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赵回溪待在剧组的最后一天，她还是照常端着一杯热水坐在角落里的小板凳上看剧本，虽然一共没几句词。
旁边的几位二线女星在闲聊。
“我昨天看那个祁祎禾红着眼从闻暄化妆间跑出来了，她什么时候得罪闻暄了？”
“她呀，得罪人于无形之中，活该！上次和我说话的时候双手抱着胸靠着墙，特别目中无人，不知道的以为她出道比我还早呢！一点都不会尊重前辈。”
赵回溪吹了吹杯口漂浮的热气，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转瞬即逝。她向前方看去，闻暄还在和导演讨论某个细节的合理性。
虽然闻暄现在的嘴特别讨人嫌，但能看出他确实是发自内心地热爱和尊重这份职业，每一个小细节他都会认真对待。
“所以这个眼神变化要到位。”
“好。”闻暄点头合上剧本，他天生对视线很敏感，刚刚和导演讨论剧本的时候就觉得有视线黏在自己身上，他回过头，与不远处的那双眼睛对视。
那双漂亮的眼睛藏在水雾后面，越过那层水雾，他好像看到眼睛的主人颤抖了一下身体，长而翘的睫毛也轻轻抖动。
赵回溪没料到闻暄会突然回头，她慌神了一两秒，但没有移开视线，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
她盯着前方那双漠然的眼，恍惚间，透过那双眼睛好像看到了一个可爱的小男孩。
她心底泛起苦涩与无奈。
儿时的铮铮誓言在时间的惊涛骇浪前又算得了什么？
闻暄先移开了眼睛，然后继续琢磨剧本，权当赵回溪神经病发作才盯着他看。
“赵回溪，你今天是不是要杀青了？”同为跑龙套的一个男演员走到她身边。
“嗯，拍完下一场就结束了。”
“恭喜你啊。”
赵回溪不懂这有什么好恭喜的，她拍得少赚得就少，但出于礼貌还是道了谢。
“赵老师！”
“来了。”她放下剧本，边走边整理自己的妆造。
这是赵回溪在《剑语》里的最后一场戏，拍摄的是穆亭雨为修禁道而服仙丹的过程。
她一身银红团花月华裙，每走一步，上面的花纹就跟着她的动作而飘荡，恍若振翅欲飞的蝴蝶。小巧的耳垂上挂着一对玛瑙滴珠耳环，原本及腰的长发被镂花长簪挽着，露出一张脱俗动人的脸。
赵回溪进组这段时间一直在惊叹服化道的精美，哪怕是一个小配角的妆造也毫不懈怠。
“准备。”
她深吸一口气，握住手中的问心剑。
“Action。”
穆亭雨踱步到古韵高雅的仙炉前。雕花精美的炉子中心镂空，燃起熊熊烈火，透过这团红色的焰火，她能看到一个金色球。
一只布满茧子的手伸进仙炉，烈火侵蚀着她的右手，滚烫顺着手臂向上向内攀爬，直至心脏，疼痛如乱箭攒心肝肠寸断。
穆亭雨陡然跪下，手臂从炉子中滑落，竟然毫发无损。但她还是感觉大片的肌肤被火势燎烧得体无完肤，她咬牙切齿痛恨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连禁道都举步维艰！为什么命运要这般对我……”
她双目猩红，眼神森然，不甘的泪水一滴滴砸在光滑的地面上，她颤抖着抬起头，环视这锦天绣地的一切，开始放声大笑。
“师门将步行知等人视若珍宝，亲兄弟天生蠢才，爹娘还敝帚自珍……”穆亭雨缓缓躺在地上，苦笑，“凭什么……凭什么！”
穆亭雨左手撑起自己沉重的身体，又用右手抓紧炉壁，脸色煞白地站了起来，她的眼神幽深如狼，邪笑着再度探向那烈火深处的秘密。
冷汗顺着额头滑到脖颈，再埋入衣襟。她大口喘息，左手松开仙炉，紧抓自己的心脏，她双目一会呆滞一会狠毒，原本苍白的薄唇如今被咬的血肉模糊，她尝到自己鲜血的味道，竟浑身上下都变得兴奋起来，刺激得她的右手感受不到那股几乎攻心的滚烫，她只是一个劲地往里探，她的表情变得狰狞可怖，碰到仙丹的那一刻，她欣喜若狂地取出，立刻服下，可仙丹在火焰中日复一日地燎烧，入口的那一刻，被烫的痛不欲生，可她执意咽下，好似烈火滚过整个身子，躯干如千刀万剐般疼痛。
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几乎要泣不成声：“好疼……”
话音未落，她便晕了过去。
“卡！”
赵回溪从地上爬起来擦干净眼角的泪水，然后跑到何导跟前：“需要再补一条吗，导演？”
“不用，这次就很好，一遍过！赵回溪，你真是个黑马！唉，可惜你快要杀青了。”
她笑着点头：“嗯，刚刚是我最后一场戏。”
何导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干，你演技不错，肯定会火的。”
赵回溪和导演告别后就回更衣室换下了衣服，她有点依依不舍，每饰演一个角色，对她来说就像经历一种不同的人生。
换好衣服后她给邢玉打了个电话：“玉姐，我结束了，晚上我请你吃饭。”
