朝向这边看。
她没想到会这样。那群人叫来了老师。
老师姓李，叫李道成。
苏瑜不知道的是，这将会是她一直的噩耗。
因为班主任有事的缘故，他代他们班的课。
上课铃声响起的那一刻，苏瑜紧张到了极点，她的小手紧紧地攥住一角，不停地摩擦着。
苏瑜怕老师说她，怕以后同学们都不跟她玩了。觉得她是一个很坏的人。
可是她不是故意的，也认识到了错误。如果老师惩罚她，她愿意接受惩罚。
老师没来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异常的难熬。
直到李道成进班，躁动的班里静了。他左手拿着保温杯，右手拿着卷子。
李道成犀利的双眼在班里扫了一圈，最后严肃的开口：“谁叫苏瑜？”
一瞬间所有人都指着她。
“老师就是她！她叫苏瑜！”
“老师就是她把两位同学都弄哭了。”
“老师……”
同学不停的指责声，让她陷入了久久的惶恐。
过了半晌李道成突然笑出了一声。苏瑜望着他不解，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
接着李道成缓缓开口：“我记得‘瑜’有个‘美玉’得意思——
可你长得也不美啊，你要是长得美我就不打你了。”
话音刚落，那些反应过来的同学们哄堂大笑。
苏瑜的身子一时间开始控制不住颤抖起来，羞耻和无尽的尴尬快要将她吞噬。
他可以惩罚她，可以打她骂她，但是不能因为名字而羞辱她。
苏瑜咬着唇紧紧地攥住手心。
李道成慢步走到她面前，当着全班所有人的面，那套卷子冷不丁地打在她头上，有些嘲弄地说：“滚出去补作业。”
苏瑜没有动，她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会让她出去补作业，她明明做完了作业的。
后来很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来这件事，苏瑜还是想不明白。或许，只是当时一个惩罚她的借口。
他见苏瑜没动，怒了：“我说让你出去补作业没听见是吧？”
苏瑜看着他的双眼有些倔强。
李道成抬高了音调：“你不服？我说让你滚出去！”
苏瑜到底还是个孩子，马上败下阵来。之后她只能认命的低头，搬着椅子拿着卷子去班门口补作业。
起身的那一刻，眼泪从眼眶里滑落砸在了试卷上。
长的丑就要被人肆意的攻击吗？连名字都不放过。
这件事对她稚嫩的内心影响很大，这些年来她一度沉溺在自我怀疑里，一个二年级的小孩，竟因为名字被羞辱。
她没勇气和家长朋友说这件事，苏瑜认为是羞耻的。很多年以后，她说出来这件事都会背后发烫，说话的声音都会颤抖。
后来，她开始讨厌自己的名字，在别人问她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都不想作答。
曾有一段时间埋怨妈妈为什么要给自己起这样的一个名字。
最后听说李道成去了林城一小教书，大家也就忘了这件事，可苏瑜不会忘，永远都不会。
三年级以后同学们和她相处的很愉快，说到底那时年龄小，过一段时间就会忘了。
直到这八年级这件事的发生，她才猛然发现其实一直都没忘，那压在心底里多年的阴影又得以窥见天光。
这一年，是苏瑜人生中最自卑的一年。
__
林舒娴跟她道歉了，道歉那天风很大，吹的苏瑜听不清她说什么。
“小瑜，对不起。我不应该写那个排名，起初就是写着玩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传开了，但是我真的没有任何恶意。”林舒娴的眼眶泛红，不知是伤心还是被风吹红了眼。
这风刮的确实有些冷，可苏瑜却觉得有时候人说出来的话比这冷风还要刺骨。
林舒娴见苏瑜沉默不语有些急了：“小瑜，真的对不起。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你就原谅我吧。”
情分？这才是真正让苏瑜觉得好笑的。
林舒娴啊林舒娴你真是狠狠地给我打了一巴掌。
苏瑜半晌才开口：“没事，我不怪你。”
林舒娴的脸上马上有了笑容：“真的吗？”
苏瑜点头：“真的。不怪你。”
她忍着心中的不适，露出了一抹笑容。
“小瑜，你真好。”林舒娴又拉起了她的手。
苏瑜条件反射的往后缩了缩，林舒娴见状神情有些尴尬，最后松开了手。
之后她和林舒娴回到了以前的相处模式，一起去吃饭、上厕所、接水、下晚自习。
即便她不喜欢这样，可她没办法。
日子回到平静以后，深冬也悄然来临。他们穿起了羽绒服，一个比一个裹得还厚，天冷了她和林舒娴接热水暖手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也是奇怪，那群男生在冬天也不忘打乒乓球，江郁彬也是一样，拿着冰冷的球拍，在寒风中打着球跟不怕冷似的。
女生总是不理解男生，就跟男生也没有办法理解女生一样。可能在男生眼中，这样热的更快，打的场次多了，自然而然就不冷了。
苏瑜每次路过球场的时候都忍不住往那里偷偷看上几眼，可江郁彬每次打球都在路人路过的这边，以至于苏瑜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所以她看他背影的次数比正脸要多的多，比起他的正脸她更熟悉她的背影。
—
忍不住偷看的次数多了，她也就开始觉得奇怪了。
某次苏瑜在手机上问一位朋友：【我有一个不联系的朋友了，他经常打乒乓球，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接水都要往那里看。】
朋友笑她明知故问，她却不明所以。
