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没找到。”
高位之上，楚鸿岳抬了抬眼皮，没有掩盖眼底的杀气：“没找到？”
底下的侍卫慌忙跪下，不住叩头请罪：“是属下无能！”
周边站着不少侍卫和各族长老，但都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求情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妖主近日来心情不佳，大殿里似乎也被低气压覆盖。这个时候，谁愿意去触楚鸿岳的霉头呢？
一间客房的床榻边上，一只月白色的小猫静静躺着。微风从门缝中吹入，轻轻拂过它的柔软的毛发，却不见它有丝毫反应。
它的耳朵突然微微一动，耳尖快速转动，捕捉着细微的声响。它的尾巴又轻轻摆了一下，呼吸急促起来。紧接着，眼皮颤动起来，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露出了金色的瞳孔。
它尝试着站起身来，却忽然重心不稳，重重地再次跌回了地上。它扭头查看自己的四肢，发现左肩上缠着绷带，还泛着细细密密的疼痛。
它不由自嘲轻笑：他柳落衡，竟落到这般田地。
他记得自己中箭以后，四肢忽然使不上力气，然后踉跄了一下，便掉进了水里。在水里，他的力气快速流失，不得不化成幼体形态。但还是很快就失去了意识。现在大概是被冲到岸边后让人捡回来了。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果然，是我辜负了他们。连灵姨现在也不愿意见我吗？”
“哒哒哒……”柳落衡敏锐地感受到有人正在靠近。他下意识拱起脊背，死死盯着门口。
门打开了。一位丫鬟碎步走进来，头上的双髻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朝气。她见到醒来的柳落衡，脚步顿了一下，便兴冲冲地往门外跑去。
“小姐，您来看看吧。您捡来的小猫醒了！”
“我看看。”那小姐急匆匆走进门，看见苏醒的小猫，嫣然一笑，“太好了。看来有用。”
柳落衡不由得打量着她：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的罗裙，裙袂之上绣着淡雅的兰花，伴随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头上梳着精巧的发髻，一支翡翠簪子嵌于其间，愈发显得端庄秀丽。瞧上去，定是大家闺秀无疑。
她俯身下来，意欲伸手去抚触面前的猫。柳落衡下意识地朝后缩了一缩。
她撇了撇嘴，嗔道：“你这小没良心的。可是我救了你哟！”
“哎，对了。”她扭头看向丫鬟，“夏荷，绮梦还未回来吗？”
“回小姐，郭姑娘携着巧儿去附近的寺院祈福了。”
那位小姐稍稍停顿，仿佛愣了一下神，苦笑着说道：“一路上每逢遇见一处寺院，她便要进去祈福……郭将军当真是好福气。可我着实担心……”
“小姐宽心，郭将军武功卓绝、盖世无双，必定能够凯旋归来。”
“我最为担心的是绮梦。边疆近况近来并不算乐观。她近日都茶饭不思。这般下去，恐怕会忧思成疾。”
“叶小姐，您就不能盼我点好吗？”一个戏谑的女声传来，郭琦梦身穿一身紫色劲装，头发高高挽起，戴着黑色束发冠，几缕发丝不听话地散落下来，更添几分不羁。腰间短剑的剑穗还在轻轻晃动着。
那位小姐——叶诗韵——冲着郭琦梦的方向虚虚行了个礼，笑道：“是小女子的不是了，还请郭女侠莫要责怪呀。”
她又上前去，端详着郭琦梦的脸庞，反客为主道：“我也得说说你。出门又不画眉也不点唇，连发簪都不想戴。你这出去啊，说是某家俊俏的小公子都有人信。”
郭琦梦笑了笑：“阿韵，你又在取笑我了。”她扭头看向柳落衡：“你捡回的小猫醒了呀。”
“嗯。”叶诗韵点点头，语气里略带骄傲，“就说我的医术高明不高明吧。”
“我怎么记得还是夏荷帮忙熬的药啊？”
叶诗韵一下子涨红了脸，瞪了她一眼，别过脸假装怄气。
“话说也奇怪。”郭琦梦估摸着叶诗韵“生气”的差不多了，缓缓开口，“什么人会向一只小猫射箭，还在箭上涂上川乌？”
柳落衡竖起耳朵，又往后挪了一点。
“如果是要诱捕灵兽，也不该用这样的麻药，否则它原本的根基也会被毁，于射箭之人而言毫无用处，那这人岂不是多此一举？如若是要猎杀，川乌毒性倒又显得弱了。”
“如果它是妖兽，要抓来做妖奴呢？”
“不会。”郭琦梦轻声答道，“如今战事僵持不下，阿爷来信说双方已有议和的苗头，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这个时候谁滥捕妖兽……那不是要破坏议和吗？”
“万一就是要破坏议和呢？”
郭琦梦顿了顿：“应该也不会吧。想不出来有谁会这样做……没有理由……再说，那也不是去抓一只小猫妖啊。”
“可能它不小心进到战场，被乱箭射中了吧。”叶诗韵小心翼翼地猜测道。
郭琦梦摇了摇头：“你傻啊，战场上的每支箭都抹上毒药？还是未必能致死的麻醉药？”
郭琦梦顿了顿，继续补充道：“总之，我怀疑它的主人的身份可能比较敏感，才导致有人要捉它。我们把它的伤口处理好就送它走吧。”
柳落衡用没有受伤的右前爪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画着圈。他没有什么所谓的主人，但他弟弟身份特殊啊。他暗自腹诽。
叶诗韵低头不语。
“报——郭将军，楚鸿岳求见！”
郭应安正站在营帐中央，营帐内有些昏暗，几支粗大的蜡烛在角落里摇曳着，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墙上的影子晃个不停。他放下手中的战略地图，缓缓合起，冲面前的士兵挑了挑下巴，示意其出去将人带进来。
