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容手中的《吴书》“啪”地掉在了地上。
眼前这个揉着鼻子、笑得毫无城府的少年,竟是当朝三皇子?那个传说中脾气暴躁、最得今上宠爱的东方礼?
他慌忙要起身行礼,却被东方礼一把按住肩膀:“别别别,我最烦那些虚礼。”
小皇子随手捡起地上的书册,眼睛亮晶晶的:“你也喜欢周瑜?”
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之间投下交错的光影。
“殿下也读《吴书》?”韶容望着眼前人毫不作伪的笑容,试探着问道。
东方礼撇了撇嘴,从袖中掏出一本《三国演义》:“那正经史书看得人头疼,我更喜欢这个。”他神秘兮兮地凑近,“特别是周瑜打黄盖那段,精彩得很!”
韶容忍俊不禁。这位皇子的喜好,倒是出乎意料的……可爱。
“我早就想见见你了。太傅总说你的策论写得比我还好……”东方礼话到一半突然顿住,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
韶容眉梢微挑:“见我?”
太学规矩森严,臣子学堂在太学西苑,皇子学堂却在东苑。东方礼曾数次想趁散学时蹲守在西苑门口,见见这个刚入学就压他一头的少年。可每次等他气喘吁吁赶到时,韶容的马车早就不见踪影。
“嗯!”东方礼眼睛亮得惊人,目光在韶容脸上流连,“你生得真好看,和我皇兄一样好看。”
“殿下谬赞。”韶容微微躬身,“草民怎敢与太子殿下相较。”
东方礼却突然蹙眉,伸手虚点了点韶容的耳垂:“不过……你这里空荡荡的,要是打个耳洞定更好看。”
“……”
韶容一时语塞,心想这位皇子莫不是有什么怪癖,怎会对别人的耳朵如此执着。
他忽而起了玩心,凑近东方礼耳畔低语:“殿下若真给我穿了耳洞,我就天天戴着您送的耳坠招摇过市。”
“我、我……”东方礼瞬间从耳尖红到脖颈,手足无措地后退半步,“我不是那个意思……”
韶容抱臂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少年,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不知怎么,他突然觉得,这枯燥的太学生活,或许也没那么难熬。
他晃了晃手中的《吴书》,轻笑道:“殿下既然来了,不如一起读读周瑜?”
“韶爱卿在想什么?”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将韶容从回忆中拉回。
他正托腮出神,下意识答道:“在想美人。”
那美周郎的风采,可不就是当世无双、千古留名的美人吗?
话一出口才惊觉不对。韶容猛地抬眼,正对上东方礼阴沉如水的面色。
年轻的帝王咬牙切齿:“所以朕方才所言,韶爱卿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韶容立刻换上笑脸:“听清了听清了。”
案几下的手却疯狂拽着许易歌的衣角,指尖都快把对方袍子揪出个洞来。
许易歌被他扯的身子直晃,硬着头皮打圆场:“陛下明鉴,大都督定是在想边关军务……”
“朕问的是他。”东方礼冷声打断,目光死死锁住韶容,“爱卿既然听清了,不妨说说朕方才讲了什么?”
“云州起疫……”许易歌用气声提醒。
“嗯?”东方礼一个眼风扫去,许易歌立刻挺直腰板,再不敢出声。
韶容这才想起确实有这么一桩事,从容应道:“臣觉得太医腿脚肯定来不及。”
“那依爱卿之见?”东方礼危险地眯起眼。
韶容解下腰间玉佩扔给许易歌:“持我令牌去西郊大营,把军医全捆了带走。”
他转向帝王时,发间金丝随着动作轻晃:“陛下,臣要借您的亲卫一用。”
诡异的气氛在殿中蔓延。
方才还在**的君臣,此刻一个比一个杀伐果断。
东方礼突然从龙椅上走下来,居高临下的亲手为韶容理了理肩头金丝:“朕准你动用金羽卫。”
“陛下!”丞相终于忍不住出声,“按律令金羽卫需……”
“朕就是律令。”东方礼打断他,手指状似无意地擦过韶容颈侧,“爱卿若治不好这瘟疫……”
指尖突然发力掐住后颈:“朕就治你的罪。”
韶容低笑出声,微微仰头:“臣若治好了……陛下拿什么赏我?”
“你要什么?”
“臣要……”韶容在群臣目瞪口呆中眨了眨眼,“陛下亲手抄写的《吴书》。”
东方礼指尖一颤,蓦然想起多年前藏书阁里,那个与他共读史书的少年。
他松开手,转身离去:“准了。”
韶容施施然起身行礼:“臣,谢陛下恩典。”
许易歌追出去时,正见韶容斜倚在宫门口等他。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发尾红绸在晚风中轻扬,倒真有几分祸国妖将的风流姿态。
“你真要……”
“假的。”韶容打断他未出口的话,“云州的疫情早就压下去了。”
许易歌倒吸冷气:“那你还……”
折扇展开,遮住将军狡黠的笑:“不这样,怎么骗到陛下的金羽卫调令?”
