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满满一罐粥回家，镖头特意去肉铺买了一小块肉，婶子将肉全切了给孩子们炒肉片。丰穗姐弟贡献出今天的三颗鸡蛋，炒了一盘香喷喷的炒蛋。一大盆干巴馍馍搭配奶奶腌的小咸菜，众人美美的吃了顿饱饭。饭后一人一块精致糕点，灾年能过上这种日子，幸福啊～
饭桌上大家聊起各自的打算，首先是家里的顶梁柱镖头。从灾民处传出的流言，说南边如何如何乱套，消息传的太邪乎，人们都窝在城里无法确认真假。原本想出城做买卖的富商都取消了行程，都在等待灾情过去。镖局的生意一落千丈，镖头赋闲在家没了收入。
好消息是镖头找到了新活计。城外灾民越聚越多，官兵既要守城门又要派人维持城外秩序。总有活不起的灾民发疯闹事，官家决定招募一批凶神恶煞的壮汉，协助城卫维持城外秩序。镖头和几个相熟的镖师已经应聘成功，明天就上岗。
虽说临时工给不了几个钱，却能管一顿饱饭。一个个都是五大三粗能吃能喝的汉子，少吃家里一顿饭能给家里减轻不少负担。
婶子则和邻居们商量好了，每天早早去粥棚排队领粥。听说有一家小媳妇前脚刚领的粥，后脚转个身就被人抢了，小媳妇还被打了两下脸肿得老高。邻居们决定联合起来，结伴去结伴回，人多坏人不敢动手。
丰穗也想找个营生，重活累活她不怕，不能坐吃山空。镖头全家却极力反对，婶子拉着丰穗的手：“你个姑娘家，正是乱的时候出去晃荡什么？跟我们一起每天领粥，先喝个水饱再补几口馍馍，先把这段日子过了！等世道太平了，你想出去我们绝不拦着。”
镖头也劝道：“我听说西城那边这两天丢了好几个姑娘，都是十几二十岁。家里报了案，衙役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愣是没找到人。我不是吓唬你，世道一乱人心就坏，好姑娘落到那些人手里，后边的事你多少能想象得到吧。就算官府真能把人救出来，她们后半辈子也毁了。”
奶奶直接下命令：“听话！你们姐弟就在家好好待着，不许再出去乱转。”
丰果向来乖巧在家待惯了，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也不希望姐姐在外边出事。丰穗却是第一次被长辈管着，以前在家她才是顶梁柱，女人当男人用，女儿当爹爹用。如今面对镖头全家，就很奇妙的感觉，正常人家的女儿原来是这样：“额……哦。”
接下来的几天，全家进入新的生活节奏。邻居们分成两组，有人负责守家，有人负责去领粥。每天早晚各一顿，排队冻得嘶嘶哈哈，为了粥里稀疏的米粒也不得不去。
大家发现丰穗这姑娘真厉害，她每次都能把官家少爷夸高兴了，每次都能比别人多领到几勺粥，外加一些糕饼茶果之类的吃食。短短几天，相府公子已经记住她，找来一群公子哥点名要听丰穗夸人，看她能夸出什么新花样，夸好了有赏。
虽然一群大男人围着一个姑娘，观感上很像调戏，周围人难免指指点点说闲话。但丰穗表现的感恩戴德非常大方，公子们也看不上脏兮兮一身粗布衣没啥颜色的村姑，目前为止还没人动歪心思，都只是出于好玩的逗弄。
婶子怕出事，劝丰穗别招惹贵人，未出阁的姑娘名声坏了对以后嫁人也有影响。嫁人？丰穗早就不想了，美滋滋抱着装满粥的陶罐全部在意：“婶子，几句好话能换来这么多糕饼，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划算的营生。”
婶子不赞同丰穗，女孩子还是要适当讲究一些。转念想到自家男人干的活计，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都是为了活着，不寒碜。
说到镖头，每天早早出门去城外维持秩序，晚上吃饱了再回家。偶尔揣回来两个馍馍一颗鸡蛋，都是从镖头自己嘴里省出来的。
镖头从不提起城外灾民的话题，但从他凝重的表情也能猜到，情况越来越严峻了。那天镖头带回来半只鸡腿，大家都以为是官家发了钱去肉铺买的，开开心心炖了一大锅粉条，好歹菜里有了肉味。
夜里镖头实在憋不住，告诉媳妇他被安排去抬尸体，可以额外领走一块鸡肉。媳妇抱着镖头闷声哭，却也没劝他别干这活。灾年活着不容易，孩子能吃上口肉全靠这份活计。
这天众人拿着各自的粥往回走，迎面冲过来几个半大小子，三四个人正追着一个在街上横冲直撞。怕被碰掉了手上的粥，那群小子跑过街道引发了一片尖叫咒骂声。追人的几个小子嘴里也没闲着，一直嚷嚷着“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丰果注意到被追着跑的正是那天胡同里抢大宝钱的坏小子。这几天排队领粥，两人不止一次遇到。第一天身边站着镖头，坏小子粥都不要了转身就跑。之后几天镖头不在，身边都是大婶和孩子，坏小子没再跑却也假装不认识丰果，大家各领各的粥。
和丰穗嘴甜每次都能领到满满一陶罐粥不同，坏小子连个笑脸都没有，领一勺粥当场喝完一抹嘴转身就走。丰果看着跑远的几人，刚才还看他排队领粥，这会儿为啥被人追？
