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下起一场大雨。
地面湿透,空气阴凉,人界黑得仿似一间地狱,每个房屋都是牢笼。
不归林的火势在风吹雨打下渐弱渐微,最终化为一撮灰烬,湮灭在雨夜之中。
昱霄被带进地牢。
这昏迷是他装的。麻沸散他的确喝了,但早在他现身之前,他就已向园主问清了予温的手段,并服下了解药。
没有万全之备,他是不会自投罗网的。
吱——
审讯室的铁皮门缓缓打开,一个女人的声音涌入耳畔,“予温,你个畜牲!”
玉鸢的声音。
昱霄听得出来。
他对声音极为敏感,哪怕夜里绑架她时,她只喊了一声,就被他用石头堵住了嘴巴。但就那一声,他便记得很清。他还记得,他将她五花大绑丢进予温的卧房时,予温正和其他女人颠鸾倒凤……
一切都是他自己布的局。
只为在怀绮面前,做个“好人”。
“把她拖出去,换个牢房。”
“予温!你不得好死!”
拖拽声和女子的叫骂声从昱霄身边经过,铁皮门一响,骤然听不到了。
手臂被他们拉开,冰凉的铁索缠上手腕与脚踝,昱霄知道自己被绑在了十字架上。
“退下吧,我亲自审问。”
“是。”
脚步声走远,铁皮门响了一声,重重合上。一桶冰水劈头盖脸地从昱霄身上淋下,“醒醒!”予温喝道。
睁开眼,一双黑色长靴映入眼帘。
“抬头!”
昱霄应声抬头,目光带着初醒的朦胧。他满脸是水,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水流顺着他的鼻梁和下颌滑落,留下晶莹水痕,仿似一块被打湿的美玉,每条花纹都精致无比。
“说,你是何人?为何与我作对!”予温瞪着眼睛问他。
昱霄不语。
“不说?呵,那我替你说。”予温又道,“你和怀绮是一伙的,对吗?”
沉默。
“你哑巴吗!”予温大吼。
他在昱霄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绪,甚至看不到自己的影子。黑瞳沉寂,仿佛一切人和物都落不进他眼里。瞧昱霄仍是不出声,他怒极,瞪着昱霄,咬牙切齿道:“杀了我这么多影卫,还能踢开我修炼数月的光炮,把救走怀绮!”他一句更比一句凶煞,一把揪住昱霄的衣领,“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嗯?!”
沉默。
“还不说是吗!”予温抓起一根铁锏。
啪!
一声脆响,有皮肉被割裂开来。这一下对昱霄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眼也没眨,面不改色地继续看他。予温颠了颠手里的铁锏,缓缓道:“不说话——我就打到你开口。”话音落下,他挥舞铁锏,重重抽在昱霄身上。
这当然不够。
他连续挥舞着铁锏,一下又一下,速度极快,力道极大。很快,在他的抽打下,锏身上逐渐映出血光,像红色花瓣一样,“说不说!说不说!”他一边抽打,一边发疯一样地吼。
这根铁锏是予温拷打犯人时最爱用的武器,它形似长剑,但有棱无刃,棱角突出,抽在身上比鞭子还要疼,且锏身顶端尖锐似刀,可在抽打过程中直接造成伤口。人们口中的杀手锏杀手锏,就是这种东西。
而此刻这锏在予温手中,就成了发泄怒火的玩具。他把昱霄当作最下贱的牲畜,肆意挥锏,宣泄心中的戾气。
不知疲倦地,予温打了昱霄好久,但他就是不说话。看着他整洁的衣服逐渐割裂出鱼鳞般的裂口,看着他嘴角流出缕缕鲜血,目光也终于燃起了恨意。予温怒气锐减,颇有股成就感。他最爱看的,就是一身傲气的人,在他面前受尽折磨,渐渐萎靡、颓废,最后变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模样。
真是美妙绝伦的体验。
按流程,将昱霄抽成这样已经足够了,可以进行更美妙的下一步了。但不知为何,予温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让他心中格外不痛快。他麻木地继续抽打,脑子开始琢磨,究竟是少了什么呢?少了什么呢?
