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玄武国使团抵京,天子设宴,为其接风洗尘。
这日傍晚,韶容对着满柜锦衣犯了难。
当年年少轻狂,置办的衣裳件件精致华美,就连最素净的一件,绣纹也繁复得能让百雀楼的头牌自惭形秽。
“若是穿成这样去见贺兰皎……”韶容指尖抚过一件月白锦袍上精致的银线暗纹,不由打了个寒颤。那西域三皇子向来不知矜持为何物,怕是要当众扑上来舔他的脸。
“一世英名……”韶容喃喃自语,眼前仿佛已经看到贺兰皎双眼放光扑来的模样,以及东方礼那幸灾乐祸的脸色。
他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很想装病不去。
只是他想躲过这趟浑水,可偏偏有人非拽着他往下跳。
管家匆匆来报,说宫里送来了礼服。韶容懒洋洋地倚在太师椅上,双腿没个正形地架在案几上,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抻开我瞅瞅。”
当管家将那件月白色礼服徐徐展开时,韶容呼吸一滞,喉间的茶都忘了咽下。
只见那衣料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银线绣成的云纹随着衣摆流动,仿佛真的在随风浮动。袖口处的暗纹更是精巧,细看竟是一幅完整的仙鹤图。
“宫里的手艺……”韶容不自觉地直起身子,指尖悬在空中,想要触碰又收了回来。
可一想到贺兰皎那双闪着绿光的眼睛,他又痛苦地闭上了眼。这简直是让他在这件绝美华服和那个疯子的骚扰之间做选择。
东方礼这招当真狠毒,竟拿准了他对漂亮衣裳毫无抵抗力。
韶容咬牙切齿地想着,手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抚上了那件礼服。
罢了。
韶大都督还是决定遵从本心,横竖贺兰皎那厮也打不过自己,大不了到时候用银枪抵着那人的喉咙,看他还敢不敢造次。
待他更衣完毕,已是酉时三刻。
管家备好的马车在府门外等了足足一刻钟,韶容却还在铜镜前细细整理着衣襟。镜中人一袭月白锦袍,银线绣成的云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腰间玉带衬得身姿愈发挺拔。
他抬手正了正发冠,看着镜中那个恍若谪仙的身影,终于满意地勾起唇角。
韶容此人,最宝贝的便是他这张脸。
最自信的,也是这张脸。
“走吧。”韶容广袖一拂,步履生风地朝门外走去,衣摆上的暗纹在行动间流转如真,仿佛踏着云霞而行。
刚走出两步,他忽又折返,修长的手指一勾,将案上那把白玉折扇抄入手中。虽非精钢所铸,但对付贺兰皎那个疯子已是绰绰有余。
“呵。”韶容冷笑一声,手腕轻转,折扇展开,扇面上墨色山水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
他眯起眼睛,仿佛已经看到贺兰皎那张欠揍的脸。
若那厮真敢扑上来玷污他的新衣裳,定要叫这柄折扇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韶府的马车刚在宫门前停稳,便见许易歌正从另一辆马车上跃下。
许易歌抬眼望来,目光在触及韶容身上那袭月白锦袍时骤然一亮,连步子都不自觉地顿了顿。
韶容唇角微扬,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袖口,要的就是这般惊艳的效果。
“今日怎么穿得这般招摇?”许易歌快步上前,压低声音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会扮作乞丐来躲那贺兰皎呢。”
“啧。”韶容手中折扇不轻不重地敲在许易歌发顶上,“胡说什么,我是那般不修边幅之人吗?”
