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岐门大选顺利结束之后,新入门的弟子都被带到了前山的翠微峰,只有思无尘,被单独请到了门主的春秋殿。
玄岐门数十位长老,无一人有意收他为徒,他们即便不知道,思无尘当年与玉妃烟入无情道之事有关,也碍于他曾出身极北之地,心怀疑虑。
这件事的结果,早在李横秋意料之中。
李门主唯一不确定的,是自己弟子的态度。
玉妃烟居然真能对此事一言不发、豪不插手?甚至大有冷眼旁观到底的意思?
这思无尘又究竟是怎么想的?意欲何为?
春秋殿内,思无尘见到了李横秋,但却不见玉妃烟。
“晚辈思无尘见过门主。”思无尘看上去坦荡得很,半点也没有隐瞒自己身份的意思。
李横秋索性也不绕弯子了:“你就是思无尘?我可否问问,你为何想拜入我玄岐门,你可知,我玄岐门诸位长老之中,其实并无一人想收你为徒?”
“晚辈知道,”思无尘一点也不意外,“其实,晚辈真正想拜入的,只有李门主门下。”
他倒是直言不讳。
李横秋摇了摇头:“我只会有一个亲传弟子,至于这个人,三百年前,你就已经认识了。”
思无尘原本故作平静、犹如深潭的目光泛起涟漪。
李横秋肯定道:“你是为了妃烟而来。”
思无尘并不否认:“门主恕罪。”
“你可知,她已入无情道?”李横秋又问。
“我知道。”
“既然如此,你可以走了。”李横秋下逐客令。
思无尘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跪下:“李门主,我真的只想拜入玄岐门下,别的什么都不求。”
李横秋不为所动:“若真是什么都不求,你就不会来这里了。”
思无尘挺直的脊背似乎弯了一瞬:“李门主慧眼如炬,晚辈……确有私心。您能不能……让我再见她一面?”
李横秋再次摇头,像是叹息:“无济于事罢了,你为何非要多此一举?”
“我可以等。”思无尘的眼神逐渐坚定。
“那你就在这里跪着吧,”李横秋拂袖而去,“什么时候想通了,就自行下山离去,不会有人阻拦你。”
三天后,春秋殿内,思无尘还跪在那里,像一尊石像,不曾挪动半分。
玉妃烟在飞瀑之下闭眼打坐,水珠飞溅,却没有半点能沾湿她的衣角。
溯溪剑剑锋冷冽,悬空立在她身前,静静护法。
两个人看上去都耐心十足。
李横秋反倒是第一个看不下去的人,看似无意地在瀑布边溜达了一圈,提醒道:“你若是想见那小子,就去见一面,打发他走就行了,实在不行,留下他打个杂,为师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必。”玉妃烟睁开眼,言简意赅道。
李横秋现在越来越不懂自己这弟子的想法了:“当年不是还特地跑到无间之地去找人了?现在人在眼前了,你又说不见了,好歹问清楚,这小子到底想做什么,是赶走还是留下?现在这样,让为师一个人当恶人。”
“他不是说想拜师父为师,被您拒绝了,才长跪不起的吗?”玉妃烟连眉毛丝都没动一下,沉稳得很。
李横秋腹诽,这劳什子无情道,好好一个弟子,瞧瞧现在这八风不动的模样,比藏书阁里画像上那些老古董还无趣一点,果真是视世间万物如无物了。
“行,你不去,我去。”李横秋一甩袖子,双手背在身后,又溜达着走开了。
思无尘跪了三天,半点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见到李横秋,他眼中刚燃起一丝希望,就被对方接下来的话迅速浇灭。
“小子,你听好了,”李横秋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玉妃烟已入无情道,无情道心无挂碍,莫说是你,就连我这个师父,也未必在她眼里。是她不想见你。准确地说,是她说,不必见你。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去。”
“不必见?”思无尘抬眼,虽然落寞,却不见歇斯底里,“果然如此。传闻中的无情道尊者,果然眼中再无凡尘。”
李横秋微微点头,像是赞同,正想劝这固执的晚辈就此下山离去,却见对方突然叩首。
“李门主,既然如此,求您收我为徒,我也愿意入无情道,”思无尘像是早就想好了这个答案,“若是不能相见,晚辈愿做同道之人。”
李横秋难得见如此固执之人,无奈道:“你以为无情道是什么?想入就入?像你这样的,为一念执着、不惜一切的固执之徒,只怕连入道心诀都挨不过,立刻就得修为尽废,魂飞魄散。你不惜忍受剜骨之痛、花三百年时间从头再来,好不容易修出半寸仙骨,就是为了来求死的?”
