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巫师们和赫尔南迪斯们第一次共进晚餐的那夜,贝歇尔难得同养子们一齐吃晚餐——因他的作息昼夜颠倒,他总是下午时分才起床,将下午茶当早餐吃,把夜宵当午餐吃,奥尔伯里留下的加餐则被他当晚餐吃——于是,赫尔南迪斯餐厅长桌的主位终于有人坐了。贝歇尔坐在长桌正中的位置,穆里尔坐在他对面;两位小赫尔南迪斯坐在贝歇尔身旁,穆里尔身旁则是那位名叫接骨木的女人,以及那个小兽一样的女孩。至于穆里尔带来的另一位同行人——托里托既不坐在贝歇尔那侧也不坐在穆里尔这边,她坐在长桌的最末端,独自占据着桌子的头或者尾。托里托的行为实在是难以评价,她似乎是过于礼貌了,礼貌得以一种疏离的方式将自己放置在坚决不会叫人感到冒犯的距离上;她也似乎过于无礼了,她为所欲为,将自己凌驾于穆里尔和贝歇尔及其他人之上。
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人便是如此在餐桌边进食、谈论往昔以及交换视野。在这个赫尔南迪斯和巫师们并不熟悉彼此——又或者说,刚认识彼此——的夜里,当奥尔伯里终于将所有的食物都端上桌后,接骨木的话正式敲响了过往的窗棂,她轻声道:“那么,这一切要从何说起呢。”
可在接骨木说完后,没有人回应她:小赫尔南迪斯们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黎明时分同穆里尔对话过的贝歇尔虽然大概明白接骨木说的究竟是什么,但他总觉得由自己开口有些不合时宜;托里托完全没有搭理接骨木,她直接伸手将一盘烤鸟拉到自己跟前开始分割,穆里尔则拉扯着想要喝自己杯中酒的小孩。在诡异的沉默后,贝歇尔觉得还是赶紧接过话茬比较好。他干巴巴地回应道:“噢,你说的‘从何说起’,是指你们为什么跟着穆里尔回来、你们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是吗?”
“是的!”接骨木似乎对沉默已经习以为常了,她若无其事地说,“毕竟我们在你的地方歇息着,无论如何都需向你介绍我们的来历才对,以证明我们并非什么恶人,更不是罪人。”
直到这时,贝歇尔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忘了核实二人的身份。看着倒吸一口凉气的贝歇尔,接骨木挠了挠脸说:“但这事儿究竟要如何说起呢……好像不管从哪儿开头都很突兀。”
在接骨木说话时,穆里尔愤怒地抄起列莫宁娜狠狠地扇了两下她的屁股。在列莫宁娜放弃喝她杯子里的东西后,穆里尔才终于有空插上一嘴:“莱尔,由莱尔开始吧。”
“那就得由你来说了。”说话时,接骨木的一只手撑在脸侧,“毕竟这件事真的追根溯源的话,其实还是和你有关。”
在穆里尔带着莱尔穿行于森林间的第一个春天,她因什么不明的东西染了病。直到穆里尔回到赫尔南迪斯庄园为止,她都没想明白自己那时为何会突然暴病。分明秋日伴随着腐朽枯叶的寒风没有将她吹倒、冬季日复一日的积雪亦没有让她倒塌,偏偏在草木生长、雨水充盈的春天,穆里尔在某个清晨突如其来地病了。她久久地昏睡着,疲惫如一块巨石般长久地压在她身上。在醒来的时间里,她无时无刻不呼吸困难,她眼前的世界更是时不时会蒙上一块黑斑。
穆里尔预料到自己接下来必将接受疾病的毒咬,但她实在无力抵抗这一切。在这满目皆是绿意的丛林中,她能做的只有恭顺地迎接疾患,再容忍它的肆虐,直至病痛离开——她从来都是如此,患了病就找处安全的、安静的地方栖息着,好像只陷入冬眠的小鹿。穆里尔知道自己病得不寻常,于是,在还能站起来的时候,她用最后几分力气上了马。她躺倒在马背上,并示意马儿将自己带到没有野兽盘桓的地方去休息——她们从来都是这么做的,马儿对此早已轻车熟路。
但当时的莱尔显然对穆里尔的状况感到担忧,在穆里尔疲惫地趴俯在马背上休息时,它翘起尾巴并低声吠叫了两声,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可穆里尔实在没有力气再同它玩“猜猜小游戏”。眼看主人没有对自己的呼唤产生任何回应,莱尔便充当起了队伍的新主人:它抽动鼻子努力地辨认着空中的气味,当它嗅到什么特殊的气味后便飞快地跑出去,再急冲冲地跑回来;每当它确认了要搜寻事物的大概方位,它便会回到马儿身边示意马儿跟上自己。
