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后,被暴雨冲刷过的夏天正式开启了蒸煮模式。
某综艺拍摄片场的化妆室内,付川行被摁在椅子上,常宴双手交叉抱在胸口,带着极度的威胁站在他身后,从镜子里冷眼盯着他。
镜子里的另外一张脸委屈至极,像是被骗出来上幼儿园的小孩子,憋红的双眼好像下一秒就能泪如雨下。
付川行那下垮的眉毛早被磨没了从前的硬气,撇着嘴从镜子里看向背后的常宴,嘴里小声咕哝道:“不是说只打场树花吗?”
“是啊。”常宴说起话来毫无波澜。
“那现在这是在干什么?”付川行愤愤反问。
常宴无奈地叹出了一口气,继续安慰:“这不是为了上镜好看吗?你看也不光你一个人。”
确实,这间不大不小的棚子里还有其他几个年龄相近的年轻人。
“帅哥,你的皮肤状态很不错啊。”戴着口罩的男化妆师从旁边的桌子提着化妆包走到了付川行的面前,轻捏住他的下巴凑近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张又憋屈又刚硬的脸。
从来没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付川行感觉自己此刻受到了奇耻大辱,不服地转动了下脑袋,硬生生地把下巴从那个散发着妖艳刺鼻香水味的手里挣脱了出来。
“你别碰我,我不化。”他坚决地扭开脸,梗着脖子的模样像头拽不回来的牛。
化妆师目光飘闪着偷瞄了一眼站在后面的常宴,看到他不太满意地抖了下眉头,最后却还是顺了付川行的意思,识趣地打包好自己的东西,灰溜溜地离开了这张桌子。
临走前,他顺手把一张名片塞进了付川行的手里。
下一秒,付川行扭头就把名片攥成团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你怎么这么轴?”常宴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势头,弯弯手指在付川行的后脑上轻敲了一下。
不等付川行出声,他又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待会儿会有人来给你说一些关于拍摄的细节,不要和别人,更别和导演闹僵。”
“我到底为什么要来这儿?”付川行压低了声音歇斯底里地问了句。
常宴的手机忽然在口袋里催促了起来,这几天的他要比前段时间忙上百倍。
他用手指在付川行的面前点了一点,让他不要再出声,低头衣兜里拿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忙不迭把手机送到耳边,几步一并出了化妆室的门。
化妆室内依旧喧闹,常宴的声音远隔在门外一点儿也听不见。
没过几分钟,一个戴着感光变色眼镜的斯文男人攥着一卷白纸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拎文件袋的助理,整个房间在此之后骤然变得鸦雀无声。
“都捯饬好了吧,收拾妥当的人就跟我出来去会议室,我们聊点今天拍摄的事情。”导演的镜片在室内慢慢褪去了颜色,露出后面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整个人的气质显得和气了不少。
他说完就立刻转身朝外走,屋内很快有人站了起来,紧接着大家都陆续跟在导演的后面出了化妆室。
付川行不情不愿地跟在了最后,撇着嘴出门时四下张望了一圈,好家伙,常宴早就招呼都不打,从这个是非之地逃之夭夭了。
现在,孤身一人被常宴抛弃在这儿的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怨气。
会议室与隔壁简陋的化妆室相差甚远,豪华的很。
能坐二三十人的长桌上相隔一段距离放着一个玻璃花瓶,都说世上不会有两朵一样的花,但现在这花瓶里的几束白玫瑰像是被强迫症精心挑拣修饰出来的,草草看去没什么差别。
导演率先进屋,于主位落座,一些活络的年轻人喜笑颜开地拉开了导演身旁的位置依次坐下,满脸都堆砌着奉承的笑容。
付川行进屋,目标明确地大步走到桌子的最下首,拉开凳子叉着腿逍遥地靠进了椅背。
“这份名单上是今晚你们表演的排序,表演内容也都是你们的老本行,放轻松,这只是个开场。”导演摘下了眼镜,只是朝身后的小助理挥挥手,小助理立马反应过来,把一摞纸传给了长桌前的年轻人们。
名单依次传递,付川行盯着身边吹着空调跳舞的窗帘发呆,直到旁边一个长相文雅的小年轻拱了拱他的手臂,他才有所反应,伸手去接过了那张名单。
随意扫了一眼名单,反正是一个人都不认识,他就把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名字后面的栏目里,那一栏标明了每个人都是干什么的。
唱戏的有,杂耍的有,敲锣打鼓的也一个不缺,整张纸弥漫着浓浓的淳朴。
等到大部分人都把目光从手里的名单里抬起来时,静坐着喝茶的导演吹开了浮在嘴边的茶叶继续道:“整个节目的流程很简单,就和你们平时看过的选秀节目没什么差别,各凭本事各凭创意,每一轮都会依据观众的投票进行淘汰。”
听到淘汰两个字,付川行的眼睛里全是万丈光芒,以至于后面再说的什么话,他一个字都没注意听。
最后,导演差不多交代完,沐浴着众人追捧的目光退出了会议室,剩下一群彼此还不熟悉的年轻人,紧张焦虑的在满头大汗,信心满满的在自吹自擂,还有就是付川行这样不认真听讲,一心只想赶快淘汰回家的。
他正准备摸出手机给常宴发条消息的时候,身边的那个年轻又好看的男孩子忽然偏头看向了付川行,扭捏了半天吐出一句话:“你好,我们认识一下吧,我能加你微信吗?”
