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璃和不见天，没说话，也没安慰，一直等着神渊哭够了哭累了。
文璃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早在百余年前，我们跟树精就交情匪浅。当初得知有仙家要来收他，只是想救他走。可是树精本体巨大，一时间不好移走，原本以为你们没那么快动手，应当是来得及。可你母亲竟然不等其他弟子赶到，就跟我们交手。偏偏那时正是青玄渡劫，无人能控制墨云的暴厌之气，他才下了死手。”
文璃停了一下，叹口气说：“我不是在替墨云解释，只是告诉你，在我们看来这些事情不是你母亲和法极说的那样。只是仇恨这东西……”文璃犹豫着，摇摇头，又说，“我也没资格空口白牙的就在这里劝你放下仇恨，道理你都懂，你的人生自己抉择。你若今后执意找墨云寻仇，我也绝不会妄加干涉。”
神渊点点头，“师父，我明白。”
“至于我，我知道有很多仙家修炼都利用妖力，我师父袁天师也曾经这么做。世人想要选择怎样的手段达到怎样的目的，我对此并无权置喙，也不想干涉。可是，当我眼睁睁看着你母亲为了自保竟然把你拉到身前……我真的无法看着重伤的你置之不理，才把你带回武北医治，封印了你过往记忆，想让你从此远离临家，重新生活。”
文璃继续说道：“你如今也一百多岁啦，之前都是你母亲决定的。后来把你带去武北，封印你记忆，是我决定的。所以，今后的路怎么走，是坦途还是荆棘，我们说了不算。我只希望你今后能遵从自己的心。”
神渊说：“我刚才已经跟左右说了。我以后不姓临，就叫神渊。也只有一个身份，就是神宗宗主您的弟子。反正我跟神宗里弟子修的也不一样，你们都是修清静无为的，而我会的这些……叫‘巫女’正适合我。”
不见天打断她说：“神宗里修什么的都有，那些妖魔精怪，三万六千法门，不要在意这些。”
神渊看了看蹲在旁边的不见天说：“所以，不见天算是我师哥？还是师伯？”
不见天灰色眼瞳一翻，“我可不是他徒弟。”
“那是？”神渊问。
“不知道。其实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们这些因为圣主青玄而聚在一起的妖魔鬼怪。”不见天指了指窗外炸着膀子，似乎正在学人怎么走路的游隼，说道，“他，原本是人，叫薛兴。上一世是圣主青玄的侍卫，所以文璃总叫他小将军。墨云当初是进贡入宫的奇珍异兽，可偏偏到了青玄身边就结了丹成了妖。青玄还找到了在深山里像个游魂的文璃。”
“游魂？”神渊问。
不见天说：“咳，他呀，对谁都情深义重。他师父袁天师消失后，他就在那个师父让他等的山里游荡了三百多年。其实，他师父就是把他扔在那里了嘛。”
神渊问：“还没说到你呢？”
“薛兴上一世还是皇家侍卫的时候，在一次任务途中偶然救了一只小狼。那小狼就是我，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结了妖丹，可能跟薛兴救我的时候给我吃的那些丹丸有关。我能化形后，就一直在找他。这中间机缘巧合入了端王军中效力。端王你知道吧？”
神渊点点头，“知道，圣主青玄的父亲。”
“对。那时青玄还是凡人，之后端王登基，青玄被立为太子。我又在青玄军中效力。找到了已经……已经身死，不是人形的薛兴。不过，反正我也不是人。我不在乎他什么形态，不过薛兴誓死守护青玄，死了，又活了，又变成妖了，还是要守护青玄。我也就跟他一起呗。就这么在圣主身边留了下来，再没离开。”
不见天又讲了文璃这些年救的什么蛇妖、兔妖、野猪精、鹿妖，还有那个“臭”树精……
大小妖魔精怪，神渊在武北的道观里已经就见怪不怪了，问道：“为什么是‘臭’树精？”
文璃想起那些事，笑说：“这称呼是青玄起的。因为那是一棵几千年的银杏树，白果有毒，且一到秋天就总有淡淡的臭味，再加上生性风流。青玄就骂他是“臭”树精……”
神渊听着他们这些奇奇怪怪又可可爱爱的大小妖怪们的故事，笑出眼泪。
大半天过去，神渊又哭又笑的，也终于平复了心情，“师父，我想回武北。我不想在中都了，更不想进皇宫。”
“好。”文璃说，“不过，那也要先回去解决好这次的事情。”
“啊。对了！”神渊这才把在巫涧寨和荆州发生的事情，跟师父讲了一遍。
神渊愤愤不平道：“巫涧寨和荆州这两个案子，摆明就是地方官被段泽御指使，才写出污蔑师父的奏折。律法我不懂，这怎么说？”
不见天蹲在一旁椅子上，灰色眼瞳转了两转，说道：“往重了说是欺君之罪，可诛三族！往轻了说是结党营私、徇私枉法。”
文璃问：“华仪夫人与他们之间的勾结，县令、太守徇私枉法，你可有证据、口供？”
神渊摇摇头，说道：“我又不是官差，又不能抓人，哪来的口供和证据啊。”
文璃说：“所以……”
神渊说：“所以，就这么算了？”
文璃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师父！”
文璃安慰道：“我另有计较。”
不见天嘿嘿一笑，“计较个屁。这破中都，我才不爱待，咱们啊，回武北自由快活去。谁有功夫跟她们勾心斗角。”