“他想演戏收我兵权,我偏要再抠他块心头肉。”
“你疯了吗!”许易歌一把攥住他手腕,压低嗓音道,“假传疫病是诛九族的大罪。”
“谁说云州没有瘟疫。”韶容的目光望向云州,“昨夜暗卫来报,突厥细作潜入了云州,欲在上游活水中下毒。”
“什么时候的事?”许易歌蹙眉。
“昨夜某人翻墙去花楼的时候。”韶容斜睨他一眼,扇骨不轻不重敲在他肩头,“我本以为那突厥可汗学乖了,没想到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蠢货。”
许易歌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昨夜大军驻扎济州时,他确实……咳咳。
“那军医……”他试图转移话题。
韶容折扇轻摇:“把他们关起来研究个方子……”
“能把假断袖……变成真断袖的方子。”
“???”许易歌瞪圆了眼睛。
“陛下那戏演得太假。”韶容转身走向马车,红绸发带扫过许易歌呆滞的脸,“本帅看着……”
夜风送来他带笑的尾音:“甚是无趣。”
紫宸殿内抄写《吴书》的东方礼,听着暗卫递来的消息,冷笑出声。
“好一个韶容,连朕都敢算计。”
跪在地上的暗卫首领把头埋得更低了。他此刻无比后悔接了监视大都督的差事。
那位的浑话,是能随便学给陛下听的吗?
“还有何事?”帝王声音轻的像是鬼魂。
“禀陛下……”暗卫的喉结滚动了下,“大都督他……命军医研制……”声音越来越低,“能让假断袖……变真……”
狼毫笔被狠狠拍在案上。东方礼本想将其一折两段,不料笔杆纹丝不动。
定睛看去,笔杆内竟嵌着精钢。
“……”
韶、容——
东方礼在心底咬牙切齿。
殿内死寂中,暗卫听见陛下指节发出可怕的脆响。
那个在奏折上批“斩立决”都从容不迫的帝王,此刻竟被一支笔气得眼角发红。
“传旨。”东方礼气极反笑,“太傅四日后下葬,命韶容,亲自抬棺。”
暗卫首领浑身一颤。这哪是恩典?分明是诛心。
谁不知韶容与太傅情同父子,当年离京前那场争执,至今仍是朝中禁忌。
东方礼垂眸看着案上抄到一半的《吴书》,突然将纸页揉作一团。他想起藏书阁里那个与他共读史书的少年,又想起方才暗卫说的“假断袖”,胸口莫名发闷。
“去……”东方礼深吸一口气,指节捏得发白,“去给朕找本《将军榻上娇》来。”
侍立在侧的陈桓一个趔趄:“陛、陛下要什么?”
“就是那个……”帝王耳尖泛红,却强作镇定,“韶容是下面那个的话本子。”
陈桓眼前一黑。这都什么跟什么?陛下这是被气糊涂了?
“还不快去!”东方礼一拍桌案,那支嵌着精钢的狼毫笔在案上蹦了两下。
陈桓连滚带爬地退下,心里把满京城的话本铺子骂了个遍。
这些个混账东西,写什么不好,非写这些个混账话本,这下可好,把陛下都气魔怔了!
东方礼盯着那支怎么也折不断的笔,突然想起韶容临行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笑,顿时气血上涌。
他咬牙切齿地抓起一张新宣,却在落笔时顿住。上面不知不觉竟写了个“韶”字。
“……”
帝王默默将宣纸团成球扔进香炉。
想他堂堂九五之尊,居然被个臣子当成了话本里的角色戏弄?最可恨的是……
东方礼突然抬手捂住眼睛,耳尖通红。
最可恨的是,他居然真的在想象那个画面……韶容被他按在龙椅上,发间金丝散乱,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眼睛泛起水光,红绸发带缠绕在龙纹扶手上……
“混账东西……”东方礼低声咒骂,却不知是在骂韶容,还是在骂自己这不争气的想象。
“陛下找到了。”陈桓捧着那本烫金封皮的话本子,像捧着块烙铁似的快步走来。
东方礼放下手,面上已恢复帝王威仪:“收回去吧。”
“?”陈桓捧着话本的手僵在半空,陛下这是唱的哪一出?
年轻的帝王已重新执笔,端坐龙椅继续抄写《吴书》,神色肃穆得仿佛方才要话本的不是他。
只是写着写着,却变成了《三国演义》里的“周瑜打黄盖”,东方礼的手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将“黄盖”改成了“韶容”。
怎么不让周瑜给打死算了。
东方礼盯着那个墨迹未干的名字,忽然觉得胸口那股郁气散了些。
他提笔继续书写,却在收笔时不小心将一滴墨溅在“韶”字上,顿时又蹙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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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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