这还真不能怪她，十三年没有提及喜欢这个字眼，让她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
苏瑜打下了一串字发送了过去。
【什么意思？】
那边秒回信息：【意思就是你喜欢他，这么明显你自己看不出来啊？】
苏瑜看到这一行字，直接愣了几秒。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喜欢……江郁彬？
苏瑜不信：【不可能吧。】
朋友回她：【你……哎，算了。我也解释不了过多，总之喜欢这个东西需要你自己悟，说不定某一天就发现原来自己喜欢他很久了。】
苏瑜：【我觉得喜欢他，不可能。】
【自己悟去吧。】
悟？
朋友吃瓜不嫌事大：【哦对，你说打乒乓？是不是那个穿黑色T恤，打乒乓球非常厉害的那位？除了那位也没有其他人值得看了。】
苏瑜直接否认了：【不是。】
朋友发了个坏笑的表情包，又说：【不是算了，其实我觉得那男的长得也不算多帅，只能说还行吧。但是男人嘛，不能只是看外表，要看心和感觉。那小子身上的那股劲，真的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痞痞的。】
苏瑜没回话，朋友又噼里啪啦的打了一串字：【你知道么，那个男生虽然有点小帅主要靠他那双眼睛啊，那双眼睛生的特别好看，我不知道你见过没，只看上一眼，就忘不掉了。】
苏瑜回了个表情包，又打了几个字：【没见过。】
那边回：【那可惜了，下次接茶带你见见，你必须要看看那双眼睛。可惜了弟弟还小，只是七年级的小孩。】
苏瑜回她消息：【啊好。】
她回完消息躺在床上闭了闭眼。其实她想说，他不小也不是弟弟，甚至比我还大了一年，他只是留级了而已。
——
林城这几日越发的冷了，树枝光秃秃一片，整天也看不见几次太阳。
朋友那天的话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闲聊。
因为冷的缘故，她和林舒娴照常去打水暖手。
校园里的灯光明亮，冒得热气都显而易见。
“这鬼天气真冷。”林舒娴说，"怎么比去年还冷。"
苏瑜冷的连开口说话都没劲，只能点点头。
她们俩人并肩走着，快到饮水机面前的时候，她看到了江郁彬。
江郁彬和他朋友刚打完水迎面走来，他和他朋友不知道聊到了什么，江郁彬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脸上的酒窝更深了。
少年变高了，也变瘦了，整个人看起来更意气风发。明明之前跟苏瑜还差不多，这也就一年的时间，就比她高了一个头。
苏瑜看了他一眼，想着两人肯定也还是会像以前一样，见面只当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所以她就没有开口说话。
当江郁彬走过她的时候，虽然脸上毫不在意，可心里终究难受了一下，朋友都是阶段性朋友吗？
可是她好像不想跟他做阶段性朋友。
她的思绪飘了很远，也想了很多，想到了初一两人的点点滴滴，心中有些发涩。
回忆以前，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这时江郁彬突然回头喊了她的名字。
“喂，苏瑜。”
少年到了变声期，声音脱去了初一的稚嫩，变得更加成熟了。
耳边有北风呼啸而过，苏瑜被这声音拉回现实，她转过身子看他。
他就站在那里，校园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江郁彬浅笑着看她，正如那年初一他笑着对苏瑜说话一样，少年的笑容炙热而又热烈。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瑜的心控制不住的砰砰直跳，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好久没有听他说话了。
多年后的她想到这里，会觉得可能是当时的灯光恰巧打在他身上，可能这个人恰巧是他，也只能是他。
这段记忆在苏瑜的青春里留下重重一笔。
苏瑜朝他笑。
“你怎么表现的这么生疏，还是不是朋友了？”
“明明是你看见我不理我的。”苏瑜说。
江郁彬听了，眨了眨眼睛：“啊？是吗？对不起啊苏瑜，可能是我没看到你，以后不会了。真的，你相信我。”
江郁彬又朝她笑。
她真拿他没办法。
“我还要给班主任送茶壶过去呢，”江郁彬指了指左手拎着的茶壶，“我们班主任找我们帮忙打水，现在准备送过去，我先走了，下次聊！”
“好。”
苏瑜说完，就直愣愣的看着寒风中他的背影很久很久。
直到模糊了视线，她才转身。
—
这事之后的每一天晚上都会梦见他，这时苏瑜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喜欢他了。
或许更早，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记忆被拉回初一的那一年，那个时候听张洛说喜欢江郁彬，她只会不知道为什么的不舒服。再翻几页日记，那年她不曾发现的喜欢都藏在了字缝里，日记里他的次数越来越多，初一的苏瑜只会傻笑这段友谊太过于热烈。
原来她那朦胧的喜欢，早在初一就开始了。
那次她终于体会到了小说中的心动，而他就像是奔赴而来的盛夏。
江郁彬，那你呢，有喜欢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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