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吵……”
黑暗中，知绘半撑开眼皮，爬起身，手掏进床褥下方。
“你差不多猜到发生什么了？”
“那我就直接说了。你今天看到的漫画，是我画的第二篇。第一篇被你家里人扣下来，他们不想让你看第一篇，所以我就要你看。”
她摸到床褥下的纸，略微有些褶。她抽出来一沓，都递给五条悟，约莫四十多页。
“第一份原稿被没收了，这是我偷纸回来，在床上用自动铅笔和勾线笔画的第二份。线条不好看，画面也有点脏，你不许介意。”
五条悟接过画，盘坐在一旁，手抚过纸面。
这张纸皱得像是连在一起的碎片，是知绘揉成团，藏在衣服里，偷带回来再展开。
“哎呀，”五条悟说，“这次真的被欺负了呀。”
知绘的脸转去另一侧，不看他：“我只是被威胁了。”
灯火点亮，纸页翻动声传来。
等知绘回头看向五条悟时，他已经躺在地上，翘着腿，一页一页看漫画，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
怎么看笑了？这可是现实惊悚题材，她也没加搞笑元素。难不成是她第二版的画很滑稽？因为没用透写台和蘸墨笔。
抱紧双膝，知绘盯着五条悟，越看他，越觉得他怪好看的，但这不妨碍她满心幽怨。
五条悟看到最后一页。
知绘记得，那两页大致是讲：主角在备受瞩目的舞台上，出了事故。舞台顶部的照明设备落下，砸向她，她注意到了，却平静地迎接死亡。
五条悟哈哈笑出声，丝毫没体会到悲伤之处。这简直是对她的嘲讽，她画到这里时可伤心了。
“不错，我喜欢。“五条悟坐起身，欻欻把纸页敲在地板上，把纸张理齐。
他指着漫画，看向知绘：“等刊载后，奖励我的族人每人一本，每天饭前咏读，一天三次。你觉得怎么样？”
知绘吐槽：“这是惩罚吧？”
五条家的人很讨厌这篇漫画，但要被逼每天精读三次。
“重点是刊载，你应该欢呼雀跃~”
一点都不雀跃，知绘栽进柔软的被子，脸埋进枕头。她想，就算这篇刊载了，她也想继续画惊悚漫画，她的粉丝还等着她。
但她现在被关在五条家，被限制自由，还要和这群封建迷信的伪人斗智斗勇。
“还有，你的原稿我会要回来。”五条悟说。
知绘闷在枕头里，敷衍道：“哦。”
房间内安静稍许，有风吹动知绘的头发，是五条悟俯下身体带动的风。
他跪趴在地上，侧脸贴着榻榻米，挤出点脸肉，盯着知绘。
见状，知绘滚一圈，离他远一些：“干嘛盯着我。”
他继续贴在地上，说着不知真假的话：“你都不问我看漫画时为什么笑吗？都不关心人家，真令人伤心。”
“我们是要相互关心的关系吗？”
知绘再滚两圈，滚出被褥的范围，离五条悟更远。但他坚定地，用那双眼睛看着她，仿佛阳光下泛着光的河流。
……这个人脸太漂亮，知绘都不想用帅去形容他。
她别开视线，过了会儿才回头，“好吧，那你为什么笑？”
五条悟侧脸朝上，另一边脸就陷入阴影。他半合双眼，睫毛低垂，显得冷淡、落寞。
但他突然眯起眼睛，勾起嘴角。
“诶嘿，不告诉你。”
“嘭。”
知绘抓起枕头就扔向五条悟。五条悟躲开，整个人像猫一样弹飞。枕头就落到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嘁！又没打到。总有一天，她会打到这个家伙。
知绘起身，捡起枕头，坐回床褥上，见五条悟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只觉不爽，就阴阳怪气起来。
“你家里不会也想把你捧成巨星吧？然后觉得这篇不吉利，就不给你看？真迷信，还自信！”
五条悟啪啪鼓掌：“真厉害，猜对了。”
“那可真失败，你好糊哦，我都没听过你的名字，全网零通稿。”
“确实，”五条悟抱着双臂，连连点头，“是有些失败，但我名气还是不小的，只是你比较无知啦。”
