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饭后。
顾昔耐心讲解化学方程式的速记方法，吴璟安却听得心不在焉。
（昔哥要出国，他为什么忽然想出国了？）
（挺仓促的，像是在逃避什么？难道是因为蒋烁嘉？）
（不应该啊，他不也准备出国，这么看两人好像特意约好似的。）
（不会，昔哥那天的反应来看，应该不会和他选同一个国家。）
（可还有什么理由会想离开这里呢？）
（还有为什么没提前告诉我？）
“你写一遍。”顾昔察觉他压根儿没听进去，有些生气地刁难。
吴璟安猛然回神，手慌脚乱地拉过本子，拿着笔却迟迟不落笔。他压根儿没听顾昔让他写的是什么。
“昔哥......那个，能再说一遍要写哪个反应么？”吴璟安硬着头皮问。
顾昔无奈地盯着他。
吴璟安心虚地不敢对视。
“三氧化二铬和氨气的反应。”顾昔依旧看着他。
“哦。”吴璟安低头思索很久，断断续续写下几个符号，箭头的另一边却死活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化学式。
“行了。”顾昔看不下去，轻声打断。
吴璟安悻悻舔了舔唇，心虚之情尽显。
“想什么呢？一直走神。”顾昔微微蹙眉。
“怎么没和我说起过？”吴璟安没头没尾问。
“还没公布名单呢，落选岂不会让你失望。”顾昔这都能接上他的思路。
“嘉哥和你一起？”吴璟安没有抬眼。
“蒋烁嘉和你说的？”顾昔眉心一跳。
（难道他们真打算一起出去？）
吴璟安心里一紧。
“他那成绩初筛就被筛下去了，也好意思说。”顾昔有些不耐烦。
（那他还一副苦恼至极的模样，合着是故意膈应我呢。）
吴璟安心生不悦，不由脱口而出，“这人也太会演了吧。”
不对，蒋烁嘉为什么要故意气他？有什么理由故意让吴璟安误以为他和顾昔要一块儿出国念书？
（难不成听墙角被他发现了？）
“他还和你说什么了？”顾昔没察觉他早在脑袋里把蒋烁嘉编排了一遍。
“说你以后会很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周末更是不可能休息。”吴璟安如实回答。
“那是以他的能力来衡量我的时间。”顾昔冷笑，“我又不是神仙能不吃不喝，你也不想想可能么？”
“也对啊。”吴璟安的脑子怎么突然秀逗了。
如此说来，蒋烁嘉像是有意让吴璟安知难而退似的。
“你也不小了，也该能听出别人话里的虚实。”顾昔担忧。
这傻弟弟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儿心眼？小时候不谙世事就算了，如今没几年也该步入社会，要是还如此单纯该怎么办？
吴璟安没捕捉到他眼底的担忧。
“为什么要出国？这儿不好么？”吴璟安还是没忍住。
顾昔轻叹，“谁都想往高处爬，放眼前的机会不去珍惜，我傻吗？”
“可是你出去了，我.....”吴璟安一顿，“我顾叔怎么办？可就孤苦无依了。”
“又不是不回来，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更长久的相聚。”顾昔知道他的停顿为何，柔言宽慰。
“可......”吴璟安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昔打断。
“安仔，我知道你在追赶我。”顾昔凑近注视着他清秀的眉目，“但你想过没有，自己想走什么样的路？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这倒是问住吴璟安了，尽管他在开学典礼大放厥词让大家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可他眼里只有顾昔的背影，从没欣赏过沿路的风景，更没想过会踏上任何一条岔路。
“不是说不能和我走同一条路，只是我觉得除此以外你还有很多选择。”顾昔循循善诱，“对你而言，这条路不一定适合你，也不一定走的舒心。”
吴璟安无言，不知道能说什么来回应。
