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情确实可以说得上是有点意外,但时研却不用考虑和陆予保持距离的事情,因为一般情况下,陆予和他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
这没什么的,陆予和他本来就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只有他像是一个从没见过光的东西,稍微被搭理一下,就已经这样了。
陈一豪总是坚持不懈地每天找他的麻烦,而在这时,哪怕是会对他温柔的陆予也不过只是在一旁看着,甚至因为他在看,陈一豪为了让陆予能够认可他,还会更加过分一点。
等到快要上课,或者实在是受不了的时候,陆予又会恩赐一般地开口,随便找个什么话题把陈一豪支走,给时研一个喘息的机会。
他像是一个已经走到绝境的人,有人看他痛苦,有人默许,他在那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恻隐之心的一次次施舍下苟延残喘。
这算得上是帮助吗?他不知道。可这明明让他充满痛苦。
陆予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总是像玻璃珠一样,平静又温和地,凝视着一切,说不出那其中有什么情绪,又或者其实什么都没有。
他好像生来就是如此,高高在上,所以就连他凝视的目光也像是怜悯。
时研从来不相信他有什么能够让上天垂怜的时候,可真的有那么一段时光,让他曾经也怀疑过自己。
——
那是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假。
一如既往地被压缩了但学校还是坚持说那是三天假期。
“时研。”陆予忽然叫他。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时研才忽然意识到,这还是陆予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来喊住他。
好奇怪。
“怎么了?”时研有些不自在,甚至不敢正眼看他。
陆予的声音不算小,别人肯定也听到了,还有看过来的目光。
好奇的,看热闹的,惊异的……
总让人不自在。
时研不自觉缩了缩自己,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变得更不起眼一些,减少那些投在自己身上如有实质的目光。
“这次月假你有时间吗?”陆予好像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被其他人听到。或者说,他要的就是让别人听到。
很恶趣味的一种想法,但他并不觉得这怎么了。
“……我不知道。”其实他知道自己一定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但他的时间好像从来都不属于自己。
时正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突然使唤他做这做那,也总是和张灵吵架,只有在空隙之中的时间,才是真正属于他的。
但那又有多少呢?
陆予好像并不在乎他到底怎么回答,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直接走了。
——
第二天。
上午十点,有人敲响了他家的门。
是时正青吗?但感觉又不像,因为没有那些咒骂的声音。虽然也是极不耐烦的敲门声就是了。
时研不敢直接开门,怕是有要债的找过来了,于是透过门往外看。这扇老得不能再老的木门是没有猫眼的,但已经掉漆的木板之间有一些缝隙,时研就透过那样的缝隙来往里看。
时研隐约能看见一部分人影,没等他分辨出来者到底是谁,那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时研?你在家吗?”
啊,是陆予的声音。时研认得出来的。
时研这才连忙将门打开,有些抱歉晾他这么久∶“抱歉,我刚刚在忙。”
“没关系。”陆予很慷慨地没有计较这些。
如今开了门,却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只是稍微扫了一遍这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房子。
“不进来吗?”时研其实有些忐忑,毕竟他家也不是什么好招待客人的好地方,哪怕再怎么收拾,那种贫穷的又带着一点霉味的感觉是遮不住的,就像……时研的人一样。
“不了,我是来叫你出去玩的。你现在有空吧?”
“我……”时研不好直接答应,要是时正青回来,看到他不在,又要打他一顿了。
“走吧走吧,机会难得。”陆予语气十分恳切。
好看的浅色眼睛里面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倒影,这样的一双眼睛,只看着你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是很难拒绝的吧?
时研差点就要一口应下了。
“不了吧?”他只是拒绝,又无法对他说他拒绝的原因。
真奇怪啊,明明一直都是如此的,为什么自从陆予到这里来了之后,他会对这个家生出这么多的抱怨?
“我都特意来找你了。”陆予也不想和他在这里虚与委蛇,不管他如何回答,直接拉着时研是手腕上了自家的车。
时研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到了这看着就很贵的车里,他不认识这些名车,但是富裕和贫穷的气息是一样的,藏不住的。
这简直让他如坐针毡,就像是常年生活在暗沟里的老鼠忽然被迫到了正午火辣辣的太阳底下一般。
陆予回想着刚刚抓到的手腕,那触感简直是难以形容的,很细,很脆弱,好像轻轻用力就会断一样,可那苍白的皮肤却是滑腻的,冰凉的。
“我们去哪?”时研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陆予这才从那奇异的触感中回神∶“啊,就去游乐场玩玩。这没问题吧?”