“请什么请？赶紧回家歇着吧，我这边刚刚有点事，晚点就到了，你等等我。”
“嗯，不着急。”
赵回溪依次戴上口罩、帽子、围巾、手套，然后又穿上笨重的羽绒服，压低脑袋走出拍摄场地。
“小溪！杀青快乐！”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
赵回溪诧异地抬眼，发现是她的一位大粉。赵回溪出道五年，前期火过一段时间，后来资源被垄断，一直是个糊咖，五年里积攒了微博几十万的小粉丝，鲜少有粉丝会来追线下，这位大粉算是她的忠实粉丝。
她展颜一笑，接过女孩送的信后道谢，又柔声道：“冷吗？”
女孩眉眼弯弯：“一点点啦。”
赵回溪将信放到口袋里，垂眼摘下自己的围巾和手套又递给对面的女孩。
“小溪，你……你干什么呀。”对面的女孩大惊失色地推脱，“你自己用就好了，我一会就回去了我不冷的。”
赵回溪靠近女孩，亲手给她围上了围巾，又帮她戴上了手套：“我在室内待了很久，不冷，倒是你，等了很久，手都快冻僵了吧。”
女孩满眼泪花地看着面前温柔的女人，抽噎道：“谢谢你小溪，小溪你真好……你这么好，以后肯定会大火的。我朋友都说你特别高冷，但你真的很温柔很善良……我会喜欢你一辈子的……”
赵回溪抬手帮她擦干了眼泪，又摸了摸她的头，轻声细语：“是我该谢谢你。”她看到邢玉在斜前方的车里放下玻璃冲她招手，邢玉的表情一脸凝重，好似马上就要下车把她拖走。
“我要回去了，我经纪人来接我了，你也快点走吧，感冒了就不好了。”
“嗯嗯，小溪，再见！”女孩还是泪眼汪汪。
“再见。”
车上。
邢玉恨铁不成钢地训她：“万一她要私生呢？以后和粉丝有点距离行不行？！保护好你自己！”
她笑意隐隐：“她很好的，你也很好。”
“长点心！”邢玉小声嘟囔。
赵回溪的笑容加深，她歪头看向车窗外。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在爱她。
她慢慢地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呼吸渐渐匀称，半梦半醒间，她听到邢玉问：“我给你找了个新剧本，你回家看看怎么样。”
“你现在大体和我说一下吧。”
“行。这次是个刑侦剧，也算群像剧吧，一个新类型……”
赵回溪倒下身体躺在车后座上：“让我演女警察还是大反派？”
邢玉听了觉得好笑：“你想演什么？”
“当然是正义凛然的警察。”
邢玉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来……这次满足你的愿望。”
“真的？”赵回溪直起身子。
“对啊，具体的等回去再和你说，睡吧。”
赵回溪又直愣愣地躺下去，没过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
新剧《死夜》讲述的是一群秉公执法的刑警破解各类诡异复杂悬而未决的案件。赵回溪饰演警察周雪，周雪算是个背景板，有点能力但比不上主角团。
又是个新角色，她喜欢接一些能突破自己的角色，她演过怨气满腹的女鬼，也演过义正言辞的律师，还演过衣衫褴褛的乞丐。饰演每一个新的角色都在刷新她对爱与恨、善与恶、美与丑的认知。
不过《死夜》开机是在两个月以后，赵回溪选择在空档期回一趟Y省。
她下飞机后坐了趟出租车，然后又挤上了人满为患的公交车，在曲径上绕了好几圈，终于回到了水湾村。
赵回溪没拿太多行李，就背了个包，她一走进村就有一群小孩围了上来。
“小溪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小溪姐，我好想你呀。”
“姐姐，城里好吗？是不是有很多很多大房子呀！”
这群小朋友都说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赵回溪弯腰摸了摸他们的头，挨个回答了他们的问题，然后从包里拿出来一些玩具和零食分给他们。
“我爷爷奶奶在家吗？”赵回溪粲然一笑。
“赵爷爷和孙奶奶在村那头聊天呢！”
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用起着倒刺的手指了指东边，赵回溪轻轻点头，起身朝东走去。
一路上遇到了很多熟人，赵回溪一一打招呼问好。她路过了一条小溪，流水潺潺清澈见底，她低下头看水中的倒影，水面轻轻荡起了涟漪，她脸庞的轮廓不再清晰，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干瘦的小女孩的脸。
女孩的左边，是一个笑容明朗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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