“安仔，趁现在还没到非选不可的时候，你可以认真思考比对后再做决定，我希望你能选一条即便撞了南墙，也能毅然爬起来坚持走下去的路。”顾昔温柔地抚过他柔软的发顶，“别因为盲目而让自己后悔。”
不知为何，吴璟安从顾昔隐晦的话语中，听出暗暗驱离的意味，可他还是想留在顾昔身边。
（只要你在，走什么样的路我都会开心。）
“吴璟安。”顾昔没等到回应，淡淡开口，“如果我走上一条不归路，你也敢跟来么？”
“什么？”吴璟安瞬间悬起心脏。
（什么不归路？昔哥为什么会这么问？）
“纵然万劫不复，你也敢么？”顾昔凑近。
鼻息交融，吴璟安嗅到一丝诡异的危险，“什.....什么意思？”
顾昔静静凝视，吴璟安喉间不由收紧。
（昔哥从未露出过这样危险的神情，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顾昔终于放过他，拉开两人距离挂上熟悉的温煦，“我走的不一定是阳光道，你要学会把握自己心里那杆秤，衡量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跟来。”
吴璟安忽然觉得眼前的哥哥有些陌生，他不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朝夕相处的顾昔终是会离他而去.....吗？
“昔哥。”吴璟安鼓起所有勇气做最后的尝试，“如果竞赛我进了前十，你能留下来么？”
面对眼前故作轻松又暗含孤注一掷的神色，顾昔心里某块小心加固的地方，终是有些柔软塌陷。
他深深吸气，轻然释放，“等结果出来再说。”
吴璟安绷紧的肩膀耷拉下去，他知道顾昔在给自己留后路，也没立场强硬，“好。”
周六一早。
令人意外的是，化学竞赛竟然是全英文试题。
吴璟安抛开一切杂念专注作答，周围怨天尤人的小声嘟囔丝毫不影响他落笔的速度。
如果说，这是眼下唯一能留住顾昔的方式，他没道理不放手一搏。毕竟除此之外，想不到更好的理由让他打消出国的念头。
说来好笑，吴璟安竟以一己私念而愤然阻拦顾昔奔向更加辽阔的旷野，他不否认他很自私，也很无理取闹。但远不如顾昔优秀的事实狠狠捶打他脊梁，也不是人人都能遇上这种好机会，吴璟安怕稍微撤力，顾昔就会真的撇下他远去。
如果真是这样，吴璟安连追逐的资格都将不复存在。
铃响，吴璟安抓紧最后几秒完成最后的化学式。
“我去，安仔你题神附体啊？一直没停过笔，难不成瞎编一堆胡乱凑数？”烨宁难以置信，身后沙沙写字的声音从都到位没间断过，他听力好不会出错，就是吴璟安。
“昔哥给你开小灶了？”萧若证实，确实是他。
“是开了。”吴璟安坦然承认。
“也太作弊了吧。”祁雅凑过来，故作不满地捶了他一下。
“我要进前十。”吴璟安目光坚定，“毕竟打了赌，不能输。”
“有气势！我喜欢！”烨宁和他对拳。
“和谁赌？赌什么了？”萧若好奇。
“和我哥，赌.....”吴璟安及时刹车，淡淡挑眉的动作竟有一点丁儿痞气，“赌什么有必要告诉你们么？”
“也是。”萧若表示理解。
“你这么说我也开始好奇了。”烨宁却坏笑着凑上前。
“好奇害死猫。”吴璟安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掌。
这个周末。
的确没见到顾昔，吴璟安躺在床上很低落，连动漫和小说都不想看。
无聊之际，他起身翻开尘封许久的画本，执笔认真描绘。
午饭后。
吴璟安接到烨宁电话，想约他去唱歌，说是补上伤患的痊愈庆祝。
反正吴璟安无所事事，闲着也容易胡思乱想，一口答应。
KTV。
“安仔来点歌。”烨宁让出话筒。
“看看想吃什么。”萧若递来小吃菜单。
“刚吃饱。”吴璟安挥手拒绝。
“小爱给我个话筒。”祁雅约上了2班文委俞爱，两人深情合唱。
“喝酒吗？”烨宁凑到吴璟安耳边。
吴璟安摇头，“大白天喝什么酒，你还未成年呢。”
‘他还没成年，不能喝酒。’
顾昔俊朗的侧颜乍现，吴璟安顿住。
（如果我喝醉了，昔哥会来接我回家吗？）
瞬即又自嘲地摇头。
（算了，他已经够忙了，就别给他添乱了。）
萧若见他一会儿笑一会儿摇头，疑惑地皱起脸。
旁边的烨宁也一头雾水。
“班长，唱什么给你点。”祁雅看歌单快见底，转头笑问。
