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陈言兮再次见到江夏北。
老城拥她入怀,记忆里的建筑矗立在刚生出的夜色中,暗淡虚幻。D大,她高中时期和江夏北的梦中情校,幸而最终两人都考上了。江夏北和她一同上学的日子还历历在目,那时她也只是汉语言文学系里普通的一名学子,而江夏北却早已崭露头角,声名大噪。两人都不是喜欢喧闹的性子,于是一同租在离这里不远的公寓内。
日子过得美好舒适,怎么现在一切都变了呢?她还是抱有侥幸的心态回来,希望能见到她,这种渴望,并不因对方不在眼前而淡薄,反而越来越强烈。就像遇难的水手,在孤苦无告之际,睁大绝望的眼睛四下张望,看雾蒙蒙的远处会不会出现一点白帆。所以她顺便在D大当了个外聘专家。
在十八岁和二十五岁之间,江夏北原来的面貌与如今相差不大,依旧是眉眼淡然,身姿颀长,透过她面部的线条,她看见了她的灵魂。只是她的头发比三年前陈言兮离开时,长长了不少,用一根黑色皮筋束起,服帖地落在衣服上。简单却版型极好的黑色大衣,口袋里微微露出的怀表表链是唯一的装饰,眼镜换成了比以往更细的黑框,整个人的气质更显冷漠疏离。
三年前她在手机上给江夏北发了分手信息,看她回了个“嗯”后,便试图将手机同她的过去一并放下,毅然出国。
她没想过会恰巧在这里再次见到江夏北,她和她做过那么多亲密的事情,袒露过那么多次真心,而落到如今陌生的境地,陈言兮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不要求取得什么,只求从当前的处境中脱身而去。
恍惚间,一种悲戚感,一种倦怠无力的感觉攀升,难过是那么彻底,向往和江夏北共同生活的幸福尽管那么强烈,也无法完全分散陈言兮的这份悲哀。围绕着这种情绪,记忆里还是那个灰黄色的午后,色彩朦胧,光线黯淡,仿佛一切都被令人眩晕的旋转激流裹挟去,但一切仍客观存在地浮现着,让她看不真切。陈言兮为自己的爱情而痛苦,感到灵魂从回忆中飘走,就像受伤的人临终之前感到生命从流血的创口中流失。
而在沉痛之中,过去的柔情依然还在。她还记得江夏北说她爱她的那个夜晚,她想爱有万难她也愿意。
然而陈言兮打算装作没看见,从江夏北身边偷偷溜走,但刚擦肩的那一刻,她听到那人用不咸不淡的声音问“你还要去哪?”
结果是她被江夏北一言不发地拉去了江夏北的家中,三层的独栋别墅立于眼前,看得出来这三年她真的很拼,毕竟机遇与挑战是并存的。记忆里还是她在她们的小出租屋里,侃侃而谈自己对人类社会的希冀与向往,清亮的眸子坚定而有力量。人类的自利本性或许难以理解江夏北,但陈言兮知道,对于江夏北而言,正义再满也不嫌多。
拾级而上,屋内的陈设明了,干净,极简,纯粹,像屋主一样冷静自持,有条不紊。还没等陈言兮反应过来,视野就被江夏北挡住,陈言兮抬头的刹那,江夏北的吻也随之落下。陈言兮有点茫然,心情如何也不怎么明确,既没有什么庆幸,也没有什么反感,欲念这时无疑已在。只觉,她爱的人有世界上最柔软的唇。鼻腔里充斥着江夏北身上的香味,那是数年前,她们高中时期,陈言兮送给她的,清冽的山泉混杂着雪松味,像江夏北的吻,克制柔和。分别的悲戚缓缓熄灭,惆怅随着相互接触而消逝。
陈言兮走向江夏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所有冷静的伪装在江夏北亲上陈言兮时破碎,陈言兮身上的醛香仿佛天然地带有**,茉莉,晚香玉的气息肆意绽放,张扬摇曳。在这香气氤氲的氛围下和近在咫尺的嘴唇上,在这茫然的眼神和紧紧的双臂间,有种异乎寻常的、朦胧而又令人欣喜的东西,陈言兮觉得它悄悄滑进她们之间,像是将她们包裹起来。
她们恍若置身于音响效果极佳的场所,连心脏的轻微跳动都能听得见。心中发痒的部分得以挣脱,肆无忌惮地生长起来,江夏北的吻变得强势又偏执,直到陈言兮唇间的甘甜被细细品尝才得以收场。
情动于衷,行失其当。江夏北眼里的偏执和**堪堪被压制住,哽在喉间的那句
“我好想你。”
到底是没说出口。冷静片刻才对陈言兮说
“如果你留下,我就不追究了”
听罢,陈言兮露出轻佻的笑容,推门踏入夜色,江夏北只听她转头轻笑,眼神散漫,目光清透
“晚安,江女士。”
走出门后,陈言兮只觉门后的目光如有实质,似要将她盯出窟窿来,但她不得不离开,为了工作,也为了惩罚她对她的爱,那么强烈,又那么邪恶。
陈言兮没有看见,那双原本尚且冷静的眼神陡变,似乎蕴着什么足以让她发狂的情绪。
夜晚的天空裸露在外,一览无余,在月光照耀下更显明亮,只是这片月光见证了她们太多,她不知该如何收买它。突然,一声响动惊住了即将离开的她。
“你在干什么?”
