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仓乡很少有外人登门,崔疏葎一行人在外打听了半天,乡里都传遍了,本来看他们就可疑,再一打量更了不得,几个人穿的虽然说旧衣服,但皮肤白皙,手上只有绣花拿笔的茧疤,心里更断定不是好人了。
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几个人衣服都变得灰扑扑的,才有人抱着稀饭跑出来盯着几个偷乐下饭。
有大娘看四姐年纪被蛇吓了一下午,想着这小孩可真够傻的,又看同乡赚了几人一大把车马费,心思也活络起来,悄悄扯着四姐笑:“乖乖,蛇肉好吃,别怕啊,人怎么能怕粮食呢?让你姐掏几个钱来,我给你炸一大盘!”
四姐不傻,乐呵呵地应下,还天真地问:“多少钱一块?一吊钱够不够?”
大娘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一块肉一点钱,要传出去。明儿乡里老蛇家都得断子绝孙,她笑得更温和了,道:“够!去罢,找你姐来,大娘跑出去给你炸一箩筐!”
四姐丢了拐杖拔腿就往崔疏葎身边跑。
“蛇肉啊,要椒盐的吃好吃。”崔疏葎听了事,从头上拔下根银簪递过去,就说:“阿姐,你真会做蛇肉?”
“我们家小时也穷,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口肉,家姐带着我漫山遍野掏老鼠洞蛇洞,她烧蛇即便不用盐巴,也香香脆脆的,可惜家里发了以后我再也没吃过。”
大娘好奇了:“乡下到处都是蛇,要吃那蟒蛇都有人捉,看你穿得整齐,还能吃不上这个野味?”
崔疏葎道:“大娘,你想差了。我说的是家姐的手艺,再也吃不上了。我小时也过过苦日子,最难时家姐跑出去把自己卖了,我和爹找了十几年,听说她嫁到满仓乡,连夜驾着车跑过来想找她回去享福。”
大娘拿着簪子在嘴里咬了一下,见是真的喜得嘴都合不拢,她家也有个女儿,有这个就能让她嫁得更好些,说着就要去抓蛇,其他话只当作耳旁风。
崔疏葎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指望能问到人了,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这时大娘女儿从外头挖了一背篼野菜回来,在门上听到人家是来找姐姐的,放下背篼看着娘笑:“娘,你真不知道啊?告诉人家罢。骨肉分离多可怜呀!”
大娘在女儿跟前不好做恶人,唉了一声道:“我想想。”
乡里只有往外跑,没有往里走的人。
为了防止穷乡僻壤的泥腿子往富庶地方去,各地路引都卡得很死,人生在什么地方要不是发了发财或家里有人做了官,一辈子都得在出生地待着,乡民对各家祖宗埋在哪都门清,外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算异类,自然也备受瞩目。
外地被买来的媳妇,那还真有不少。这些人来路不正,乡里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嘴巴都闭得紧,搞不好哪天就轮到自家买媳妇了,
不过大娘家没儿子,她想了会儿,想起什么似的道:“你十几岁,你姐走时十几岁,算下来如今怎么也有四十岁左右。这个年纪的妇人,还真有一个,黄家媳妇就是,可她是打二三岁上就来黄家了?”
崔疏葎压根也不是找姐姐,看终于有点儿消息,笑得也真了,忙说:“大娘,你就带我们去吧。是真是假也要看一眼才能安心啊。”
大娘怕惹祸上身不跟她们去,唉了一声,远远的指着田埂边一间屋子说:“就在那,你们自己去,我在家炸蛇。”
崔疏葎得了准信儿,转身进驴车上拿了几包家里备的糕饼米面,真当走亲戚似的往那户人家走。
“有人吗?”崔疏葎在木头扎的小院门口问。
这户人家烟炉生着烟,一看就有人在。
她叫了几声后,屋子里出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的农妇,农妇看起来很斯文,却生了张国字脸,瞧着有点像如花。
难怪人能冒充男人了!看看人长得多壮!
如花,也就是王娘子,双手拿着锅铲在衣服上很紧张地蹭,有些发抖地看着几个人问:“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这么多女人,看起来不像来抓她的。
无良官差为了快速破案通常都是先定下嫌疑人再进行逼供,这样残酷的俗约在这片土地执行了很多年,百姓看见官差就浑身发抖,崔疏葎出门就不穿吏衣,为的就是问话更方便。
这时找到了人,她还是把自己的腰牌和梅大郎的腰牌拿出来给王娘子过目。
二人为公,两个人一起才不算徇私,还安慰道:“你是王狗儿胞妹吗?别害怕,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不会把你怎么样。”
王娘子去过城里,也知道外头在说衙门有女差爷的事。但她把话拿回来说了一遍,周围没一个人肯信,都笑她难不成去的竟是鬼门关,出去一趟,回来光说胡话。
她不识字,看着东西也不知道上头写了什么,但腰牌是知道的呀,她脸上泛起一个复杂的苦笑。
其实自看到乡里来了外人四处打听,她心里就知道不对劲,只是仍盼着乡民能遮掩过去。
谁知道人家忙到太阳落山都不肯走!还真让他们撬开了嘴。
她只能说:“都进来说话吧。”
崔疏葎看她目光在梅大郎身上转了几圈,道:“梅叔,你留在外头吧。”
女人跟女人间更容易说话。
梅大郎乐得清闲,自家抓了两把干果,找个土厚的地方做了假寐。
黄家屋子很大,不过乡下祖宅都大,这些不值钱。值钱的是家具,黄家拢共只有张三脚桌,两条矮板凳,窗纸也是破的。
几个人坐在黄家饭桌上。
崔疏葎像拜访别人家一样,把糕点递给她,这是谢娘子花了大力气自己做的,味道比不得名品,但吃起来却有一股家的味道。
王娘子默默吃了几块,嘴里都是甜香,低头说了声谢谢,细声细语地道:“是马大郎说的我在这儿?”