少了……什么呢……
啊,他没叫!
予温猛然意识到,这人被抽了这么久,竟一声都没叫!连呻-吟都没有!
如果说锏刑是一坛窖了千年的美酒,那因吃痛而发出的呻-吟,就是盘下酒菜。
喝酒,没有下酒菜,怎能行?
予温五指一紧,加大力度、加快速度,更加张狂地抽打昱霄,试图让他发出一声哪怕最低弱的闷哼。
可是,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昱霄牙都快咬碎了,掌心都快被指甲戳出了血洞,都没熬到予温停手。他强迫自己憋着、忍着,将一声声近在齿关的痛喊压进腹中。他无数遍告诉自己,不能出声,绝不能出声,一声也不能出。否则就意味着妥协,意味着认输。
他不能认输!
他的意识在海浪般不断翻涌的痛感中逐渐模糊,几乎快要痛晕过去。他眨眼,用力睁眼,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必须熬过这一关,他不能晕——他一会儿还要去救人呢!为此,他睁着一双血红的双眼,刻意数起予温挥锏的次数,一下、两下、三下……
他清晰地数着每一下,感受着每一下的力度,体会着每一下落在身上的痛感……
其实,他不是没预料到这些,反而是因为预料到了,才故意这样做。他甚至要刺激予温下手重一些、再重一些,他要用受伤向怀绮证明,他真的可以为了她付出很多很多,不惜代价……予温越狠,他就越期待怀绮的反应……
她会怎么样呢?
他完全想象不出。
昱霄疼得满头大汗,嘴角残留着一缕血痕,头微垂,眼睛上翻着凝视予温,目光烈烈,几乎能将他千刀万剐。
“忍,是吗?我看你能忍到几时。”予温口气阴冷,扔了铁锏,拔出火盆中的铁烙,红色火焰熊熊燃烧,火星跳动如烟花般闪耀。滚烫,却没有一丝温度。
他将铁烙戳在昱霄身上。
一瞬,肩窝袭来汹涌热浪。无论是被匕首刺穿,还是被生生削去一块血肉,都比不过此刻的穿心之痛。灼人的炽潮席卷了全身每一寸皮肤,像掉进岩浆之中,活生生感受自己融化的过程。昱霄双眼紧闭双拳紧握,脸和脖子涨得通红,筋络爆出,根根分明。
他嗅到一股浓烈的糊味,一股烧焦的,属于自己血肉的……
十字架剧烈颤抖,铁索绷得紧紧的,咯咯作响,似乎就要被他生生挣开。
“真是个硬骨头。”良久,予温将铁烙插入火盆,过去拍了拍昱霄的脸颊,极其缓慢地道:“那咱们就慢慢耗着,反正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玩。最坏的结局,也莫过于把你下面这玩意儿——”他伸手弹弹昱霄那里,扬起眉邪恶地一笑,“剁了。让你从此以后,男不男女不女,半人半鬼地活着。很好玩,对吧?”
下流。
昱霄握紧拳头,瞪着他,喉咙里发出愤怒的低喘,像是只被摸了屁股的老虎,就要扑上去咬断他的脖颈,饮干-他的血液,将他的肉一片片撕下,嚼碎了,再把骨头啃噬成灰。但他仍是什么都没说,这样看了予温几秒后,就压住了怒火。他微微仰头,垂着眼皮俯视予温,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
看不起——
予温明显地感觉到,这个猎物,看不起他。这让他心中极为不爽。他双眸紧眯,八字胡蠕动,齿缝缓慢地挤出两个字:“狂妄。”予温迈进一步,贴到昱霄面前,与他近距离地四目相对。可予温身高并不占优,不能由此获得任何快-感,反而更为恼火。看了一会儿,他一巴抓住昱霄的后脑勺,用力往下按,吼道:
“把头低下去!”