说着，他还摊手表示无奈。这个家伙脸皮厚得很，怎么贬损他都无效。
知绘劝自己消气，翻个白眼，就藏进被子里，要继续睡觉。
却听见他说：“你明天跟着我出门怎么样？”
“……”
出门的话，就不用被困在这栋大宅子里，也不会和更讨厌的前任家主撞上。
但放她出去的话，她更容易报警和逃跑，对五条悟来说不是好事吧？真是个奇怪的人。
她说：“嗯。”
第二天。
知绘醒来就已经不在五条家，而在某家酒店，手腕上多了支蓝色儿童手表。
用五条悟的话说，因为没有手机就不知道时间也太可怜了，顺便，这个手表没有电话和报警功能哦。
太狗了，这个人！
更痛苦的是，她的家里人，也要等半年才会发现她失踪吧？
因为她之前去东京，也只留下一张纸条『妈妈，我今晚就要远航』，就跑路离家。又因为害怕家人催婚、催找工作，很少接家里的电话。
这都是原罪啊。
此时，两人正站在酒店楼下，等来第三个人。
“哟~伊地知。”
黑色轿车刚刚停稳，五条悟就与里面的西装男打招呼。等西装男下车，五条悟跑到知绘身边，弯腰，抬起两支手臂，一上一下地指向知绘。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被称为伊地知的西装男，带着黑框眼镜，面颊瘦削，眼窝凹陷，看起来就是个被榨干所有精力的社畜。
五条悟介绍：“她叫伊藤知绘，是个无业游民。因为总是给我添麻烦，放在家里又会被欺负，我只好把她随身携带了。”
知绘握紧拳头，挥向五条悟，五条悟侧身躲开。
伊地知高洁愣了一下，神色复杂。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看五条悟，又看向知绘，目光似有同情。等视线落回五条悟身上时，他又板着脸。
伊地知说：“但是，今天我们负责的任务很危险，不方便带……”
伊地知话未说完，五条悟就拉开车门，坐上后座。
他拍拍身侧的座位，示意知绘上车：“我知道，是那片被封锁的村庄吧？进去的人都没能出来。”
伊地知不再多说，坐到驾驶位。汽车发动后，二人聊起任务的事。
伊地知汇报：
“根据「窗」传来的信息，监测人员于两天前失联。最后传出的情报说明——监测员没有找到咒灵，只能感觉到咒力，怀疑是非常规形态咒灵，如气体、集群细菌、能量体等肉眼看不见的形态。”
伊地知说话时，五条悟拿出椅背后放着的牛皮纸袋，取出其中的一沓复印纸。纸上面印着的，赫然是知绘的一篇日文盗版漫画，是知绘于五年前所画。
伊地知看向后视镜中的知绘：“目前怀疑，这只咒灵与这篇……有关。”
“嗯，”五条悟点头，“这篇我之前看过，不用等我看完。”
伊地知就继续说明：
“据监测员前期传出的消息，受害人的身体构造会突变，血肉消失，变成像千层酥那样，一层皮肤叠着一层皮肤的状态。”
“之后，监测员就没有传出消息，我个人推测是会与漫画发展一致。”
“那很麻烦呢。“
五条悟捏着下巴，转头看向知绘。突然，他一手揽过她的肩膀，招呼伊地知。
“伊地知，你不要看知绘一副很弱的样子，实际上她很厉害的哦。”
“……”
伊地知没有理五条悟的跳跃话题。
知绘也不说话，世界观不同，无法强融。但这两个人谈得如此认真，她都有些动摇了。只是，凡事要讲证据吧？
五条悟不理会二人的沉默，继续说：“她可以充当人形咒力探测器，还是特定副本的攻略百科书哦。”
伊地知说：“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五条悟将复印件递到知绘面前：“知绘，看看这个~”
知绘试图掰开肩膀上的胳膊，但没能掰动。
五条悟也没管她的动作，问道：“五年前画的，你没有忘记剧情吧？要我帮你回忆吗？”
“……当然记得。”
大致剧情是，某个女学生，发现朋友变美变瘦后，好奇朋友是如何做到。但朋友没告诉她。她就跟踪朋友，晚上躲在朋友家中，发现不得了的秘密——