一来一回的,莱尔将马儿从山林间引到了森林的边界。不远处就是一座村庄,那座山村紧挨着森林,有些在村庄外劳作的人们早早就看见了鬼影般的黑狗在草木中游荡。但村民们对此毫不担心,于这些人而言,森林间出现任何事物都不必惊慌,村庄与森林有着冥冥的约定,一道看不见的界限将两边隔阂开来,只要不跨越这道不存在的门,那林中的一切都和人们无关。于是人们只是看着黑狗,他们看那道影子在森林边缘站定,然后钻回到树木中。人们本以为黑狗就这样走了,如过去那些从林中探出头来的野牛和驼鹿一样看上几眼便离去,并一去不复返。但没多久,黑狗再次出现了,这次它还带着两匹马儿,马背上还有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它们一齐越过丛林的边界踏上了供人行走的小路,在这时,黑狗半俯下身子,一面细细地嗅着,一面领着路。
莱尔没有到村里去,它沿着村子外沿搜罗着什么。最终,它停在了一座位于村子外侧的房屋门口。这座房屋的小院里停满了各种鸟雀,窗户边码着层层叠叠的草药,有些发灰的骨头被草绳串起挂在屋檐下,显得奇异又怪诞,叫人不寒而颤。但这间屋子最怪异的其实是它的主人:一位头发无比茂密、仿佛将一棵小松树戴在头上的女人正在斟茶,虽然家里只有她一人,但她却认真地倒了两杯。在这期间,莱尔焦心地抬起前肢搭在木栅栏上刨动,嘴里还不断地发出可怜的呜咽声,试图引起女人的注意。女人听到声响回过头,看见的就是一只凶猛的黑狗正趴在自己的护栏上,它身后跟着两匹马,其中一匹马的背上正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庭院的主人大惊失色,她赶忙走到门口,手足无措地将昏厥中的穆里尔如柴火般从马背上卸下。
在搬运穆里尔的过程中,莱尔热心地围在女人身边想要帮忙。可女人却不断地用脚拨开凑上前的莱尔,同时她嘴上还碎碎地说着:“去,去,走开些!你走开些,你别进来!”
多少听得懂些人话的莱尔被这种没由来的驱逐伤了心,它垂下尾巴,整个狗看起来大受打击。但此时最要紧的是昏迷中的穆里尔,因此别说是被驱逐,哪怕是被殴打,它都会任由眼前的人随意对待自己。它必须得寻求眼前的人的帮助:训练有素的莱尔能够分辨出草药的味道,它嗅出眼前的人是个常年同草药一起生活的医生,此时此刻,唯有她能救助穆里尔。因此,虽然医生有些粗暴地对待了黑狗,莱尔也只是吸了吸鼻子,转而开始帮助对方:当女人费力地将穆里尔拉下马背时,狗机灵地咬住马儿的缰绳示意马儿跪下来,以便医生将穆里尔一点点拖到院子里去。自知对方不喜欢自己的莱尔甚至在女人将穆里尔拖到院子后还帮着对方关好了小栅栏,它将自己和两匹马关在院子外,模样懂事得叫人感到愧疚。院子里的鸟雀们歪着脑袋看它们,有几只胆子稍大的甚至飞到了小栅栏上好奇地打量着莱尔和它两位巨大的伙伴。
拖行着穆里尔的女人将穆里尔丢在了院子里。女人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凭一己之力把穆里尔给拖到屋子里去,她是个医师,不是屠户,让她把一个死气沉沉、和自己一般大的生物运到床上去实在是有些太强人所难。女人决定就在外头医治穆里尔。她从屋子里抱来了被褥、针还有布,被褥被叠高放在穆里尔的头下,而斟好的、如今已经半凉的茶则被女人一股脑地泼到了穆里尔头上。
屋外的莱尔看见女人的举动立刻急得站了起来,它冲到栅栏前,好像下一刻就要将栅栏撕咬开。好在穆里尔马上发出了声——茶水涌入她的鼻腔,她卖力地咳着,试图以此恢复哪怕片刻的喘息。莱尔因此止在原地,原本将要吐出口的咆哮声也变成了担忧的呜咽。
看到穆里尔半睁开眼后,女人赶忙跪在她的身边。她用布擦去从穆里尔鼻腔中呛出来的秽物,同时,她质问道:“先回答我,先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头疼,头晕,神志不清,四肢酸痛,呼吸不畅?还是还有别的什么毛病?”