然而昱霄就是梗着脖子,任凭他怎么按都不肯低头。仰视的感觉让予温恼羞成怒,可昱霄偏偏勾着唇角,无比平静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出好戏。予温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得不到任何发泄的快-感。他不想认输,只好向昱霄下身扫了一眼,抬头威胁他,“怎么,现在就不想要了?给我低头!”
闻言,昱霄黑瞳微变,死死地盯住予温,胸膛剧烈起伏。他不甘,可他也不能和自己过不去。身体受伤可以愈合,零件少一个就真没办法了,在予温掌心的按压下,昱霄咬着牙,终究是愤恨而不甘地低下了头。
“这就对了嘛!”
予温呵呵一笑,按着昱霄的头,用力地揉了揉,像在揉一条狗,又像在揉自己的儿子。他揉够了,又用食指与拇指抬起昱霄的下颌,“来,给你吃个好东西,我们明日再玩。”
一粒黑色药丸伸到了嘴边。
昱霄冷眼看着,无动于衷。他问过园主,所以他知道,这毒药叫不眠丹,会使人无法入睡,像熬鹰一般,消磨意志,使之屈服。
而这个,园主没有解药。
“吃了!”予温手指微移,一把捏在昱霄下颚关节处,迫使他张开嘴,逼他将不眠丹吞了下去,而后又拿出一颗,运功打入他胸膛。看到昱霄吐出一口黑血,予温终于放了心,“你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地待着吧!”
语毕,他拂袖而去,铁皮门一关,满屋子只剩昱霄粗重的喘息。
结束了。
昱霄松了口气,却不敢休息一分一秒,忍着痛放松双臂,腕上铁索顿时松弛些许,只稍微用力,便能缩出手来。方才影卫缠他时,他暗自绷紧肌肉,故而使索扣松于他手腕原本的粗细,一放松便有空可钻。
他两三下扯断脚踝铁索,直起身时顺手蹭了把嘴角的血,离开十字架,抄起铁锏走向门口。铁锏很重,他举起来打量了一番。
这玩意着实厉害,拿着也顺手,顶端尖刃无论是刺还是撬,都极为好用。
设计很人性,只不过现在是他的了。
门外站岗的影卫本来打着瞌睡,忽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响,猛地打起了精神,回首端详,自语道:“咦,啥动静?”
咔哒——
开锁声清脆一响,铁皮门突然打开一条缝。影卫瞳孔放大,瞳中映出一个手拿铁锏的人影。因恐惧而大张的嘴巴还未叫出声,便身首分离,倒在血泊中。
周遭站岗的其他影卫听到动静,当即拿着长-枪向这边望来,却是比昱霄慢了一步——
一道黑影闪过。
整条走廊的影卫全部倒下。
昱霄手中的铁锏通体染红。
他行动如风,解决他们不在话下,只是身上被铁烙烤过的地方钝钝地痛。
他表情隐忍地捂住右肩,向四周窥了窥。
这审讯室位于走廊尽头,四下无人,只有墙上挂着的火把幽幽燃烧,如跳动的鬼影。
他从一个影卫尸体上摸出钥匙串,穿过走廊,在走廊拐弯处探出头去。
两边尽是牢房,予温除了关押吃完的女子,还关押了很多男子,不知道原因。
牢房外皆有影卫把守,路尽头有一扇更大的铁墙,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透过铁墙栏杆能隐约看到外面黑暗中坐着两个影卫。他们侧倚着栏杆,嘴唇翕动,竟是睡着了……感觉到一丝异样,昱霄视线一移,恰好与对面牢里的女子四目相接。
她正注视着他,红着眼,满脸惊愕。
玉鸢呐。
昱霄昨晚绑架她时,他戴了面罩,还蒙住了她的眼睛,她未曾见过他的模样,故而并不认识他。眼下昱霄没有多余反应,只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从绑腿中抽出一根迷烟,伸进火把中点燃。
玉鸢会意,忙捂住口鼻。
不出片刻,牢中关押的人都睡着了,影卫们也靠着墙壁昏坐在地。空气安静得落发可闻,昱霄迅速闪到牢门口,将钥匙插入锁孔,慢慢旋转。铁锁悄无声息地弹开,他打开铁门,来到玉鸢身边,拿出刀片割断她身上的绳索,“在下奉园主之命来救小姐。”
他声音沉稳,动作利落,又是捱过酷刑才逃出来,玉鸢觉得可靠,忙道:
“那谢谢你了。”
昱霄弯唇,“不谢。”他带着她走出牢门,“这里有个通风口,直通院外,我们从通风口离开,澜刃在外面等你。”
“好,真是谢谢了。”
昱霄对她淡淡微笑,心里却禁不住想,倘若他当时没有蒙她眼睛,此时见到他,她会作何反应?
