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姑娘?哪个应姑娘?”贺守道脑中一一闪过自家女眷以及宜娘提过的诸位夫人千金,无一个姓应的。
贺守道的心往下沉了三分:“儿啊,你说的是正经讲学吧?”可千万别是醉春风的什么姑娘。
“不要你管。”贺遥扭过头去,“快出去,我要看书了。”
“好,好,爹这就出去,不打扰你,”贺守道轻手轻脚地退出书房,由于神思全数牵连在贺遥身上,被门槛绊了一大趔趄。
幸好元宝眼疾手快扶起老爷:“老爷当心。”
“元宝,别愣着了!”贺守道顾不上掸去袍子上的尘土,推了一把元宝,“快去给二公子煮一盅益气明目的补汤来。”
应姑娘好啊,应姑娘就算是天上的神仙,能教阿遥潜心向学,他贺守道也认了,定要每日点三炷香拜上一拜。
应姑娘远在溪头村柳君柔家中打了个大喷嚏。
柳君柔立刻取来一方薄毯为她披上:“随星妹妹,你穿得太单薄了,小心着凉。”
应随星没有任何风寒的迹象,还是保守地接受了身上的温暖。薄毯边角有一些小小的绣花,十分精巧,一看便知是柳君柔的小心思。
“柳嫂嫂,我是特意来拜访婆婆的。”她大声同柳君柔表明来意,以防柳君柔的婆母上了年纪耳背。
内间透出一道锐利的目光,紧接着是苍老的女声:“我老了,不见客!”
“那好吧,嫂嫂你也知道,都是忆川大哥让我来的,婆婆不见我,我只好辜负忆川大哥的委托了。”应随星拖长声音,慢吞吞做出要走的姿态。
老妪的耳朵灵得很,听见关键词“忆川”,中气十足地咳了两声:“君柔。”
柳君柔会意,忍笑拉住应随星:“随星妹妹,既然忆川委托你,便进里间来说吧。”
“周婆婆好。”应随星乖巧向老妪问好。
周安理着手中的丝线:“忆川同你说什么了?”
应随星顾左右而惊讶:“忆川大哥已然告诉您了呀!”
周安斜斜地看她一眼,仿佛要把应随星身上看出个窟窿。
“我老太婆最讨厌小孩子编谎话。”
“不敢不敢,是忆川大哥先在信中问候婆婆,我才受到感召,特来帮婆婆给忆川大哥回信的。”应随星不知从哪掏出纸笔,在周安面前有条不紊地摊平,“婆婆也很想亲口告诉忆川大哥吧?”
“哼。无事献殷勤。”周安重新低下头去。
“婆婆此言差矣,我是有事相求,想和婆婆做个交换。”
周安施舍给应随星一个眼神,意思是允许她继续说。
“听闻婆婆祖上有家传的酿酒手艺,不知能否指点我一二?”应随星发现周安脸色骤变,紧急找补,“婆婆别误会,我对您家的秘方并无觊觎之心,只是我对酿酒一窍不通,但求明白其中道理,会最基本的技法就行。”
周安放下手中的线团,反问道:“你听说了我家会酿酒,就没听说我家的手艺从不教给姑娘们?”
“自然是略闻一二。不过婆婆在闺中时,想来也会对父兄们忙活的事情略闻一二。”
“这一二中的一点儿,婆婆肯教给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周安没有接她的话:“你同忆川说,我身体都好,不用记挂家里。”
“是。”应随星明白过来,提笔写下“一切无恙,勿念”。
盯着这四个大字许久,周安补上一句:“早些回家。”
应随星写下“母盼早归”。
她牢牢看着周安嗫嚅的嘴唇,时刻准备着记下她的下一句话,然而,周安话锋一转,娓娓道来:
“酿酒首在制曲,稻麦皆可,但要取上好的谷子,泡上半日,碾碎,压成,放置暖房之中;其后便是发酵,将谷子蒸煮,晾凉以后拌入酒曲,待其发出酒香,再蒸馏取酒浆,循环往复,往往□□次,酒液才真正可以入口……”
应随星从怀里抽出一张纸,连简体字带符号地速记。
“多谢周婆婆!”
酿酒一事,说起来简单,寥寥三步走,实际操作起来,这第一步专业暖房就无处可寻。
她虽是个门外汉,也具有“酿酒需要温度湿度适宜”一类的基本常识。
最差的情况,便是她完全无能为力,只能出钱租借一处暖房。可谁会无缘无故冒着被偷师的风险借给她自家吃饭的东西?