被一杯水激醒的穆里尔疲麻地半阖着眼。虽然她在血液的洪流、无孔不入的嗡鸣中能依稀听见眼前的人说话,但她的头脑中只有一片虚无,她不知要如何回答。看着已经神志不清的患者,女人脸上露出了肉眼可见的着急。本来有些犹豫的她也下定了决心:她拿起手边的针,另一只手则摸索着穆里尔冰冷的手——穆里尔躯干滚烫,但四肢却冷得像是开春时刚破冰的河流——女人搓弄着穆里尔的手背试图给她些热量,同时她自言自语道:“好吧,好吧,既然你说不上来,那我就只能按我的经验来了……”
话音刚落,女人就强硬地将自己没能搓热的手给展开来。她捏住穆里尔的食指和拇指,然后用针分别在两个指头的指甲下方割出一道伤口。在划出血后,女人还用手不断挤压着手指,以便于血尽可能快地流出。当伤口中流出的血在软布上聚集了手掌心大的一团后,女人便蹲到了穆里尔的另一侧,并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血腥味让门口的黑狗心急如焚,也让院子中部分胆小的鸟儿惶惶地飞到了院外的树上。即便如此,穆里尔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她的眼反而完全闭上了,模样如死了般安详,胸部也看不见呼吸的起伏。女人焦头烂额地将穆里尔扯到自己膝上,借着拉扯的动作,她将穆里尔的耳垂朝脸侧翻过,又用针在耳后下方的小窝处挑起一块拇指大的皮肤。医师将针倾斜着拉开被挑起的皮肤,针被拔出后,血便源源不断地从无法愈合的伤口中流出。
事已至此,女人已经将自己所有能做的都做了。当流出的血开始在穆里尔的脖颈处凝结成血痂时,医师站了起来,从窗边拿了些药材并捣碎,再糊在穆里尔耳后的伤口上。看着昏迷不醒的穆里尔,女人小声地祈祷着:“虽然按照预言内容来看你不会死、你还会教我些什么,但还是拜托你扛过去……如果你死了我要怎么解释呀!我没办法解释你的来处,求你别死我屋子里呀!”
出乎女人意料的是,临近傍晚时,本来无声无息的穆里尔突然咳了一下。这声微弱的咳嗽仿佛春日的惊雷,在这声咳嗽后,穆里尔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恢复了生机。她的康复速度超出了医生的想象,女人甚至惊恐地觉得,眼前的病人所展露的活力根本不是康复带来的,而是身体在死前拧出的最后一点气力。
当天际披上夜的帷幕时,穆里尔已经能坐起来颤颤巍巍喝些菜汤了。她没有如医师想的那样死去,也没有再度陷入昏迷,至此,女人才相信穆里尔确实是在逐渐恢复——即便这种恢复不符常理。看着小口地喝着野菜汤的穆里尔,女人没有询问她的姓名和来处,她恪守着自己作为医生的本分,只是趁患者恢复神志后认真询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你记不记得自己昏迷前有什么症状?会不会头昏、眼晕、呼吸不畅,会不会四肢无力?你身上烫得吓人,你该喝点水……”
穆里尔没有回答医生絮絮叨叨的提问,她反而问道:“你是谁?”