一定会吓得恨不得撞死在这里吧?
等到她回家后,从父亲那听说救她的人和绑她的人是同一个,她又会作何反应?
昱霄觉得好笑,情不自禁地扬了扬唇角。
只可惜,看不到了啊。
他拉着玉鸢向右拐去。
这条走廊呈T字型,审讯室在左拐尽头,通风口在右拐尽头,那通风口是他和怀绮初次相遇之日,他在膺华苑外等她时发现的。
其实他不屑于爬通风口。
他已救出玉鸢,手上还有钥匙,便有信心将她平安带出,通风口不通风口根本无所谓。但他被敌人带进来时,穿过数道关卡,听到无数遍影卫的“主上好”,可以判断这里门禁重重,守卫森严,正面交锋乃为下策。这样做只是想省点儿力气。
冷风吹来,昱霄抬眸。
通风口的铁窗锁着,此时正是雨天,里面传来清脆的水滴声。
他感觉到一丝异样。
风中……
有怀绮的气息。
便在同时,那条红线穿过铁窗栏杆,向他靠近。领下的水灵玉开始异动,他难以控制地盯住红线,黑瞳微缩,面部肌肉跳了跳。
她怎么来了?
“好高啊,我去审讯室搬个椅子。”玉鸢蹑手蹑脚地向审讯室走去。
昱霄并未听到她说什么。
从他离开怀绮到现在,已经快四个时辰,就像一条搁浅四个时辰的鱼,对水近乎疯狂的渴望,他亦疯狂地想要亲近她,他呼吸变快,喉结不自觉地滑了滑。只是看着铁窗而已,黑瞳便渐渐蓄满**……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按耐不住。
“好像,不够高。”
忽闻玉鸢出声,昱霄定定神,强迫自己看向玉鸢。她已在他发呆时将椅子搬到了通风口下。昱霄隐忍地闭了闭眼,挪开椅子,直接蹲下来,口气干脆,“踩上来。”
玉鸢一愣,“别吧,你肩上的伤……”
他肩上的伤,若是踩上去,该有多疼。她不敢想象。
“踩上来。”他重复。
简短,却有力。
她微一沉吟,郑重道:“那,恭敬不如从命,谢谢了。”她先站上椅子,然后踩上他的肩膀。他马上递来钥匙串,待她接过后,双手扶住她的脚踝,缓缓起身。
“谢谢。”她打开铁窗,“再高一点。”
他站直身子,将玉鸢大半个人送进通风口中。冷汗爬满他的额头,他的脸罕见地煞白煞白。
痛吗,痛。
饶是他这样对疼痛耐受力高的人,也痛得咬牙。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怀绮,他便觉得再痛一点,也没关系。
回到她身边,就不痛了。
正在这时,远处响起开锁声,牢中一阵躁动。两个男人说着话向这个方向走来。
“那人就在审讯室里。对了,冥王今晚怎突然前来?”
“得知怀绮来了人界,特意看看。”
~
这一章,嗯,女主只活在对话里~
昱霄:?
我:怎么,我说错了吗?
昱霄:还在我心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不速之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