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外的叶上。
婉儿是在一片雨声中醒来的，还未起身便瞧见床边耷着一个白瓷娃娃。
“殿下？”
婉儿心中疑惑：昨夜殿下不是回寝殿了吗，怎会在这里？
太平趴在她的床头，双手交叠，脑袋枕在手臂上，身上还盖了一件大红色的鸭绒大氅。露出的半张脸白白净净的，剩下半张不声不响地埋在胳膊里，乖乖的样子，直叫人不自觉地心生欢喜。
婉儿忍不住弯了嘴角，却又担心她这个睡姿醒来会不舒服，伸出手指点了点太平手肘，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嗓音唤她，“殿下，殿下，醒醒，别在这儿睡。”
熟睡的公主感觉到动静，皱了皱眉，不为所动。婉儿耐着性子又唤了两声，才叫太平睁眼。
太平看清床上那人，原本朦胧的脑子一下子清醒，高兴道：“婉姐姐，你醒啦！”
“嗯。”婉儿一笑，转念又想起公主不该在这里，道：“昨夜殿下不是说好回寝殿的吗，怎么在这儿？”
太平嘴角一抿，蔫蔫道：“我睡不着，不放心你，要是他们趁我睡着，又叫你出去怎么办？”
婉儿闻言心中动容，太平总是如此，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平日里写字都不愿意花些心思的人，对她的事确是事事考虑，处处周到。
“妾无碍的。”，婉儿宽慰道。
太平看着她苍白的唇色，心中升起一丝愧疚，半晌才道：“婉姐姐，你有没有开罪什么人？”
婉儿一愣，“殿下何来此问？”
太平道：“母后向来赏罚分明，从不会无故责罚宫人，昨日之事本与你无关，只是难保有小人从中作梗。”
掖庭宫鱼龙混杂，婉儿还在掖庭是便遭人记恨，如今出了掖庭，宫中人杂，难保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什么人，在阿娘面前说了什么诋毁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太平神色认真，到叫婉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自是没有开罪什么人，只是昨日的责罚，又怎么能解释给太平听呢。若是她随便编一个人出来，依着太平的性子，只怕也是要追查到底的。
婉儿心中暗自叹气，不得已说了个谎，“没有，昨日是妾自请的责罚。”
太平一愣，“自请的责罚？为何？”
婉儿道：“宴席还未结束，公主便不见了踪影，总要给王公大臣一个交代。若我没有病着，原该是我来交代的。况且我病着那些日子，多亏了紫珠照顾，怎么能让她来担这个责罚呢？”
宴席未散，嫡公主便一声不响地离席，王公大臣们虽不会说什么，但确为失礼之举，此事可大可小，若真要追究，凤阳阁总是要拿一个说法出来的。如今婉儿只说是不忍紫珠受罚，而非因为太平胡闹之故自请责罚，虽然后者的理由更为妥当，但她又实在不忍太平心生愧疚，推到紫珠身上，倒也合理。
太平眉头微皱，婉儿这话虽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未思考个所以然来，便听见紫书在外道：“殿下，崔太傅快来了。”
她已经误了一天的课业，今日的课是自然要上的。太平拉着婉儿的被角，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婉姐姐，那我先去了。”
婉儿看着眼前人委屈巴巴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嗯。”
太平拉着被角的手却不松，“婉姐姐，我给你备了蜂糖，汤药苦，你喝了药，吃一些。”
婉儿看出太平舍不得走，心中无奈，只得伸手附上太平拉着被角的手，“妾知道了，多谢殿下费心，”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哄道：“快去吧。”
太平嘴角一撇，极不情愿地松了手，跟着紫书走了。
今日的课太平听的很是认真，婉儿不能来听课，她便将婉儿的那一份也学了，好回去讲给她听。而今日的太平在崔太傅看来实在是乖的过分，殿下配合，他讲的也顺畅，一堂课很快便结束了。
太平送走崔太傅后，直愣愣地站在宫门口，不说话，也不回殿，好似在听这劈里啪啦的大雨，又好似在看水帘之下的宫门。
紫珠一时拿不准太平的心思，试探道：“殿下，可要去偏殿看上官才人？”
太平眉眼一定，张口道：“不，去掖庭！”
婉儿今日的话虽然在理，但细想蓬莱山上的情形，若真是婉儿自请的责罚，为何三哥要来求情，为何裴文瑛要说“下不为例”。若真是婉儿自己的意思，旁人求情该是没用的。若是婉儿离开掖庭后没开罪什么人，那便只能在掖庭中去寻找答案了。
当公主出现在掖庭的时候，掖庭令是惊愕的，尤其是当她一脸冷气的出现在他的屋子里。
掖庭令“噗通”一声跪下，对着公主的背影直磕头，颤声道：“未曾恭迎公主大驾，臣罪过。”
“紫珠，去外面守着，不许人进来。”太平吩咐道。
“诺。”紫珠领命退下。
做什么事要屏退其他人？
掖庭令心中困惑，本就忐忑的心跳的更厉害了。