有了这几句话,操劳一日总算有了结果。
崔疏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
王娘子人生得老实,举止也并不跋扈,大家都能断定谣言肯定不是她想出来的。
二姐凑到她身边问:“那些话是谁教给你的啊?”
王娘子没有反驳,但脸上的表情也不像认命了,更像是遇见喜事。
她没有理会二娘的话,而是开口说起自己的身世。
“姨妈跟棉花商跑了之后,把我卖到了黄家,给黄家瘫痪的儿子做童养媳。”王娘子道喝了口茶,道:“可我确实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那人家姓金。”
二姐一听姓金的大户,赶紧问:“是出了大官的那个金?”
王娘子点点头,道:“是这个金家。黄家人养不起媳妇,买了我之后就把我送到金家去洗衣服,两母子怕我跑了,签的是活契。”
崔疏葎对金家很熟悉。
金家是平安县权贵,最大的官做到了太子太傅。老太傅这人如今七十多岁,告老还乡后在平安县颐养天年。
这是个极清廉的官,为民请命过许多次,平安县文风重也有他的功劳在,这人做官并不受欢迎,但做太子太傅却很得人信服。后来女皇登基,太子被软禁,这才慢慢退了下来。
他把家里看得很严,从不许苛待下人,像王娘子这样雇佣来的粗妇,就更客气了,年节上有一身新衣,两件裤子,还有赏钱。
王娘子也说:“在金家做仆人的日子,是我过得最好的日子。每个月我只回来一次,月钱给了丈夫和婆婆,自己还能有些布攒着卖。”
好景不长,黄大郎初时还好,病得越来越重后,人也越发疯癫了,经常疑神疑鬼她在外是不是有人了。
二姐听她说到这个,白眼都翻天上去了,小声骂道:“狗改不了吃屎,这姓黄的跟其他狗并无的分别,都跟软脚虾差不多了,还在怕长绿毛。”
王娘子听得发笑,悄悄告诉她:“他哪里只怕我,乡里的妇人他都操心。”她都不知道为什么黄大郎这么热衷于抓奸!
总之黄大郎铁了心要抓自己的奸,拖着老母隔三差五就往金家去要媳妇。
要是别人家这么闹,要被人抓起来打杀了。可金家是积德之家,不好干这事。
这么闹了一二年,王娘子就被主家解雇回来种地,眼看着一家要饿死,黄大郎仍不放她出去,还说——咱们一块儿饿死了多好,做对鬼夫妻也羡煞旁人!
王娘子人都傻了,可她没办法,只能麻木地坐在家里等死。
这时候王狗儿背着货箱路过满仓乡,他偶然看到了在萝卜地里准备用镰刀自杀的王娘子。
他跑过去把刀抢下来,一看人就愣了。两个人长得实在太像了!王狗儿一联想家中老母念念不忘的女儿,立马知道了怎么回事。
看这个亲妹妹受了这么多年苦,王狗儿有些愧疚,想掏了钱想把王娘子赎回家。
“可黄家死活不放人,还狮子大开口要他一百两银子。哥哥没法子,只好四处筹钱,同乡的货郎都跑过来给他凑,只要哥哥同意以后多给二分利。”黄娘子说到着就哭了。
崔疏葎也猜出来下头是怎么回事了。
王狗儿多半是被同乡设套,借了高利贷,最后坑得血本无归。
王娘子继续道:“才借了二十两银子,他们就逼着要换二百两,把王家的屋子地都拿走了,哥哥气不过,跑过来跟我说救不了我了,之后就用镰刀自杀了。”
王娘子不知道王家在哪,又怕惹火烧身,只好悄悄把哥哥埋在萝卜地里。
她心中永远地记住了这个仇,但不知道要怎么报复,她一直到黄家母子去世才能出门走动。
崔疏葎想,想来也就是这个时候,王娘子遇见了指点她的高人
王娘子点头道:“四天前,我往城里找活干,遇见了一个戴蝴蝶花簪的妇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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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算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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