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面无表情。
“有的鬼喜欢装人，有的大夫还爱装鬼。”
梅九唇间勾起笑意，一脸从容，仿佛被拆穿的不是他自己。
姜青问他正事：“梅大夫，把脉结果怎么样？”
“姑娘并未撞鬼。”梅九指着锈剑道，“只是沾染了此物祟气，三魂受到些微影响，容易神魂不稳。”
“神魂不稳？”
梅九道：“通俗来讲，就是容易撞鬼。祟气长期侵染神魂，患者失眠易梦，精力衰竭，最终生魂离体。”
姜青再次听到“撞鬼”两个字有些烦，这人刚才还吓唬她呢。
她问：“这要怎么治？很费钱吗？”
“不废钱，我观姑娘神魂比寻常人强健不少，其实只要不再接触这把锈剑，时间久了，祟气自然会消散。”
“具体要多久？”
“三年两载。”
“这也太久了！”姜青皱眉，“有什么早日解决的法子？”
梅九先让她伸出右手，嗓音清朗如玉，念道：
“定魂守魄，魄守神安。”
耀眼的灵光凝聚在他指尖，几笔划过，一个“定”字隐没在姜青右手掌心。
她自觉伸出左手，梅九换了个口诀：“神凝意聚，聚气凝神。”
“凝”字落在她左手掌心，微微发烫。
不知是真有效果，还是心理作用，姜青感觉身体暖和不少。
她不禁反复观察掌心，虽然“定”和“凝”字表面看不见，实际却存在。
梅九满意道：“三日之后，祟气自会消散。”
“梅大夫收多少诊费？”
“不收钱。”梅九笑意盈盈，“就当是我刚才吓唬姑娘的赔礼了。”
姜青向梅九道完谢，心情轻松了不少，这梅大夫虽爱开玩笑，但好在心善。
“梅大夫已是修行之人吗？”她问道，“诶，之前怎不见你用术法生火？”
梅九长眉微蹙，白玉般的容颜一片落寞，令人心碎：“在下自幼身体有恙，修行十年，灵力低微。生火对于我来说，过于耗费灵力。”
姜青对修行具体事宜不懂，看他有些难过，浅浅安慰道：“没事的，你身体将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见梅九是修行之人，还想打听魔门和玉京的事，没想到河岸森林附近有人大喊“这里有萤火芝！快来！”
星星点点的萤光在河岸森林里升起，宛如夏夜萤火虫飞过，美轮美奂。
接二连三的人冲进去，还伴随着“都别跟我抢”之类的争吵声。
姜青向梅九问起萤火芝。
梅九解释，萤火芝是洗筋伐髓丹的原料之一。成熟的萤火芝会在夜间散出发光孢子，进行繁殖，持续三天。
“你不去吗？”他问。
“你怎么不去？”姜青随口道。
梅九好像呛得咳嗽了一下：“在下修为低微，只怕去了也是多添一具枯骨……”
姜青深以为然，夜黑林深，是下杀手的好时机。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肯定也要苟起来。
秘境毕竟总有三日期限，今晚不着急。
河岸森林刀光剑影，打斗间一棵棵古木轰然倒下，砸在其他人身上。“你们不能抢，这是我的东西。”“天灵地宝只配强者拥有，你这种废物不配拿着，滚开。”“啊啊啊——”
温热的鲜血飞溅在树叶上，刺耳的惨叫一声接一声。
第二日清晨，十八具尸体面目狰狞地躺在河岸森林附近，死相可怖却又相似：
衣服像漏气似的，瘪瘪地贴在尸体身上，双颊瘦成皮包骨，眼珠消失，脸上只留两个血淋淋的空洞。
姜青过去看了一眼就头皮发麻，还好她昨晚没去。
他们根本不是自相残杀而死，反倒像被什么生物啃食了血肉。
萤火芝还躺在尸体手心，盖青柄红。众人面如寒蝉，不敢上前拿走，生怕步了他们后尘。
姜青提着烧得发红的锈剑，剑尖戳了戳尸体的手，萤火芝滚落一旁。一根根拇指粗的血红长虫从萤火芝里爬出来，不断往尸体掌心里钻。
围观人群看了倒吸一口凉气。
滚烫的剑尖碰到长虫，它们被烫出“滋滋”白烟，瞬间变得蜷曲，再断成两截后，就不再动弹。
人群惊叫：“这东西是什么？”
姜青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的锈剑脏了，戳过这些恶心的虫子后，再也不想用来烧火了。
她把锈剑随手扔了，回去找梅九。
晨光明媚，梅九在熄灭的火堆旁打坐，一副置身事外、风轻云淡的模样。
姜青：“昨夜去摘萤火芝的人，全死了，死了十八个。”
梅九点头。
姜青：“你就不好奇他们的死因吗？”
梅九摇头。
姜青定定地看着梅九，想起昨夜梅九给她科普萤火芝，也许他早就知道那些嗜血的虫子，她顿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第二日，中午。
王照生站在河岸森林外，锦衣华服，仆从拱卫。
一枚雪白的丹药躺在他掌心。
“各位，这是王氏天露避虫丹，由我王家黄级炼丹师制成，服用后，百虫不侵，应对区区血蟥虫不在话下。”
上界宝物一般分为天、地、玄、黄和凡品五个品级，灵丹妙药也可如此划分，但比起品级，大多数时候丹药的功效更重要。
有人质疑道：“王公子若是骗人，这可怎么办？”
王照生早有准备：“天地信契在此：我王照生刚才所说，若是有半句虚言，此生修为，不得寸进。”
姜青和其他凡人也疑惑：天地信契是什么？保真？
旁边的人拍着胸口解释：“王公子都立了天地信契，天道为证，还用自己余生修为作为代价，肯定不是假话。”
万一他钻文字漏洞呢？姜青总觉得蹊跷。
王照生将白色丹药碾成粉末，撒在尸体上，虫子纷纷从七窍钻出来，飘出一股血腥恶臭。
不少人露出深信不疑的神色。