许易歌揉着脑袋凑近,借着广袖遮掩小声道:“阿姐让我提醒你,今日长公主也会出席。”
他的面色突然凝重:“她说,长公主近些年待人的态度越来越奇怪,若非必要,不必相交。”
韶容眉头微蹙。前些日子东方皖不是还特意送来太傅的信笺?怎么转眼就……
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韶容面上不显,心里却暗暗记下。
今日的接风宴专为西域和亲使团而设,受邀者皆是五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
宫门前马车如龙,却无一人敢挡在大都督的车架前。
韶容甫一现身,宫门前便响起数道姑娘家的抽气声。话说当年京城四绝中,最受贵女们青睐的,当属韶容无疑。
太子东方篆虽温润有礼,但到底是天家储君,来日继位,伴君如伴虎。
许易歌虽也俊朗,人也好相处,可在韶容光芒的映衬下,天才也黯然失色。
至于东方礼……那可是满京城闻名的暴脾气,管你是男是女,是贵族还是平民,惹他不快便是一顿痛骂。
唯有韶容,白衣翩跹,君子如玉,既是太傅得意门生,又文武双全,独占春猎秋猎榜首至今。更妙的是,他每次出现在贵女们面前,身上的衣裳都不重样。坊间传言,就连韶容走过的青石板路,再走过去都能闻到余香。
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那年太医令家的千金林曲出门未带伞,天降暴雨时又没带仆从。恰逢韶容路过,二话不说便将油纸伞赠予她,自己冒雨回府。
当晚林姑娘独奏一夜《凤求凰》,对韶容倾心相许。
谁知韶容闻讯大怒,当即登门说教,什么“韶某无德”“韶某怎配”云云。他那口才了得,硬是把林姑娘说得一愣一愣的。
自此,京城贵女们更认定韶容不是轻佻之人,而是个负责任的主。
贵女们私下还列过“十佳夫婿”榜单,韶容以绝对优势断层第一。
此刻他身着御赐月白锦袍现身,那银线绣成的云纹在宫灯映照下流光溢彩,更衬得他恍若谪仙。
几位胆大的贵女已经悄悄挪动脚步,想要离这位大都督更近些。
许易歌在一旁看得分明,忍不住低声道:“你这招蜂引蝶的本事,倒是比六年前更胜一筹。”
韶容手中折扇轻摇,面上不显,却在经过一位粉衣姑娘时,不着痕迹地往许易歌那边偏了偏身子。
那姑娘手中的团扇“啪”地落地,脸颊瞬间飞红。
韶容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对那些贵女们柔情似水的目光视若无睹。
“话说,我刚才可是看见西域使团的马车了。”许易歌压低嗓音道,“贺兰皎那厮穿得跟个花孔雀似的。”
韶容脚步一顿,根本不用许易歌细说,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那个总爱穿绿紫配色衣裳的身影。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人怎么……最起码……不应该……这么没有品味。
韶容正盘算着,要是一会儿贺兰皎扑过来,自己是先打脸还是先按手。
打脸轻了会被当成“**”,重了又显得不给使臣面子;按手……还是算了,他连碰都不想碰那厮。
正思忖间,一抬头却见宫道尽头的御辇上,东方礼正一袭墨色龙纹锦袍端坐其间。那衣袍上的金线在夕阳下流光溢彩,衬得帝王威仪更盛。
若换作平日,韶容定要赞一句“好品味”。
可眼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月白衣袍上如出一辙的云纹暗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繁复的滚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许易歌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忽然凑到韶容耳边,压低声音道:“这莫不是……”他顿了顿,憋着笑道:“夫妻装?”
确实。
除了他这身是月白底色,东方礼那件是玄色打底,两件衣袍从纹样到配饰,竟分毫不差。
韶容握扇的手紧了紧,惊觉自己竟是着了东方礼的道。
傍晚御赐礼服时,帝王怕是早就算准了他会穿这身来赴宴。
“呵。”韶容冷笑一声,折扇展开遮住了半边面容,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许副将近日是不是太闲了?西境哨所……”
“末将知错!”许易歌立刻挺直腰板,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韶容这才收起折扇,抬眼正对上御辇上帝王意味深长的目光。
东方礼唇角微勾,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仿佛在说:爱卿这身衣裳,甚合朕心。
说来也怪,东方礼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赏赐这身衣裳。这两件本就是内务府的绣娘们送来给他挑选的,不过是颜色不同罢了。
可当陈桓将衣裳呈上来时,他鬼使神差地觉得,韶容定会喜欢这月白色的。
老天爷啊!
这成何体统!
东方礼暗自懊恼,却又转念一想:那人在太傅葬礼上翻的白眼还没算账呢。这衣裳送过去,以他对韶容的了解,那爱美如命的性子必定会穿。届时再看见帝王身上同款的玄色锦袍……
为此,他还特地提前来宫道尽头等着,就为了看韶容吃瘪的样子。
东方礼险些笑出声来。
恶心不死你!
此刻看着韶容还游刃有余同许易歌耳语的模样……呵,倒要看看你能装到几时。东方礼心情愉悦地想。
韶容余光扫过四周,那御辇分明就是专程候在此处,文武百官皆低眉顺目地行礼而过,唯有他执扇轻摇,施施然踱到御前。
“陛下好雅兴。”韶容折扇一收,似笑非笑,“莫不是专程来赏这宫墙落日?”
他原以为东方礼是个坦荡君子,没想到竟能想出这等阴招。
臣子与帝王着同款礼服,明日的坊间话本怕是又要多出几十个香艳版本。
东方礼此招实在狠毒,为了装断袖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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