其实本来不是这么计划的,但又怕等会时研吵嚷着要回去,于是选了一个大约能接受的地方。
真是麻烦。
“没问题的。”时研没有去过游乐场,心中又不免升起一些期待。
“谢谢你。”时研思来想去,还是只憋出这一句话。其实他觉得那时的自己应该是很滑稽的。
坐在一看就与自己格格不入的车里,缩成一团,平时惨白又瘦削的脸上泛着相当扎眼的怪异的红晕,感到又局促地说出这干巴巴的致谢。
陆予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温柔一笑∶“没什么,是我要你陪我。”
——
很快就到了游乐场,和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很空。
“我包场了。既然要来,那就不要有别人打扰比较好吧?还是说,你觉得热闹一点会比较好?”陆予坦然地说着,解开了他的疑惑。
但他说出口的那些话是那样的随意,就像这其实根本没什么一样。
“我无所谓的。”时研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他的意见,他的意见并没有用,所以不要问了。
好在接下来陆予基本上都已经计划好了,时研只需要跟着他。
哪怕是没那么热闹,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反倒是主动带他来的陆予,好像一直都没什么兴致,于是时研也克制着,让自己看上去可能没有那么开心一点儿。
终于,陆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你累不累?”
“有点。”其实还好,但是时研知道,这是陆予想要回去了的意思。
“那么我们回去吧?”陆予在心里挣扎了一番,还是伸出手。
“好。”时研装作自然地握上他的手,不熟练地挤出一个笑容。
他还真握上了啊。
陆予有些想甩开,但还是没有这么做,又凉又滑的手,像是丝绸一样。怎么会有男的手是这样的呢?
很快时研就发现了不对,这并不是回他家的路。
“我们不是回去吗?”时研有些不安地问。
本来都已经出来这么久了,要是被时正青发现,那是真的要完了。
“回我家。”陆予没有要解释的打算。
时研知道就算他现在说要回自己家,估计也会被陆予否决,于是不再说什么。
当站在那华美的别墅前,时研终于忍不住想要逃。这根本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进去吧。这里只有我在住,你不用这么拘谨。”陆予难得有这心思安慰别人。
但这到底起了作用。
时研待在这里,站也不是,坐着也不是,好像他仅仅只是在这里呼吸,就会弄脏这里。
陆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示意他坐下。
他也仅仅只是机械地执行着这些动作。
真是的,他又没干什么,怕成这样。
陆予有些无奈。
这算什么?把人带回来还要怕人跑。
算了,让他放下戒心又何尝不是游戏的一部分呢?
这么一想,陆予又有了耐心。
“要去我的房间看看吗?”陆予向他发出邀请。
时研哆嗦了一下,差点连水都没端稳,又点了点头。
时研就这么跟着他去了房间。
陆予的房间没什么特别的,干净整洁,还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和陆予身上的一样。
是香水吗?时研忍不住想。
时研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
明明他没见过陆予以前的样子,但他依然无比肯定,那就是小时候的陆予,完全就是一模一样。
“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他不自觉说出了这个陈述句。
“嗯。和现在很像吗?”陆予自然地回应,却走过去扣下了照片,打断了时研一直盯着照片看的动作。
“几乎一模一样。”
“是嘛,很多人都这么说过。”陆予听着他的话,笑了。
这和之前的笑是不一样的,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
“对了,你还要回家吧?”陆予忽然又提出送他回家。
好奇怪,明明他才刚到这里。
但时研还是选择了回家。毕竟时正青那边不是什么好说话的。
——
等回到家,果然时正青已经回来了,甚至连张灵都不知道怎么回得很早。
时研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终于有勇气打开那扇其实很不牢固的木门。
“爸,妈,我回来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什么东西很快地向他飞来,时研避之不及,被砸了个正着,那是时正青的烟灰缸,一时间,剧痛从额角传来,血马上就流了下来,时研只觉得脑袋发晕,就连时正青的咒骂也变的不那么清楚。
“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直接死在外面?……”
大概是时正青确实是卯足了力,就这么听着,时研竟然晕了过去。
在晕过去之前,时研悲哀又安心地想,是了,这才是他的生活,充满暴力、辱骂、贫穷……陆予带他见到的那些,就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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