“本宫来此是有一事相询。”
掖庭令将身子伏得更低，“殿下言重了，臣必定知无不言。”
太平转身，冷眼看着地上的人，“本宫且问你，当年上官婉儿为何会在掖庭？”
此言一出，太平明显感觉到地上的身子狠狠抖了一下。
“殿下，此事、此事不可说呀！”
太平冷“啧”一声，“怎么？此事……要命？”
掖庭令抬头，对上公主的凤眸，拱手道：“殿下，此事乃是宫中禁忌，不可说呀！”
从他方才颤抖的身子太平便猜到了这个反应，倒也不急，踱步到椅子旁坐下，悠哉道：“那好，你不说，本宫来猜，你只需应着就行。”
“掖庭向来关押的是犯错的宫人，有罪的妃嫔，还有被籍没的犯罪官员的妻女。郑夫人并非父皇妃嫔，宫中除皇子公主外也不会有其他的孩子，所以郑氏母女是犯罪官员的妻女，对吗？”
额间冒出豆大的汗珠，滑到鼻尖，滴在地上。
太平很满意掖庭令的反应，继续道：“犯的是什么罪？杀人？贪污？”
掖庭令眼神飘忽不定，整个屋子里只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
太平垂眸看他，“难不成是谋反？”
“谋反”二字像两根刺似的，激得掖庭令身子一抖。太平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答案，已经有了。
太平深吸一口气，言语间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一年什么时候？”
事情已被公主猜的**不离十，况且公主现在这个模样，一不高兴把自己贬了都有可能，更重要的是，殿下问的是什么时候，而非什么事，细算下来，也不算他犯禁，抬手颤巍巍道：“麟德元年。”
太平半天不应，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道：“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诺。”掖庭令撑起身子，站起来的那一刻发现自己腿都软了。
太平望着掖庭令离开的方向出神：母后是因为记恨上官家谋反一事才如此苛待婉姐姐吗？
骤雨依旧，渐暗的天气不允许她久留，“紫珠，我们走吧。”
“诺。”紫珠应道。
殿下今日心思重，紫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殿下，她默默地跟在马车后面，看着时不时被风吹起的车帘，忽然有些怀念平日里闹腾的殿下。
“紫珠。”
马车中忽然传来公主的声音。
“殿下。”紫珠执伞走上去应道。
“上来。”
紫珠知道太平心情不好，也不多话，揩去身上的水渍，上了车。
她所料不错，公主看上去的确心情不好。太平也不看她，幽幽地看着时不时被吹起的帘子，缓缓开口，“紫珠，你有没有十分要好的人？”
紫珠一愣，她没想到殿下会问这个，但还是老实答道：“有的，还未入宫时，奴婢有一个玩伴，是最要好的。”
太平依旧不看她，自顾自地开口，“那如果有一天，她的父母要来抢你们家的宝贝，你的父母不依，将她的父母打死了，你会怎么办？”
“殿下，奴婢家里，没有宝贝。”紫珠低头道。
若真有宝贝，她也不至于进宫了。
“如果呢？本宫是说如果，没有这样宝贝，你们家就活不下去的那种？”太平不依不饶，倒叫小宫女不知该如何回答。紫珠甫一抬头，却对上了公主那双满是急切和迷茫的眼睛，公主的眼睛极美，似乎定要她说出什么来才好。
紫珠鼓起勇气，一字一字道：“若是、若是如此，奴婢能做的，恐怕只有补偿了。”
“怎么补偿？”太平追问。
紫珠道：“也许是缺什么补什么吧。”
“缺什么补什么……”太平仔细打量着这句话，直到马车停在凤阳阁门口，马儿的嘶鸣断了她的思绪，迷茫了一路的小公主眼睛一亮，拍了拍紫珠的肩，“本宫知道了，多谢。”
太平的话刺的紫珠一抖，一时又不明白殿下是怎么了，忙低头道：“殿下折煞奴婢了。”
太平与紫珠下了车，若说上车时，迷茫的是公主，清醒的是紫珠，那么下车时，清醒的人换成了公主，迷茫的反倒是起初清醒的人了。
—
婉儿：公主大了，不好骗了。
太平：不对劲，就是不对劲。
掖庭令：公主好吓人呜呜呜呜呜……
武后：关于我在我女儿心目中完美的形象\^O^/
紫珠：缺什么补什么，诶嘿！我是个小机灵鬼儿。
作者：←_←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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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文～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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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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