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仙看了一眼屋外,有些惶恐:“堕胎药我是不能随便开的啊……”
宫观凉凉的声音萦绕在耳畔,向医仙诉说着他虚假的苦衷,还撩开纱帐,露出一双剪水的碧眼,如丝般勾人。面容即使被面帘遮挡,也仍然能看出是个倾城倾国的人儿。
医仙楞在他顾盼生姿的身影中,不由得上牙一碰下牙,把几味药塞给了他,还嘱咐莫让外边的人发现,甚至还想让宫观跟他一起走。
宫观在此时不得不承认雪娘曾教过他,他曾以为肮脏龌龊的手段并不是一文不值的。
天底下男子都一般模样。
简繁之数着时间,一盏茶时就推门而入了。
屋内并无异样,医仙拭去额上沁出的冷汗,嘱咐简繁之:“行房的时候要轻些,已辟谷也要多用灵力补充营养,记住,有些东西不能碰,不要过于劳累……他身体弱,你要多加注意。”
简繁之听完道谢打晕医仙一套流程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有没有对师尊做什么?”
简繁之把目光移向宫观。
宫观伸出手展示手腕上的红痕,简繁之心疼地拔剑要杀了医仙,忽略了纱帐里挪动的身影。
宫观下榻压住简繁之的手:“他只是把脉的时候不小心,你别杀他。”
“你们聊了什么?”
事无巨细过问的简繁之让宫观有些心乱:“就说我是炉鼎之身,胎儿难以保住而已。”
简繁之垂下眼眸,拉住宫观的手没有讲话。
可不可以留下他们的孩子……
虽然宫观没有说过不想要,但简繁之还是惴惴不安地观察宫观的眼色,生怕他感觉不悦。
宫观不知是忽略还是根本不在意简繁之,问:“这个医仙从哪里请的?”
“凡间,怎么了?”
宫观不知在思考什么。
仙医怎会离开仙界入凡间?看他修为并未渡过凡尘劫,应该没有滞留凡界的理由…一定是仙界出了什么事……
宫观反应过来时才回答简繁之:“他说话有江湖味,凡间尚有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倒没学着个好。”
失了信仰的医仙逃入凡尘,一桩桩一件件琐事烦恼宫观,而他抓着简繁之的衣衫,抬眸却什么都问不出。
关于外面的事情,简繁之什么也不会告诉他的。
那他又能问什么呢?
“为什么别人能进来,我却不能出去呢……”
宫观无意识吐出的呓语被简繁之一个字一个字记在心上,默念千遍。
解救宫观被咬的下唇,简繁之虽然给不了承诺,但轻轻吻上宫观的额头:“等我回来,好吗?”
宫观蛾眉微抬:“你要去……算了……”
如果下次相见又是几个月后,让他独自一人如何能捱得过。
万一早产了怎么办…万一他因思虑过度而失去这个孩子又怎么办…又或是他服下堕胎药,无人守在身旁死去了又如何……
凡尘境会把人的心思雕琢得愈加敏感,宫观在其间,本无谓淡然的灵魂早变成了质脆的琉璃,经不起摔打。
再加上他对简繁之……还有腹中的孩子,一切烟消云散的触感都让他能顷刻间失去希望。
所以…别走……
别留我一个人在凡尘境……
简繁之缓缓抱住宫观:“师尊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会很快回来,不会让师尊等太久的。”
简繁之俯身揽起宫观的膝弯,把他托举得比自己高大,让他居高临下毫无畏惧,让他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肩有所皈依,让自己得以亲吻他的小腹,跟胎儿诉说倾心之语。
“你也等着阿父,好吗。”
简繁之说“好吗”时,是看着宫观说的。
宫观明白了简繁之在想什么,攥紧衣袖。此时除了点头,什么也说不出。
简繁之拉着医仙的后襟,把他带出了凡尘境。
医仙在凡间住的是一个破旧的屋子,简繁之把他随手扔在了地上,就转身离开。
凡间天不雨久矣,民有饥色。华北地区遭遇连年大旱,伊水干,其川源又塞,塞必竭。农田绝收,饿殍遍野。厥风微而温,生虫蝗,害五谷,天下动乱四起,是谓天罚。
凡间尚且这副模样,就更不论仙界和魔界了。
简繁之看已复原大半露华珠,走向魔界。
如若再拖再晚些,就真的没有带师尊走出凡尘境的可能。他们还有孩子……孩子不能留在凡尘境里,宫观也不能。
他必须行走得更快些,步子迈得再大些。
魔界耀日当空,日为阳精,光茫炎炽,遇水,所经焦竭。黄沙漫天,尸身糜腐,臭气弥漫,洛河也称不上是河,那是无边的血水,是孤寂与不甘在轮回的矗立。
简繁之溯源而上,按他所想雾都尚留一口气,也算不入轮回之人。
行得久了,便也麻木在尸肉横飞的景象里。
简繁之抬着斩缘剑,抹去脸上鲜血,漠然冷淡地看着这些为逃离苦难无所不用其极的魔物,竟感到世外之人才有的悲悯。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在机渊,又有什么可处于高位垂首悲怜他们的呢?苦难的业火使众生平等,没有人有资质去可怜谁或拯救谁。