神渊一听可以回武北，立刻释然了。自己又不想升官发财，管她们是暗中勾结还是结党营私呢，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不见天还在那里埋怨：“……世人为名利往，跟咱们这些妖魔有什么关系。当初你答应做国师，还不是看在龙千山对圣主的感情。如今江山稳固，你还守在这里干嘛？朝臣都嫌你碍事呢……”
神渊从文璃屋里出来的时候，太阳都歪到西边了。又饿又渴。
左右端着茶水，等在院子门口。也不敢进去。
神渊灌了两大杯茶水，说：“去给师父送茶水。然后，弄点吃的，饿死了。”
左答：“厨房早就备着呢，我这就让他们开始做。”
神渊说：“师父和不见天都喜欢吃荤的，少弄些寡淡的素菜。”
“好。”左端着茶水，进了屋。
右让其他家仆去告诉厨房可以开火了。
右问：“姐姐，这是要走了吧？”
神渊说：“明日一早，就出发。”
右问：“那这宅院和那间浴湢都怎么处理？临家没落后，降妖除魔的委托很少，四姑姑已经变卖了不少家产，所剩虽然不多，可也不算少。”
神渊说：“把房产地契，所有产业，你都整理出来，我去府衙全部过到你俩名下。之后，要卖要住要经营，你们自己决定。”
右说：“这……我俩怎么行？”
神渊说：“你今年多大了？”
右说：“二十八。”
神渊说：“左也二十七了。”
右说：“是。”
“世人都说三十而立。你们眼看就而立之年，可以扛起这些事了。若真的无力经营，就都卖了。留点钱过小日，剩下的捐给道观、佛寺都好。”
右想了想问道：“姐姐，真的不帮寒不良？”
神渊说：“她这么容易就放弃了？我还想着她要是能在门口跪上七七四十九天，我就帮她。”
“哎，她终究不过是因为痴情。”
神渊冷笑，“哼，世人的痴情也不过如此。我早上才说她几句，这么一点挫折就受不了了。”
右一时无言。
神渊冲着屋顶说：“把程九生辰、忌日都写给我。明早卯时，我打卦帮你找。”
其实寒柠没走，她蹲在屋顶，红了眼眶，“好。”
神渊说：“还有，喜欢一个人，不是你作恶的理由。”
第二天卯时。天未亮。
神渊刚坐在清秀堂的蒲团上，就听见房顶瓦片响。
“啧，左右，让她躲远点。这么吵，轻功太差了。你俩也在门外候着。”
“是。”左右开门出去，撵走寒柠。
不过一刻。神渊从清秀堂出来，跟站在院子里望天的寒柠说：“走吧，知道方位了。跟不上可不怪我。”
神渊像是故意刁难寒柠，话音未落，就纵身上了房顶，说是翻墙越户，根本就是在飞。
寒柠生怕跟丢了，看家的本事都使出来了……也跟不上……
神渊身法虽快，但又故意跃起很高，寒柠还能勉强看见她大约的方位。
城东。一户两进的宅子。
神渊站在屋顶许久，寒柠满身大汗，气喘吁吁的跟过来。
“你这外家功夫也不怎么样。”
寒柠说：“仙家，你就别取笑我了好吧。我只是普通凡人。”
神渊指着后花园里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女孩，旁边有一个看起来岁数更小的女孩，两个婆子陪着在后花园玩。
“她惦记你，投胎不算远。前面那个就是。”
寒柠看到那小女孩，就哭了出来，那五官样貌，简直就是变小的程九。
神渊嫌弃道：“啧，小点声。”
寒柠忍住眼泪，屏住呼吸。
“中等人家。不用劳苦，不用攀龙附凤。她这辈子的命格不错，没有什么大财不过也不缺钱花。至于夫妻宫和子女宫，变数太多，现在还看不出。”神渊说完就原地消失了。
寒柠说：“我就是那变数！”
过了两日，寒柠从府衙辞了官。一身武师打扮，登门拜访，“老爷夫人，家中可有子女需要教导？”
这户人家的老爷一脸莫名其妙，“这位师傅？”
“在下寒柠。”
“寒师傅，我们家中只有两个女儿。学武……就不必了吧？”
“嗳，话不是这么说。我正是知道你家中都是宝贝千金才来的。老爷别看我是女子，家中是开镖局的，祖传的功夫。出来当武师，教臭小子打架，多不合适。教女子强身健体就正好。再说了，老爷就不担心将来宝贝千金嫁了人，被夫家欺负？”
“啊？这……”
“你可知城西王家，女儿嫁过去才两年，活活被婆婆欺负死了。还有城北李家，女儿被那个不是东西的丈夫打的亲妈都认不出来了，要不是婆家有哥哥给出头……”
“好了好了，师傅，您可别说了。您要多少月钱？”
“不多，每月十五两银子而已。”
“这？这么多？”
“不算多。我这身本事就是当个教头也绰绰有余。”
“师傅，既然有这么好的功夫怎么不去府衙当官差？”
“原本不该告诉你们。在下此前正是夏江府衙的不良人。这次辞官前来，是因我师父昨晚打了一卦，让我上门来了缘。乃是你两个女儿命中福缘深厚。我师父可是结了丹的仙人，此番让我来，主要是为了保你两个女儿平安顺遂……”
寒柠真是撒谎不打草稿，一顿胡说八道。
“哦，哦。”老爷听的一头雾水……可也不好意思反驳，“原来如此。”
“可不是嘛。你家女儿有此仙缘呀。那就这么定了。你们今日腾一间屋子，我明日就来。”
“啊？这么匆忙？”
“不匆忙，拣日不如撞日。我看明日拜师就很好！香火烛台，黄表纸。东市很多店铺都有的卖，现在派人去买，完全来得及。还有，你女儿的生辰八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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