“我这罗锅嗓子就算了，听你们唱。”很明显，吴璟安今天兴致不高。
“谦虚过头就是自大了啊，你那动听的嗓音可是传遍学校贴吧，还要不要人活了。”俞爱脸颊有些红，大概是包房里温度有些高。
“要真是罗锅嗓，打死我都不会让你上台。”祁雅一唱一和。
“行行行，说不过你们。”吴璟安没心思争辩，走过去随手点了歌就坐回来。
旋律响起，吴璟安好笑，她们竟然把歌顶上来了。
“给。”祁雅递话筒给他。
‘每一天都想几遍所有画面像老照片
是因为依赖还是因为爱’
慵懒的声线一起，包间里忽然安静。
几人疑惑地面面相觑，班长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扔了碍事的拐杖应该开心得手舞足蹈才是，怎么比先前还更阴郁了？
‘感受不到你近在咫尺内心挣扎了几次
不知不觉就没了以后可我怎么能够放开手
感情也许就像是沙漏把美好都漏走
再见不到不再争吵’
无力感自内到外侵蚀着身躯，吴璟安越唱越不是滋味，好不容易挨到尾声，急于疏散胸口的憋闷，逃也似的开门透气。
“去上个厕所。”
（呼.....）
吴璟安撑在洗手池边，看着镜中颓然的自己，无力自嘲。
（不就出个国么，搞得生离死别一样。）
（都没定下的事儿就破罐破摔，吴璟安你也太孬了。）
“他就是吴璟安？”远远地，带有些许戏谑的声音入耳。
吴璟安擦干脸上的水珠，转身。
身形挺拔的男生穿着一套休闲服，干净利落的短发下自信又强势地扬着嘴角，唇瓣探出的棒棒糖显得突兀。
氤氲的灯光下，是魏鸣奕深邃晦涩的眉目，以及和旁人如出一辙强势痞气的唇角。
旁边还站了个眼角挂伤的男生，垂眉顺目看上去挺怕那两人。
“啧。”
（哪儿都能遇上他，简直就是甩不掉的小强。）
吴璟安心中暗骂，打算避开这群人。
奈何走道就这么宽，要想回到自己包间还非得从他们跟前过，吴璟安尽可能贴着墙角走，避之不及的态度不要太明显。
却在与那个陌生男生擦肩的瞬间，听到对方弱弱开口，“对不起吴璟安。”
吴璟安顿足，偏头的瞬间疑惑尽显，“？”
“你是.....？”吴璟安不解。
（有病么？干嘛突然对陌生人道歉？）
“我.....”男生正要低喃开口，却被两记眼刀吓住。
“大声点，没给你吃饭啊。”比吴璟安稍高一截的男生表情不悦。
“对不起，我不该在轮椅上动手脚，你打我吧。”男生咬牙紧紧闭眼。
“？”吴璟安懵了。
（什么轮椅？真是有.....）
簌地，吴璟安脑海好像闪回新生汇演的舞台，以及他腿肚被划伤的口子。
“轮椅？”吴璟安难以置信。
“我说什么来着？咱俩可真是演了一出狗拿耗子的破戏啊，魏鸣奕。”休闲服都盖不住男生骨子里的张扬劲。
“你可以走了。”魏鸣奕冷冷一瞥。
“啧。”吴璟安本就不打算和他们纠缠，抬脚就要走。
（反正也没大碍，人都道歉了就算了吧。）
“吴璟安站住，没说你。”魏鸣奕低沉嗓音中聚集强劲的威压。
道歉的男生慌忙逃离，走之前不忘剜了懵逼的吴璟安一眼。
吴璟安：“？”
“不是.....你他妈谁？”吴璟安彻底被男生令人不悦的目光激怒，“给我滚回来！”
男生头也不回一溜烟消失在走廊尽头，独留吴璟安的怒音回荡了没几下就被沉闷压抑的墙壁吞噬。
休闲男显然没想到吴璟安会突然发火，眉峰一挑看向身旁噙笑悠闲看戏的魏鸣奕。
怒气发泄不成，吴璟安转头攒紧魏鸣奕衣领，“那个人是谁？动老子轮椅是什么目的？你又他妈怎么知道的？”
乱了，彻底乱了，吴璟安心里本就憋着郁结，又莫名其妙被人用堪称恶毒的目光中伤，换谁都不能心平气和好好谈。
“这是对饲主的态度？”魏鸣奕云淡风轻的冷言冷语，瞬间浇灭吴璟安心头的怒火。
他怒目瞪着阴恻勾着嘴角的魏鸣奕，后者淡漠地双手插兜，任由他揪着自己衣领无声宣泄怒意。
“魏鸣奕，这就是你口中弱不禁风的瘸子啊？”休闲男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杵在一旁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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