陈言兮转头,话未尽却被生生地吞下,几分钟前还生动地江夏北倒在那片夜色里,清瘦的身体虚弱无力,而口袋里的怀表表链却被月光照得发亮。
陈言兮急忙跑过去,正要拨打急救电话,身边的人虚弱地发出微不可察的声音“老毛病,休息一下就好了。”陈言兮不赞同却拗不过她,只好扶着江夏北回房。
江夏北被陈言兮强制要求躺在床上休息,陈言兮想去给江夏北倒杯水,衣角却被江夏北攥住,她用那双湿润的眼眸哀求
“不要走,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一贯清冷的年轻药剂师的眼里,已经漫上了,名为委屈的东西。
“我只是去倒杯水,不走的”陈言兮看着江夏北这幅模样,还是会抑制不住地心疼。仿佛听见江夏北可怜的心时断时续的哀鸣,温柔而邈远。
江夏北看着陈言兮的背影,浓密的长发被烫成一个个漂亮的波浪,每个波浪都像带着钩子,轻而易举勾起江夏北隐藏的渴慕与思念,那一刻她觉得陈言兮就是《福音》中所讲的那颗无价之宝,而她则是变卖家产志在必得的人。
陈言兮将温水递给江夏北时,她总觉未饮心先醉,再次见到陈言兮,依然有“有恐相逢是梦中”的担忧。
一道专横而有力量的金属乐铃声打破了宁静,陈言兮似是早有预料,接起电话。“嗯,我不去了,身边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
陈言兮这次回来,本是来接手陈氏财团在国内的工作的,也是作为继承人在国内的首次亮相。过去三年的历练让她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从不犹豫,从不迟疑,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的专长是控制,预见每一种可能,预备每一种反应,从而改变现实获得想要的结果,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谁知道呢,年轻的财团继承人为了照顾江夏北将晚会推掉了,而在某些时候,陈言兮认为江夏北真是一个不拿凶器杀人的杀人犯,如此轻易地让她甘愿为她舍弃一切,甚至可以瞑目死去。可那又怎样,她只活一回,只能做一个决定,自然无法验证决定的对错。她的人生本就要轰轰烈烈,要冒险,要勇敢,直面所有挑战。
陈言兮突然想到珍妮特.温特森写道的
“我的爱越是温顺,就越是远离爱,当你问我为什么不能平静地爱你时,我回答说,平静的爱你,就是一点也不爱你。”
她挂断电话,床上的人似乎在想什么,过了很久。
江夏北问“当初为什么要走?”
“我以为你不会问呢,你不是喜欢打探别人生活事情的人。”
“可你不一样。”
“北北,没什么不一样的,我和很多人,都只是你生命里的过客,只是暂时地给你留下来浓墨重彩的一笔。”陈言兮温柔地看着江夏北。
尽管D大的课程很紧,但学业对江夏北来说从不是难事。陈言兮一直为江夏北超乎常人的领悟力着迷,她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个天才,深刻、少见、禀赋超群,那时江夏北还像一个被困在孤独世界的外星人,对同龄人的无聊琐事毫无兴趣,只好奇周围的世界。而那时的陈言兮,就像江夏北的信徒,她读江夏北的论文,看她高层次的推测,就如同窥视灵魂伴侣的内心世界,如同朝圣者的双眼离不开乡土,亦如临终者不忍离世。看着世界在江夏北心灵的印象,她觉得美妙极了。
陈言兮若无其事的垂眸看着江夏北,眼神令她捉摸不透,语气却极其温柔
“江夏北,你从小就聪慧过人,现在二十五岁就是人人称道的天才药剂师,才华出众,比其他人更专注,但代价呢?是你情感成熟度方面的缺陷。我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能让你瞥见哪怕一丝我们的爱情,只是到头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所有凭想象编织的幸福都是空花阳焰。毫无结果,毫无回报,毫无希望。”
3年前,她满心欢喜去接江夏北回家,然而在听见江夏北和她导师的谈话后,她就像跌落在一片浓雾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除了内心无声的叫喊。
从此,在下着暴雨的夏夜和江夏北放肆游荡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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