一群人有说有笑往家走，走着走着丰穗回头左看右看猛地愣住了，小果为什么没跟在后边？人呢？！
此时的丰果偷偷脱离队伍，萍水相逢认识一场，他有点担心坏小子想跟过去看看。循着声音找到一处巷子，很不凑巧遭遇前后夹击，坏小子被拖进了死胡同。隔着段距离都能听到咒骂声，还有砰砰砰拳头落到身上的声音。
记得姐姐说遇到这种事，周围那么多人可以让别人帮忙，自己躲在远处。丰果觉得很有道理，站在胡同口大声喊：“来人啊，杀人啦！快来人啊！有人当街杀人啦！”
最近世道乱，恶性案件频发，百姓神经都很紧绷。听说“杀人”二字，刚巧路过的两个男人转头就跑。丰果懵了，你们不去帮忙么？
丰果的喊声惊动了巷子里的人，有人跑出来查看情况，一眼就锁定了巷子口的丰果。两人彼此对视，死胡同里传来坏小子声嘶力竭的喊声：“快跑！他们人多快跑！”
丰果吓一跳，这时再想跑已经晚了，被拎小鸡一样拎回死胡同，嘴里无助的喊着：“救命！救命！”
进入死胡同，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看清来人坏小子懵了，怎么是他？看着满脸是血的人，丰果吓傻了，只是随便说说，不会真在杀人吧……
打人的几个很生气：“新面孔……你丫吃饱了撑的，我们打他关你屁事？”
丰果瑟缩了一下：“杀、杀人是不对的。”
对方直接气笑了：“好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从哪蹦出你这么个玩意，跟哥几个演正义大侠呢？”
几人丢下坏小子向丰果走来：“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不该管的闲事别瞎管！”
对方快速出手，照着丰果肚子就是一拳。丰果哪挨过打，一拳就倒在地上，边吐酸水边疯狂咳嗽。空空空的咳嗽声回荡在整个巷子，仿佛停不下来，不把肺咳出来不罢休。
打人者本来很得意，看着看着发现不对劲：“这人怎么回事？”
旁边一人猜测：“看他这样不会是痨病鬼吧？”
另一人猛退一步：“小心过了病气！”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猛退两大步，和丰果保持安全距离。冬天粮食不足本来就艰难，再生了病还活不活？为首者眉头紧锁，看了看丰果又看了看蜷缩在地的坏小子，恶狠狠呸一声：“要死就死远点，痨病鬼，晦气！”
坏人被丰果吓跑了，巷子里只剩咳个不停地丰果和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坏小子。坏小子艰难爬起来：“你没事吧？”
丰果：“没事，咳咳咳咳，缓过劲咳咳就好了咳咳咳！”
坏小子后退一步：“你不会真要咳死在这吧？”
丰果摆摆手艰难回道：“咳老毛病了咳咳咳，从小到大咳咳一直这样咳咳咳。”
坏小子又退一步：“有病还多管闲事，我和你很熟么？”
丰果：“相识一场，不好看着你被打死咳咳咳咳。他们咳咳为什么打你？”
坏小子：“他们是十六巷的混混，昨天我去他们那干了一票，没成想追到了这边。”
丰果：“咳什么干一票？你又抢人钱了？！”
“道上的事少打听！”坏小子等丰果稳定下来不再咳嗽，别别扭扭说：“痨病鬼就好好在家趟着，世道乱管闲事会没命的。”
“我不是痨病鬼……”丰果想说自己只是胎里带的毛病，坏小子却不听解释，转身跑没了影。
这天丰果蹒跚着回到家，丰穗找弟弟已经找疯了。怕他被拐子拐跑了，话说男孩也能被拐？丰穗气急了想骂人，看清弟弟苍白的小脸，到嘴边的训斥变成了关心：“你去哪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哪不舒服跟姐说！”
丰果委屈巴巴：“肚子疼。”
肚子疼？丰穗将人拉进柴房：“是冻着了么？天气太冷，排队又太久，以后我们去领粥你别跟去了，就在家里等我回来。过来，姐给你煮点热水，喝了就不疼了。”
丰果乖乖跟着姐姐进屋，完全不敢透漏自己是多管闲事挨揍肚子疼。
又是一天夜深人静，丰果正准备尿完尿睡觉，听到后巷有一群人从远处跑近又跑远。有人压着嗓子怒声说：“你绕到前边包抄，这回别让他跑了！”
世道果然很乱，大半夜不睡觉在巷子里追逐打架。丰果尿完尿往柴房走，猛地停下脚步，不会还是他吧！
丰果绕到后门，贴着门听外边的动静，等了一会果然有脚步声跑到近处。丰果果断开门向外看，刚好与坏小子四目相对。丰果一把将坏小子拉进门，再轻手轻脚关好门上好门栓。
又过了一会巷子两侧都出现杂乱跑步声，两处汇聚到一处：“我看他跑进巷子了，人呢？”
“不知道啊，我们包抄没见他出来。”
“是你们动作太慢没包住让他跑了吧。”
“兔崽子，真TM滑溜。”
“给我追！敢去老子地盘撒野，非把他屎打出来！”
脚步声跑远，那群人走了。丰果和坏小子齐齐松了口气，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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