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皇间,采薇从锦囊中偷偷拿出一点三月春,乘四下无人迅速返回。可是刚到公主府门前,她便想起玉镯的事还没有解决。她知萧娇将玉镯看得无比珍重,墨玉珠脱落这么明显的破痕如何能隐瞒下去。她想来想去,最终去了大油坊,又不敢去萧娇寻常去的店铺,也不好随意将玉镯交给不熟悉的店铺修补,本想托阿牤打听,却无意间发现有个鹰勾鼻子大汉一直死死紧盯她。那人的模样虽然经过十年已淡去许多,然而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他就是当初苗寨里派出来的杀手。
采薇怎么也想不到,过了这么久阿蛮居然还不放过她。她不知道那人怎么找到她的,那一刻只感觉恐慌,她在人流里奔走拼命想甩掉那人,可他却越追越紧……后来,经过一条巷道,有人一把将她拽住,她惊骇大叫,那人却捂住她嘴,告诉她他是来救她的。
那人,就是赵循琸。采薇被他救走后才得知,原来他竟是现任驻守巫山的虎贲卫统领。而他来京,原是因巫山五年一次的祭祀将近,他依巫师指引,来帝京寻找圣女。不过他却在城内发现阿蛮的手下,他暗中盯着那人几天,却发现他一直在长公主府附近打转,直到后来他看到那人追杀采薇。
他问采薇是何人,为何那人要追杀她。那时采薇惊魂未定,知对方是虎贲卫,便把自己也出身苗寨,是前任寨主之女的身份以及后来逃出苗寨进入长公主府的经过说了出来。赵循琸却没有很惊讶,甚至还颇为好心地安慰采薇,让她不要担心,他会为她除去那人。
采薇很是感激,却没料到赵循琸其实另有目的。在接下来的谈话中,赵循琸旁敲侧击,便知晓采薇这趟出来实是为了修补玉镯,甚至一眼看出她一直揣在手中之物是三月春。他对采薇说他已找到圣女,只是缺少一物便可开启禁地,他问采薇愿不愿意帮他。
采薇惶然不解,赵循琸便道:根据巫师指引,这届圣女出自皇室宗亲,是当年定国圣母皇后的血脉。
这番话指向十分明确,采薇虽有所怀疑,但抵不住赵循琸循循善诱,很快,她便被他说动。赵循琸引她到了一家店铺,叫了个匠人出来。他说,萧娇时常出入宫门,身边又有太后的人盯着,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三月春需下得魂不知鬼不觉,他指着玉镯道,既然此珠已然脱落,不若将药与黏胶融在一起,待天气炎热黏胶融化之时,三月春会顺着滴落,只要滴落在饭菜里,便可无人察觉地引圣女服下三月春。
“当时,我一心想着如何开启禁地,也知道您血脉里流着巫女的血,既然苗寨巫师指明您是圣女,我便想着即便饮下三月春,对您也是无害的,所以我照赵循琸所说,将玉镯并三月春给了那匠人。后来,墨玉珠掉落,我知晓您定已用下三月春,便依约联系赵循琸。他让人带给我纸条,说只要让您看到那张纸条,并依纸条所言去玉肌阁,那么不日您必将亲自去往巫山。后来发生的事,您也知道了……女郎,这几日我回想,才发觉我错得可怕。当日我被赵循琸所救,根本不是偶然,而是他刻意为之,或许更早,在我于萧府后院偷听到那番对话时,我已经不知不觉被人利用了。”
说到这里,采薇用力吸一口气,死死拽紧萧娇手臂。
“女郎,往后采薇不在您身边,您一定要万事留心,不可亲信任何人,包括……您的父亲。”
说完这一句,她猛地咳嗽起来。老妇抚着她后背,又偷偷抹去眼角泪花。
“阿月,你一定会好的。即便阿蛮对你用了什么,现在有了圣女,你一定会无事的。”
老妇的安慰声连连响起,萧娇却已听不到了。她心中某处若被电击一般,重重一震,整个人也如坠入寒潭深渊,森森阴冷裹挟而来。
往事一件件,一桩桩,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匆匆而过,那些或厌恶、或冷漠、或慈祥的面容一张张交叠,最后通通融汇成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孔。那是她的父亲,萧氏家主——萧鼎。
她恍然记起,那天生辰之日,若不是父亲邀请她出府,她如何能去南烟楼,又如何能恰巧碰到准备去玉肌阁的青汀,而若非去了玉肌阁,她何以能发现阁内隐秘,并下定去往巫山的决定。
萧鼎与赵循琸……难道采薇在后院偷听到的对话之人,就是这两人?
一时间,萧娇只觉遍体生寒,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以至于她不得不狠狠掐住手心,感受到掌心痛意,才得以稳住心神。
她闭上眼,又猛然睁开。
斗室内,月光朦胧。惨淡月色里,采薇惨白若纸的脸因咳嗽泛起丝丝红晕,于这凄冷哀凉的夤夜里望去,散发着隐隐不详。
老妇垂首,目色泫然:“圣女,您救救她,求您……”
萧娇这才望向她:“你要我如何救?”