她的朋友是个怪物，皮肤之下是另一层皮肤，隔段时间就剥下一层皮，才越来越瘦，骨感得诡异。
目睹这件事后。某天早上，她透过卫生间的灯光，发现自己的眼皮也分层，就像多层卫生纸一样，她也变成怪物。
她忍不住地剥下自己的皮，一层又一层，最终变成水杯粗细的长条人棍。
“采访一下，”五条悟还揽着她，另一只手作话筒状，递到她嘴前，“漫画里没提到这种怪病是怎么传播的，所以，是怎么传播的？”
“问这个干嘛？”知绘缩着身体，想离五条悟远一些，这个人实在没边界感。
“你只要回答问题就好了。”
“……就算你要我回答，但是，我画的时候就没想过啊。这是我五年前的创作，当时我有很多地方都不成熟，设定不清晰，意象联系也不深。”
“说个大概的也行，不用太具体，就是，你觉得怎么样就会传播？”
前排的伊地知也向知绘侧头，认真倾听。
狭窄的轿车内，两个男人沉默地关注着她，一个还离她极近，挟持着她，她都闻得到他身上的洗衣液气味，还推不开。
压力很大。
知绘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恐怖漫画，还是迷雾重重更好吧？”
“所以我觉得，传播方式就是要让人不知道，让人感觉无论如何都会被染上。所以只要是接触过，不管是看到、听到、碰到、闻到等等，都会被传染吧？”
“地狱困难模式啊”，五条悟感慨，“那你是怎么想到画这部漫画的呢？灵感来源？有没有某种不会被传染的设定？”
这种东西说出来有些羞耻，尤其是她这部漫画，没有很好地表达出灵感。
知绘不太想回答，头扭向一边。
但五条悟把她的脸掰回来：“回答一下又不会掉肉，不回答的话——我就再把你送回五条家。”
“嘭。”
捶向五条悟的拳头，落在车椅坐垫上。
知绘感觉自己像个弹簧，不断被压到极限，忍不住弹回去，然后又被慢慢压到极限。
沉默片刻，没有办法，知绘只好回答：
“……因为大家好像都会掩饰自己的**？把心中所想藏在心底。有些人藏着藏着，就连**也感受不到了。”
“就感觉，人好像也是一层一层的，**诞生在最深处，或者分散在每一层。”
“有些人一层都没剥开过，不知道想做什么，一辈子都过得迷茫。”
“但有些人，当剥开第一层，暂时找到**。舒爽地达成**后，便更觉空虚，就会又剥开一层，上瘾，不停地反复，直到被耗空。”
伊地知说：“所以，变成「千层人」的是后者？照这样，如果是无欲无求的人进入封锁区，可能会没事？”
“但这种人很难找吧？”五条悟松开知绘，“还是我先进去看看，但要用咒具封掉五感。照这个规则，应该会有几个迷茫的幸存者。”
“了解。”
伊地知点头。远处的黑墙越来越近，那是封锁整片村庄的结界术——「帐」，用以防止诡异现象外扩。
伊地知看向后视镜，提醒五条悟：“快到目的地了。”
后视镜中，五条悟离伊藤知绘很近，两人都挤在后座右侧。知绘靠着车门，闭着眼睛，五条悟的右手垫在知绘的头和玻璃之间。
注意到他的视线，五条悟把知绘拉起来摆正，笑嘻嘻地说：
“我就说吧，人形咒力探测器，遇咒力就晕倒，灵敏度堪比特级咒具，也就比六眼差了一大截吧。”
伊地知：“……”
他还以为，要出大事了，五条悟人生的大事。
*知绘本人弱弱的，但产出相当恐怖，规则系武器，触发条件的全都会中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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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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