何况她不是、也不能很有钱。
“随星妹妹,到我了。”院中,柳君柔微红着脸戳戳应随星的小臂,顺便塞给她五个铜板,“你不收婆母的润笔,得收我的。”
应随星神思归来,重新执笔:“嫂嫂你说。”
大约又过三五日,没等应随星去找驿使,张却先一步一大早到了溪头村,依然牵着马小心翼翼地避着庄稼。
王秀一如既往热情相迎:“张郎君,忆川又捎信来啦?我去叫君柔。”
“这回似乎不是柳氏的信。”张郎君从怀中取出信封,定睛一瞧,写明了给杨程氏怜秋。
“张郎君!”秋姨挎着竹篮,远远望见张郎君,一溜烟小跑过来,喜上眉梢,满眼期盼,“你手中拿的这是给忆川媳妇还是给我的?”
“程、怜、秋?”张却半信半疑,自己上任十几年来,说是负责溪头村,其实只给柳氏一人送些书信。
“诶呀,是我是我。”秋姨毫不含糊地接过信封,愣愣地看着她并不认识的几个大字,这上头写了她的名字。
很久没有人喊过了。
王秀凑在旁边看热闹,用胳膊肘轻碰秋姨,调侃道:“咱们认识一遭,我还是头一回知道你有这么个文绉绉的大名。他秋姨,别是哪个旧相好给你写的吧?”
“去去去!”秋姨白了王秀一眼,“这是我亲姐姐回回来的,也不知她又是哪里找的读书人代笔。”
说起来姐姐嫁的远,不过是到了邻城,有车马来回一两日功夫足矣。
更别提,应随星私下里给张却塞了二倍的邮资,外加用了“看着你长大的”的一份人情,给信件加了急。
“那你找的是哪个读书人?”王秀好奇。
“早同你说过了,就是小阿星呀!我上回跟你讲,小阿星在学堂打了代写的招牌,五文钱一次,你还不信。”秋姨忙不迭拆开信封,“不闲扯了,我要去学堂给我家小浩送饭,顺带找阿星念给我听听。”
应随星正给杨浩讲五言格律,抬眼发现秋姨的剪影在窗纸上晃晃悠悠,判断是午休的时辰到了,于是放下书卷,提醒杨柏也可以略停一停研读好文,稍事休息。
有过三名学生,再看底下坐着两人时看应随星居然感到有些空。一大特征便是窗户没有遮挡,看得清楚许多。
她笑盈盈拉开木门:“秋姨。”
“没打扰你讲学吧?”秋姨先探头向里面看了看,小浩和杨柏都没在看书。
“秋姨来得巧,刚讲完。”
“那便好。今日我炖了这一茬下来的白菜,新鲜得很,你们一同尝尝。”秋姨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盆色泽亮丽香气四溢的炖菜,应是放了不少猪油、香料。
应随星夹起一片菜叶送入口中,先是调味的香,其次是白菜本身的清甜。放在前世,这份菜不佐任何主食,作为减脂期的夜宵之类的解解馋是相当合适的。
但是她现在无心减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就着秋姨的好手艺多吃了半个窝头。
等应随星吃得差不多了,秋姨从袖口掏出信纸,颇不好意思道:“阿星,多亏了你,我收到姐姐的回信了,只是还得麻烦你给我念上一念。”
“好说。”应随星就着凉开水咽下最后一口窝头,用随身的帕子揩干净手指再去接信纸,这是秋姨收到的第一张信纸,须得珍视些。
“小妹:
我今夫妻和顺,诸事安好。长子年过束发,幼子已能帮衬田事。小妹若有人选,还望说与外甥,成一段佳缘。
程留春。”
普普通通的一段家常,放在现代的通讯软件里,或许还要被嫌弃碎碎念,秋姨听完却眼眶通红。
若不是顾念孩子和外人在,只怕泪落如雨。
秋姨自觉喉头有些涩,她握住应随星的手:“姐、姐姐过得这样好,就好。”
应随星没来得及安慰秋姨,传来笃笃叩门声,应随星抚过秋姨手上深深的纹路:“秋姨,你宽宽心,我先去开门。”
稀客。
应随星不是很情愿见到的人。
里正夫人赫然装扮艳丽地立在门口,貌似有话要讲,身段上依旧端着,好像在等应随星给她奉茶。
应随星压下心中感想,礼貌微笑:“外面冷,请进。”
里正夫人拢了拢夹棉的外衫,走到了距离用饭二人组不远不近的地方,秀眉微蹙。
她屁股还没挨到板凳,叩门声再度响起。
“今天是怎么了,好不热闹?”应随星尚未坐下,再度走过去开门。
杨二姨揣着手:“我这会儿来不影响你吧?”
应随星朝屋内瞥了一眼:“应该……不影响吧。二姨快进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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