“您的血——”
“不!”采薇抬手,制止了她后面的话,“姑婆,赵循琸歹毒,早在初见我时,就已对我下了药,如今,我身子早已残破不堪,何况女郎千金之躯,不处置我已是对我极大宽恕,如何还能让她……”
老妇止不住泪流而下:“可是阿月,你阿爹只有你一个女儿,我答应他要好好照顾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看着你……”
萧娇听着两人对话,心中隐约有了猜想。她从怀中拿出匕首,未及采薇反应过来之前,手起刀落,很快,肌肤被刺破,一缕殷红滚落而出。
“现在,要怎么做?”她凝着老妇眼,目色澄然。
老妇张口,显然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隔了片刻才慌忙从一旁拿来个盛满清水的瓷碗,从怀中拿出一小块玉石样之物放入碗中,最后又将碗捧起,置于萧娇手臂之下。
萧娇会意,将手臂对准碗口。
殷红的血顺着斑斑伤痕的手臂滑落,最后落于碗中。血溶于水,不再清澈,殷殷红色之中若有金色的光耀闪动。
又过了片息,才听老妇道了声“好了”。
萧娇从怀中拿出药瓶,仿佛已经这般做过多次一样,麻利地将药粉倒在伤口,又从兜里扯出布条,自己给自己捆绑一圈,而后绑牢扎紧。
另一边,老妇已扶着采薇,将瓷碗递到她嘴边。
采薇迫不得已张口,眼圈已蓄满泪水。
“女郎……”
萧娇收好刀,见采薇饮完,又上下打量了几眼,凝眸问:“可有什么不适?”
采薇摇头,哽咽道:“女郎,我那般对您,您为何要救我?”
萧娇替她拭去脸庞清泪:“我不是说过已经原谅你,以后不许再提这事,也不许瞎想,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往后还是我的好阿姊。”
“女郎,我……”
萧娇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说,随后转身面向老妇,道:“还劳烦婆婆找间干净的房间,这里没有床褥,采薇病弱,不能在这休息。至于阿蛮那里,你也毋须担心,回头我会亲自对他说,必要迫得他放人。”
老妇仰头,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她抖抖手,用袖角抹去余泪,忙不迭道谢,又自草垛上扶起采薇。
萧娇上前,扶住采薇另一侧,两人搀扶着,终于在夜色更加昏沉之前将她妥善安置。
采薇本就孱弱,一到床边,便再也支撑不住,晕睡过去。老妇打来水,替她拭净手脸,又看了几眼,才与萧娇一道出了门。
山风吹来凛凛寒意,萧娇紧了紧衣襟,回身见老妇面色犹疑,想了想,道:“婆婆可是有事交代?”
老妇掖了掖衣角,像是下定决心,引着萧娇来到屋旁一处避风的角落,站定。
“多谢圣女救阿月,您的恩德我无以回报,只求神木保佑您,此后一切安平。”
老妇躬身,郑重一拜。萧娇扶起她,脸上扶起笑意:“婆婆,自我来到苗寨,您在虎贲卫面前也帮我许多,我还未谢您,您反倒感谢我。”
老妇摆手,面色愈发郑重:“圣女,婆婆不过举手之劳,怎能和您救人之功相提并论。何况,阿月之前犯下那般错事,您还能原谅她,足以证明您胸怀大度,是才德之人。方才您一直盯着瓷碗看,我知道您也好奇苗人治病祛祟的秘密。虽然这个秘密一直以来非本族人不能告知,但您是圣女,又对我们有救命之恩,如今,我便将这个秘密告诉您。”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一物,正是方才放入瓷碗中的玉石。
“您没有看错,这块玉石就是传说中定国石——也母玉石。世人皆知,也母玉石驱邪去祟,更能治病救人,但其实另有一样东西更为关键。”
萧娇眨眼,想到刚刚那一幕,不由皱眉,道:“那一样东西,是我的血?”
老妇点头:“便如之前您看到的,也母玉石需浸泡在清水中。但这样的水给人用下,只能缓解一时症状,不用多久,他们就会痴痴呆呆,而后全身溃乱,最终化为一滩血水。”
听到这里,萧娇心中一顿,脑中忽而涌过什么。她还没理清,就听老妇继续道:“之所以这样,全因玉石出自神木,里面含有神木蕴藏的神力,寻常人服用,虽然一时能有功效,但身体却承受不了神木之力,久而久之,反会被神木之力反噬。而圣女的血,就是调和神木之力与常人躯体的关键。”
萧娇心中一突,兀然开口:“你是说,每次玉石治疾,均需圣女之血?”
老妇再次点头:“正是因为长久取血,圣女的寿命一般不长。”
顿了顿,她见萧娇面色微凝,知她许是吓到了,不由宽慰道:“不过,圣女您非本族人,知道您身份的人不多,因此您并不用为了此事担心。以后出了巫山,您只要不泄露您圣女身份,是不会有人将主意打到您头上的。”
星月惨淡,昏冥夜色里,萧娇眉笼寒霜,整个人若怔住般,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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