楚鸿岳大步走进来，拱手行了个礼：“郭将军，久仰。”
郭应安起身回礼：“不知妖主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楚鸿岳直起身，真诚地开口：“郭将军，这长久以来的纷争，已让两族生灵涂炭，本尊实在不忍再看下去。”
郭应安挑了挑眉：“哦？那妖主此番前来，难不成是要讲和？”
楚鸿岳垂下眼眸：“正是。”
营帐内的烛火微微晃动，郭应安干笑两声：“我就奇了怪了。下宣战书的是你，在战斗中处于上风的也是你们妖族，而如今确实你率先提出要来议和。如此突兀，叫我很难相信啊。”
“我也是受人所惑……”
“我如何信你？”郭应安干脆地打断了他。
“我有东西想给郭将军过目。郭将军不如看后再做决定。”
郭应安欣然同意。
楚鸿岳正要取出东西时，一位士兵急匆匆地冲进来。外面的冷风卷着黄沙呼啸着卷进营帐，吹得烛火剧烈摇晃，险些熄灭。士兵顾不上寒冷，气喘吁吁地喊道：“不……不好了！将，将军，粮仓，粮仓……”
“粮仓被偷袭了。”
在场的人无不色变。
“啪！”郭应安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烛火剧烈跳动，蜡油溅落。：“楚鸿岳，你们可真有‘诚意’啊。”
周围的亲卫立即拔出腰间的刀，对准楚鸿岳。
变故陡生，楚鸿岳一时间也愣在了原地，脸色十分难看。只能苍白地解释：“我说不是我安排的，你信吗？”
“你觉得我信吗？”
“我信。”一个清透的声音传来。
周围的亲卫就着握刀的姿势微微行礼：“见过军师。”
“将军实在愚昧。”来者是一位少年。唇角勾起，带着一丝俏皮的意味，而他的眼睛是典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明亮而又深邃，仿佛藏着无数心事，“将军，此事未必是妖主所为。若他真心议和，怎会在此时自毁前程？况且，以妖主之智，断不会用如此拙劣之计。”
郭应安神色稍缓：“那依军师之见，当如何？”
少年道：“将军，不如先派人去查看粮仓情况，再从长计议。若真是妖族背信，我们也有应对之策；若其中另有隐情，也莫要错怪了妖主，误了议和的大事。”
郭应安点头：“我已派了士兵去探查。在此之前，还请妖主在此等候片刻。来人，给妖主看茶。”
外面的天色依旧阴沉，冷风呼啸着，似乎要把营帐都掀翻。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名士兵进入营帐：“贼人已被击溃。”
郭应安道：“可有活捉的？本将亲自审问。”
士兵沉默片刻，才战战兢兢开口：“属下办事不力……”
郭应安蹙起眉头：“什么情况？”
士兵道：“属下刚到时便探测过，那是几名小妖，战斗力不强，但善于隐匿形体。但正要灭火之时，一阵白色的妖风吹过，内里夹带着几片雪花，使人睁不开眼；同时又嗅到一股花香，顿觉精神恍惚，清醒过来时大火已灭，那几名小妖也不见了踪迹。”
楚鸿岳听到风里夹带了几片雪花时眼底亮了一下，但听到花香时又低下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郭应安明显注意到了，但只是挑了挑眉，并没有进一步询问。
“妖主。”郭应安打破了这份沉默，“这件事虽无法指认是你的人做的，但毕竟是妖族所为。看样子……”
他凑近了些，直直看向郭应安的眼睛，似乎想要用眼神在他脸上灼出一个洞来：“议和有些难度啊。”
楚鸿岳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沿。半晌，才抿了一小口，放下茶杯，摇摇头：“我妖族财力、物力、人力不能说十分雄厚，但比起人族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郭应安两手环胸，靠在椅背上，两腿微分，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好整以暇地看着楚鸿岳：“所以呢？”
楚鸿岳勾了勾唇：“妖族能耗，人族能吗？或者说……我们这些所谓的上位者能耗，百姓能吗？今天这天气寒冷，百姓们想必都在为温饱发愁，战争再不停歇，只会让更多人陷入困苦。””
郭应安眼睛微微眯起：“看不出来啊，妖主还挺体恤民情的。”
“发动战争是我不对。”楚鸿岳咬了咬唇，“郭将军若是信不过本尊，不如先停战，以一年为期，之后再做决定，如何？”
郭应安犹豫一下，欣然同意：“希望妖主不会辜负本将的信任。”
“那是自然。”
“对了，妖主方才说有物件与我看，是什么？”
楚鸿岳忙不迭从袖笼中取出一张宣纸：“这是本尊身边的一个人画的。但他前段阵子失踪了，这东西放在桌上。这种宣纸是我妖族上奏专用，想必是还没来得及呈上来。”
“你们妖族倒是讲究。”郭应安一边调侃，一边抖开了宣纸。
中间是一个三角形，周边稀稀拉拉画了几个绿色的纹理，它们中间的缝隙里点上了一些小点，整体来看，似乎是一个漩涡。
“这不是战场的布局吗？”
楚鸿岳抬了抬手，示意他接着讲。
“为了布阵，我曾站到高处俯瞰战场。中间的应该是最高的那座雁愁山，这些绿色的纹理，应该是周边稀疏的树木。而那些黑点，大概就是突兀的石块了。”
一旁许久没有开口的少年脸色沉了下来：“将军，您确定吗？”
郭应安又仔细看了看：“不会错的。”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聚魂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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