付川行连头都没抬:“不了,不怎用。”
冷冰冰的几个字瞬间把两人间的空气冻住,面前不远不近的那束白玫瑰,忽地就蔫巴了。
好看的男孩子顶着张脸色不怎么好看的脸,尴尬地收回了目光。
付川行埋着头专心地在聊天框里哐哐敲下几个字:常宴,我马上就能被淘汰了,一淘汰我就能回来陪你了。
手机那头的常宴坐在化妆镜前,发型师在他身边来回转悠着,仔细抓着他的发型,后边的石文景正端着他的宝贝相机靠在空调底下,投入地调着参数。
常宴握着手机抬到眼前,面带笑意地看完了付川行毫无上进心的一番发言,忍不住嗤地轻笑出了声。
他慢慢回过去了一行字:年轻人,你能不能有点儿追求?
“宴哥,我听说今天的采访挺有趣,是吗?”石文景在常宴的背后问。
镜子前,发型师左右转了几下常宴的脑袋,满意地欣赏了几遍自己的作品。
常宴心情不错,被头发映衬的脸庞更加清冷隽逸。他背对着石文景说:“倒也不是有趣一说吧,是一个写书法的老人家,他能把字写成一幅画。”
石文景站在后头似懂非懂地疯狂点头:“跟着宴哥总是能学到不少东西,我感觉自己都快变成文化人了。”
常宴从凳子上站起了身,理了理衣摆对着石文景的话谦虚一笑。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天还没黑全,付川行和常宴两边的拍摄都如期开始。
灯光熠熠的室内舞台下,稀稀拉拉地坐着穿戴整齐各有特色的年轻人,付川行按照导演的指示,已经等在了后台。
这是他第一次在室内打树花,第一次有人为自己准备好要用的铁水,也是第一次穿上了节目组给的新羊皮袄。
自己的那件袄子,虽然有些破败,但除了不上镜外,没什么别的缺点。反倒是这件新衣服,不说尺寸如何,光是这新面料,就硌得慌,领口的缝合线处更是伙同着没剪的标签一起刺挠着后脖颈。
观众席和舞台上的那些人都神采奕奕地穿着新衣服,五颜六色很适合表演。
说起来是追求真实性的选秀综艺,但多少还是有剧本有安排的,有的人和导演有些关系能在台上能反复表演几次,直到双方都满意为止。
只是这些参差不齐的专业能力,付川行很难不怀疑有些人是不是被临时拉来当分母的。
他在后台等了好久,无聊地打起了呵欠,舞台上的那段腰鼓已经敲第三遍了,刚开始他还有点儿兴趣站在幕布后跟着鼓点晃脑袋,现在他一心只想捂着耳朵赶快逃离这个地方。
反反复复的音乐鼓点声中,带着工作牌的场内人员凑到付川行的耳边,提醒他准备上场。
付川行越过那人的肩膀向门外看了一眼,那里有几个人全副武装推着火星乱跳的熔炉,正在激烈商量着怎么把这个危险的玩意儿弄上台。
他冷眼笑了声,站起身系紧腰间的宽红带,一把从脚边的木桶里捞出了自己的勺子,沥了沥水直朝熄了灯的舞台走去。
当初下定决心要喊付川行来打树花时,导演一狠心在还没和他敲定前,就已经建好了能够容纳树花的大型室内表演场地,更是花大价钱准备了优质的防火材料。可以说,对于给节目加上打树花,早在这个节目还只有雏形时这位导演就势在必得。
此时付川行站在没有光亮的舞台上,找不到中心,迷茫地张望了下四周已经收束起来的幕布,深深叹了口气。
一堆工作人员很快上台,有人拉着他,把贴着红点的舞台中心指给他看,也有人在忙着确定舞台周围的几个机位是否全都能正常工作。
又过了一会儿,刚刚在门外推熔炉的几个“武装人员”滑稽地把装了轮子的熔炉推到舞台中央偏左,确保不会遮住付川行的镜头后,逃似的溜下了台。
舞台旁的导演助手给了台上的付川行一个准备开始的手势,随后,一束煞白的灯亮在了付川行的头顶,他和他的铁星站在圆圆的光斑下。
影子长长,没有音乐,付川行背对着所有人,他也不知道背后的那群小年轻现在是什么表情。
挂着红绳铃铛的柳木勺被付川行颠在手里一圈一圈地打着转,清脆的铃铛声勉强盖过了熔炉里噼啪炸裂的声音。除此之外,众人屏息。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不在师父的带领下祭拜完再打树花,他心里莫名生出些不好的念想,手心里很快捏出了一大把汗,转勺子通常是他紧张的时候用来宣泄的小动作,虽然这会让在台下的旁观者觉得他貌似很是潇洒。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熔炉,里面盛着的铁水将近是自己在城墙时用的两倍。
他再次捏了把汗,俯身把柳木勺伸进了金红的铁水里。
千百朵的火树银花在舞台上绽放,从前在古城墙,树花照不亮无垠的夜空,但在室内的舞台上,千万朵金花足以照亮每个人的脸。
台下的所有人都对舞台上披光的人流露出艳羡的目光,有那么几个瞬间对自己所学的本事生出了一点儿或多或少的不自信。
导演靠在自己的折叠渔夫凳里,眼角抑制不住得意自满的笑意。
摄像机对着付川行的背,他躲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拧皱了脸无声地扯着嘴角,手里不停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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