有了这丹，他们就能安全进去采摘萤火芝。
人群不禁对白色丹药，露出渴望的目光。
王照生得意道：“我知道各位很想要，不过丹药只有三十枚。”
“王公子，这丹药怎么卖？”
“卖？”王照生眼里闪过寒光，“这丹药虽有三十枚，但秘境内有百人，魔门只收十人。”
姜青直觉不妙，悄悄分开人群，往后走。
王照生冷酷无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想要这丹药，提头来换！”
即使一开始人们并不想杀人换丹，但总有人开这个头。人为了自保，不得不举起武器。杀戮的种子埋下，很快便生根发芽。
鲜血逐渐染红河岸森林。
姜青疯狂往“赤河”石碑跑，心脏跳得飞快。
一个瘸腿的男人追在身后叫骂：“你个小贱人，别跑，再跑老子杀了你！”
姜青更不敢停下，这瘸子打不过别人，故意挑女的杀。刚才她悄悄离开，才走几步就被他盯上了。
“死瘸子死瘸子，欺软怕硬的怂货。”她小嘴抹了蜜，专挑瘸子最在意的地方骂。
他气得破口大骂，问候姜青全家老小。
河滩全是湿滑的鹅卵石，姜青特意往这里跑，身后的瘸子根本跑不过她。
她回头一看，瘸子落在身后五六米的地方，仍然穷追不舍。
姜青奋力举起一块巴掌大的鹅卵石，瞄准，狠狠砸过去。
“你在狗叫什么！还敢追你仙人！”
瘸子侧身避开，却仰面摔在鹅卵石上。
姜青哈哈大笑，又不断捡起鹅卵石，劈头盖脸地砸过去，生怕他反杀。
瘸子被砸得鼻青脸肿，心生怨毒，从出生起，所有人都因为他的跛腿嘲笑他。
现在连姜青这个凡女也敢欺辱他！
哼，只要杀了她，他就能换得丹药，取得萤火芝，进入魔门修炼，等他成为修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时候谁还敢看不起他。
他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刃，像发疯的野牛一样狠狠冲向姜青。
姜青心里一惊，他竟然还不死心！
坚硬的鹅卵石精准砸在他膝盖上。
瘸子膝盖一软，门牙嗑在石头上，一开口满嘴是血，疼得话都说不清。
“你早点死心吧。”姜青冷呵道，“如果再跟着，我就杀了你。”
等瘸子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姜青才敢喘口气。
她顿时觉得右肩酸痛，又揉了揉。
幸好只是个瘸腿的凡人，若是碰上起了歹意的修士，她就很难活命了。
一道缠着青衫人影闪过脑海，姜青想起梅九还留在原地，她要不要回头通知他呢？
算了，她不想冒险，万一回头遇到比瘸子更厉害的恶人，还不一定能活着见到梅九呢。而且梅九有修为在身，自保能力比她强多了。
姜青环顾四周，地势越来越高，这里大概是赤河上游。
她继续溯流而上，站在河边远远望去，另一条支流竟和赤河来自同一条河流主脉。主脉呈“人”字形分叉，上面架了座石桥。
姜青过了石桥，沿着另一条支流，一路向下。这里气候迥异，河面结冰，河岸怪石嶙峋。
一块写着“青河”的石碑立在岸边。
两条河气候迥异，一冰一热，颇为奇妙。
青河与赤河，有什么关联吗？
沉思间，一只手拍在姜青肩膀上，她呼吸一滞，转头就是一拳挥过去，手腕却被人钳住。
“姜青姑娘，是我。”
一身青衣的梅九出现在姜青面前，修长的五指松开。姜青抽回手，手腕被铁钳夹过似的，泛起一圈红痕。
“抱歉，梅大夫——你真的吓到我了。”姜青心中有些不快，她不喜欢别人在背后拍。
差点以为又有人要杀自己。
梅九微表歉意：“是在下失礼了。”
姜青见他道歉，不再多说什么，收起情绪问道：“梅大夫怎么过来了？”
她甚至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这大概是修士独有的本事吧。
梅九长话短说，他见姜青整个下午未归，又听说王公子用丹药引人自相残杀，情况一片混乱，他担心姜青出事。
好在他遇见了一个瘸子，从他那儿打听到了姜青的消息，沿着河滩一路过来找到了她。
姜青听完心情有些复杂，没找到他这么关心自己，实际上，他们不过是才聊过一晚的陌生人。
“谢谢，梅大夫真是费心了。”她有些感慨，“我离开家这段时间，你是我第一个遇到的，这么善良又热心的人。”
梅九似乎被她真诚直白的赞美击中内心，沉默半晌才道：“……姜青姑娘谬赞了。”
寒暄完，姜青说回自己：“当时王照生要人提头换丹，我被人追杀逃到这里来，不知现在回去还安全吗？”
“情况有些复杂，有的修士出手凶狠，王照生被人夺丹，甚至伤了一条手臂。”梅九道，“现在回去很危险，但我们不能一直待在此地。”
因为太冷？
青河石碑上堆满积雪，姜青穿着冬衣，感觉还好，但梅九一身青衫站在冰天雪地间，看着挺冷。
梅九并不冷，他的目光落在结冰的河面：“古言‘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此处两条河流相隔不远，景色却各不相同。”
姜青试图回忆“焚风坡”“背风坡”之类的地理知识进行科学解释，却听见梅九笃定道。
“此处藏有一个阵法，控制两河的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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