思无尘缓缓抬起头,垂落的长发凌乱狼狈,像一个失意的落拓之人。
李横秋眼中没有半分怜悯:“还是说,你想为了自己这一念执着,试探她的无情道心,让她承受身死道消的劫数之险?”
思无尘心神巨震,眼眶瞬间红了:“不是,我没想……”
瀑布旁,李横秋走后,玉妃烟也收剑起身,去了藏书阁。
书灵早就在三十六层等着她了。
一看见她来,连个招呼都不打地问:“那小子还在春秋殿?我记得三百年前,你入无情道时,我问你为何入道,你说的是,你因一人而入无情道,就是这个人吧?既然如此,这人现在就近在咫尺,为何又不见了?”
玉妃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自顾自翻找典籍。
书灵又喋喋不休地问:“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这三百年,你的无情道心修得如何了?该不会是害怕一见到那小子,就道心不稳,有损修为,所以干脆避而不见?”
这可是污蔑了,玉妃烟不答反问:“前辈,您是不是忘了,激将法对我不管用?”
书灵笑眯眯地抚了抚自己的长须:“那可不好说。你要是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那我还是会怀疑,你对那小子还是不一样。当初可是你自己说的,因一人而入无情道。”
玉妃烟承认:“确实如此。我入无情道的契机,与他有关。”
书灵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反而淡去了,神色当中甚至浮现出了一丝并不明显的凝重与担忧。
“但即便没有他,终有一日,我或许也还是会入无情道,”玉妃烟若无其事地取下一卷书,“这是属于我的道。”
玉妃烟身边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在怀疑她入无情道的初心、现状,与将来。
思无尘的存在与出现,似乎更是在证明,无情道就是注定要遇上不解之劫、毁于一旦。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既入此道,若不是她心甘情愿,便不可能有这三百年的来路。
玄岐门历代尊者,修无情道者,皆因一人而毁无情道,或许只是因为,世人只记得那些自毁之人,而选择性遗忘,总有人是不同的。
心怀畏惧,心生恐惧,因此固步自封,止步不前。
有不惧之人,也自有旁人替之觉得恐惧。
玉妃烟从不害怕再见思无尘,她只是不必见他。
若是要见,也只需顺其自然,随缘罢了。
当夜,玄岐门中,九天玄雷轰然作响,尽数降落在门主的春秋殿外,问道峰顶。
玉妃烟在那里突破了无情道的新一重境界。
思无尘隔着悬崖,远远看见了她。
“恭喜……”他低声,似叹息。
“恭贺玉师姐境界飞升!”山门之内,很快聚起许多弟子。
思无尘的声音淹没在众多玄岐门弟子的齐声恭贺之中。
玄岐门的无情道尊者,掌门弟子,无上尊崇,高不可攀。
而他,连玄岐门的门槛都无法踏入。
思无尘终于自嘲地笑了,也罢,既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也该识相一点,就此消失了。
下山的路果然如李横秋所说,畅通无阻。
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也没有任何人在意他。
仿佛他只是一个多余的、不存在的人。
思无尘不觉间加快了脚步,他甚至做不了同道之人,注定是殊途。
就在他即将踏出玄岐门最外面的一层山门结界时,虚空之中,突然传来了一曲悠扬婉转的笛声。
那是折柳之曲,三百年前,他曾经吹奏过一次。
那时候,他与玉妃烟初识,对方出身玄门,得知他是极北之地魔族,非但没有加以歧视,反而还与他联手除妖。
临别之际,他以一曲折柳相送,玉妃烟问:“这是什么曲子?”
“这是折柳,送别友人之曲。”思无尘扬眉一笑,少年人的神采飞扬,尽在眉眼之间。
一封折柳,寄尘三百年。
“无情道不适合你,一念执着之人,不可入无情道。”一个洪钟般的声音落在他耳中。
思无尘恍然,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却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小子,你得去寻自己的道,前路漫漫,不如向东而行吧,那是日出之途。”
曲终,思无尘抬头望向天际,日出东方,天朗气清,恰似三百年前,妖邪尽散之后,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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