“你先回答我。”面对不配合的病患,女人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穆里尔仰着头久久地盯着女人的鼻子,在意识到对方真的不会在自己回答前解答自己的困惑后,她才低下头去盯着还剩半碗的菜汤。思索了许久后,穆里尔轻声回答道:“似乎你说的症状我都有。”
“真糟糕啊。”女人边说着边站起来,她走到门前的窗户边挑拣起草药。在女人挑选草药的时候,穆里尔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察觉到醒来的小主人完全没有留意自己,被关在院子外的莱尔呜咽着用爪子刨动着泥土,似乎想挖出个地洞来钻到院子里去。但当穆里尔回过头、将视线投在它身上,莱尔立刻坐得端端正正,好像那急切的刨地动作与它无关。看着自己忠实的伙伴,穆里尔实在想爬起来抚摸一下它,但她也确实站不起来了:单单只是坐着抱起碗便已经耗费了她的力气,她甚至没办法抬起手来喝汤,穆里尔只能低下头去,以一种极其谦卑的姿态半舔半吮着饮汤。于是,穆里尔只能对莱尔笑笑以作宽慰。她不知道在这样黑的夜里莱尔是否看清了自己的笑,但在这之后,莱尔确实不再发出那般叫人觉得可怜的哼哼了。
没多久,女人就带着各式各样的药草回到了穆里尔身边,同时她还搬出了一个石盆,盆里是烧得正旺的炭,炭火中放着一个稍小的、盛了水的石碗。女人将手上的草药团成团后一股脑地塞到了碗中,紧接着她用一枝光滑圆润的木棍不断地翻动着碗里的草药。炭发出的微微的火光在夜里有些刺眼,穆里尔半仰起头看着悬挂着烨烨星光的天空,这时,她再次问出之前的问题:“所以,你是谁?”
“你在说名字吗?”女人抽出木棍时带出了许些碗中的水,水打在炭火上,激起了一缕呛人的灰烟。在用衣角把木棍擦干净后,女人才回答穆里尔:“我叫接骨木。”
穆里尔点点头:“好的,接骨木。你救助了我,谢谢你。”
穆里尔这番平铺直叙到有些不近人情的话叫接骨木咂舌,她甚至停下了翻动草药团的动作,为的就是能好好观察一下眼前的病人。之前在搬动火盆时,接骨木刻意将炭火盆拉得更靠近穆里尔些,当时她为的是不让病人受春寒的侵蚀,而如今,火盆中仅有的一些光亮洒在了穆里尔身上,接骨木因此看清了她布满花粉和草籽的外衣,看见了穆里尔指缝间的泥土。接骨木重新低下头去翻弄碗里变瘪了的草团,她说:“不用谢我,你应该谢谢你的狗和马,是它们带你来找我的。”
穆里尔再一次看向护栏的方向,重新转过头来时,她毫不客气地说:“是的,它们也需要被感谢。但你把它们关在了门外,我没法抱抱它们。你能让它们进来吗?”
接骨木拒绝了穆里尔的提议:“不行,你的马太大了,院子住不下它们;你的狗也不能进来,它会吃掉我养的鸟。”
“莱尔不会的。”穆里尔告诉接骨木,“它很听话,如果没有人的指挥,它轻易不会攻击别的动物的。”
接骨木对此不置可否,她只是挑了挑眉,专心致志地和锅里的草药搏斗。如今,草药已经从干枯的草团变作糜烂的绵密丝状物,接骨木用棍子在碗里打着圈儿搅合,没两下,草药干瘪的皮囊如蛇尾般接连绞上木棍。接骨木将缠满了草药渣的棍子放在锅边敲了敲,在将棍上残留的药水打落回碗里后,她才将棍子放在一边。接骨木盯着颜色浑浊到分辨不出颜色的药汤,百无聊赖地同穆里尔搭着话:“你是从森林里来的?”
“是的。”穆里尔的回答毫无保留——她的父母们没教过她如何和人相处,她当然不知交流的边界是什么,“我从森林里来,狗和马是我的伙伴。”
火盆中的温度对于药汤而言似乎有些高了,锅中的药汤开始不断地冒泡,接骨木只好重新拿起木棍,小心翼翼地将碗边的木炭拨开些。在拨动木炭时,接骨木接着问:“你在森林里做什么?”
这回穆里尔没有回答,她静静地抱着喝完了的、已经干干净净的碗一言不发。接骨木无奈地看着她,在等了半晌后,医师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将穆里尔怀里的碗抽走,然后回到屋里去又打了半碗野菜汤——这次她没忘记给穆里尔拿上勺子。接骨木将汤碗重新递给穆里尔,她妥协道:“好吧,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但你叫什么?这总能告诉我吧。”
“穆里尔,穆里尔·杜鲁门。”巫师快速地回复。
这可有些稀奇了,在这世道下,有名有姓的人实在不多见。可无论接骨木怎么咀嚼这个姓氏,她都无法在破开的音节中寻到半分印象。最终,接骨木皱起眉头困惑地问:“杜鲁门,穆里尔·杜鲁门——你来自哪个城郡?这个姓氏在我们村子附近可不存在。”
“城郡”这一闻所未闻的词叫穆里尔感到巨大的困惑,她如莱尔般歪过脑袋以示自己的不解。面对一脸茫然的穆里尔,接骨木大惊失色:“你——等一下,你不知道自己从哪来?你是病傻了么?”