但简繁之还是想看看,这条不归路,他究竟能走得多长、多远。
简繁之到达洛河源头,这能遮日的尸山,不知何时又把雾都给埋了。
没有冥兽的指引,简繁之连着缘线,直到日落都没能找见雾都。
他精疲力尽,满身血痕地挨在一处兽骨上稍作休息。
缘线已把他除了脸的其他位置缠满,微微一动,皮肤和骨头就好像割裂开来一样,紧绷、抽搐、剥离的感觉如何也挥散不去,时时刻刻如梦魇一样缠萦着简繁之。
他还能遮掩到什么时候呢。
力不从心的感觉吞噬他全身,简繁之唤了声:“青缘。”
青缘换形坐在简繁之身旁,拿出一块丝绢放到他膝上:“擦擦脸,不觉得难闻吗。”
早就闻不出味道了。
无论是魔兽的血还是邪修的污灵,世间难以言喻的秽物简繁之都沾染过,但唯独只铭记宫观在凡尘劫里被当作痰盂时他被捏碎的下颚骨。
简繁之累的连手都抬不起来,还在一刻不停地修炼灵力。
纵使简繁之不甚在意,青缘还是拿着丝绢为他擦净他的发、脸:“这样灵力不会见长的。”
“可我已经毫无办法。”
“第三次心魔劫陨落的概率极大,你不应该去赌那一点微小的可能性。”
“但早就开始了,不是吗?”
这个世界荒诞而无序,你永远不知道你是在心魔劫中还是在现实,抑或是那现实也毫无规律可言,你存在于哪里,在沧澜早成为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简繁之深知,没有任何幻影会无缘无故无凭无据横亘眼前。
简化霖正站在他面前,朝他伸出手。
斩缘剑挥散他的身影。
“至少他现在并未乱我心神。”
青缘耸肩:“谁知晓你说的,如若天道在看,你绝无可能渡过此劫,心魔劫远比你想象的还要艰难困苦,若有天道相助,那书生复生不过也是须臾之间。到那时,你还能用你的无情道撑下去吗?”
落得个道毁人亡的下场,还什么也没有改变,你甘心吗?除了宫观会与他真正的心上人共赴沧澜末世,你将成为泡影,你所做的一切都将变成笑话的代名词。
悲剧的生旦净末丑都由你来扮演,你甘心吗。
简繁之不想那么长远,现在他只想杀了雾都验证露华珠是否会复原,然后回去找他的师尊和孩子。
“不会发生的。”
青缘垂下头:“意外难料,你本不该……”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
简繁之站起身来,青缘后槽牙发出碰击声:“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简繁之回眸:“他没有用那草药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注定生生世世不相离。
“你再拦无用。”
青缘知道刻意留下那个储物袋是简繁之能容忍他逾矩的最大程度,他无法再置喙、插足他的无情道了。
“你也该承认了,我不是天君。用天君那套规束我,最终也只会陨落。”
“你……”青缘并不是毫无表情的,眉尾下垂流露出他的凄清,朱唇微启,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就回了斩缘剑里。
简繁之一直忙到后半夜,忽闻一声啸鸣,掰开脚下不知为何关闭的兽嘴白骨,找到了那只垂垂老矣的冥兽。
“好久不见。”
手抚上冥兽背脊的伤,它奄奄一息地用头蹭简繁之的手掌。
简繁之把它抱起,明知它不会回答却依然问它:“你为何不入轮回呢?”
也因为有所记挂吗。
冥兽用尾巴指向雾都的方向,简繁之站在雾都身前,忽然明白了。
雾都依旧跪着,他曾睥睨天下的血瞳愧疚地睁大,血从眼眶汩汩涌出,构筑起洛河的腥臊。他的胸膛已被掏空,但依然活着。
冥兽从简繁之怀中跃下,犹如回光返照般恢复活力,对简繁之吱吱叫完之后,钻入了雾都的胸膛。
它是他的心脏,矗立于轮回,不放过千千万万个途经天道的赤魂,只为寻找谁来让他安息。
雾都,你也很累吧。
血终于止息,雾都缓缓抬头,对简繁之拉出一个笑。
那笑容让人想到简化霖。
他们都在斩缘剑下,露出了一副解脱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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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含笑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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