“我想我没有傻,我只是没有力气。”穆里尔不认同接骨木的话,她一一反驳道,“我也并非是不知道自己从哪来,我只是不清楚你所说的城郡是什么意思。”
接骨木没有立刻接话——现下重要的,是已经熬好了的药。她用木棍将围在石碗边的炭火全都挑开,然后将手帕打湿。湿润的帕子被叠了又叠,叠好了的布块足有一指厚。接骨木用这块布将被炭火炙烤的石碗拿了出来,用木棍再次搅拌了一会儿后,石碗里的汤药被倒到了新的木碗中。
“呕。”本来正在大快朵颐的托里托突然反胃了一下,她打断接骨木和穆里尔的讲述,“吃饭呢,后面的部分还是先跳过吧。”
听得正起劲的贝歇尔有些不知所措——他是个极其优秀的听众,即便接骨木在穆里尔讲述的过程中时不常就插科打诨、穆里尔在讲述的时候也全然不顾故事性,贝歇尔也不插嘴不打岔,他就静静地听着,还会在心中将穆里尔直白的讲述润色一番——他听得正高兴呢,突如其来打断对他而言简直是当头一棒。贝歇尔无措地看看穆里尔又看看接骨木,他不解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跳过,怎么了?”
托里托朝接骨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因为很恶心——这家伙熬的药实在是恶心得让人想起来就浑身难受。”
接骨木摊开手来为自己辩解:“药本身就是难吃的,要是好吃那还叫药吗。”
托里托用一块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指着接骨木身旁的穆里尔,她告诉接骨木:“你旁边那人是个饿极了能直接吃土、甚至能直接挖出土里的蚯蚓生吃的家伙,即便如此,她依旧喝不下你的药,你还不觉得这一切是自己的问题吗。”
“这两件事并不产生关系好不好!”接骨木反呛道,“就像你不喜欢吃鱼肉并不意味着鱼本身不好吃,你们两个觉得我的药味道奇怪也并不意味着我的药有问题!”
二人吵得有来有回,但贝歇尔长久地注视着自己身形瘦削的老友。他实在无法想象人究竟要在如何艰难的光景下才会吃土和土里的虫子,因此,他的眼中写满了惊恐和不可置信。穆里尔显然不明白贝歇尔在思考什么,在对方的注目下,她开口道:“嗯,那药的味道确实非常恶心。”
“是什么味道呢?”萨曼莎压低了声音好奇地问。
穆里尔将声音压得比她更低——她似乎担心这些话被接骨木听了去:“苦,同时又发酸,像是在吃死在岸边好几天、身躯已经被蛆虫吃了一半的鱼。可偏偏那药又是液体,因此它比食物更快也更剧烈地在舌头和喉咙里冲荡。在挨过酸苦后,舌头根又会泛起辣味。那不是大蒜的辣,而是一种刺激的、让人觉得刺痛的辣,同时,胃也会往外冒气,放烂了的食物味道开始在嘴里蔓延——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味道。”
这实在算不上是“一种味道”,这种复合的描述让三位赫尔南迪斯陷入了混乱的想象,一时间,餐厅陷入了叫人感到不安的寂静——连接骨木都停下了和托里托的犟嘴。接骨木惶惶地注视了穆里尔好一会,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她只是心虚地移开眼睛,然后捡起自己盘子里已经泡得过于绵软的面包吃了起来。托里托“哼”了一声,她总结道:“都说了,那些东西实在是恶心的不行。”
“这简直是一种虐待……”贝歇尔喃喃自语着,“如果是我被第一次见面的人灌了那种东西,我一定会立刻逃走的。”
托里托用力地点点头:“我同意,这可是比做锻造副手更可怕的虐待。”
贝歇尔没听明白托里托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立刻忽略了自己对托里托的困惑,毕竟现下他有个更在意的问题:“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会一起上路?她都这样对你、你都这样对她了!”
“因为她们都是巫师。”穆里尔的回答很是平淡,仿佛生活就理应如此,“譬如接骨木,她是能够洞察未来的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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