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飞星的朋友叫付安,曾是冷家的帮工,后因故迁离。小时候付安还当过冷大少爷的小厮,付安随家迁走的时候,冷飞星还颇多照顾,后来还去探访过。付安这人有点憨,脾气正直,虽然做事有些轴,但是个可信之人。
可他完全低估了连年战火的伤害,这样一个偏僻的村庄都未能逃过不知何时发生的一场遭遇战。毁了一半的村子尚未修建好,来回穿梭的人群中,竟然看到了不少圣教的人。似乎是在调度老百姓搭简易的窝棚。
他打问了几个人,找到了付安的住所,他家院子尚存半壁,注满了人,圣教那些戴着黑头巾的人在其中穿梭来去,忙乱不已。等冷飞星找到一脸泥水的付安时,周瑾都已经趴在背上睡着了。付安乍见故人还惊了半天,才搓着手迎上来:“大少爷,你怎么来了?”
“我……我本想托你点事儿,但是……”冷飞星看了看周围,“你们这里好像……”
付安左右看了看,憨笑道,“还好,还好,多亏有圣教的人,大伙儿都有住的地方了,不过可能没地方招待你啦。”
“那个就不麻烦你了,我……”
付安见他要走,忙道:“大少爷!”顿了顿,“这兵荒马乱的,你也好容易来一趟,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躲过下一次打仗,我还是想招待你一次的!”
冷飞星不知为何心里忽然隐隐生出一股异样,只是那感觉太微妙,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拒绝付安也不好,毕竟是自己来找他的,于是客随主便了。
付安把两人带到了一间干净的屋子里,周瑾已经醒了,问过礼之后就抱着一本阅天机送给他的书窝在一边安静地看。付安见状,问冷飞星:“大少爷,这个孩子是……”
“是我路上捡的一个小孩儿。”
付安仔细看了两眼,“是哪家落难的小少爷吧,唉,可怜啊……”
晚饭简单至极,窝窝加菜粥,吃得周瑾有点咽不下去,付安帮他把窝窝掰开泡在粥里,“你看我不细心哈,不知道你们小孩子喉咙软,这东西太硬了……不好意思哈。”
周瑾想说是因为太难吃了才咽不下去,以前即便逃难的时候,爷爷也是把细面饼给他吃的,这么粗的粮食,他从没吃过。冷飞星知道周瑾其实是吃不下去,刚想把自己的那碗粥让过去,却被付安劝开,“大少爷,这种事我来做就好啦。”
“你……这里这么艰难,不出去另寻出路么?”
“哪里都一样,我们这个小村子这么偏,都成了这个样子,别处那就更不想啦。再说,有圣教在这里播福音,帮着收拾房子,还给分粮食,大伙儿到底还是过得下去的。”
“你信圣教?”冷飞星有些迟疑,“干什么信那个东西?”
“这年头乱哄哄的不好过呀,圣教人都挺好的,只要接受他们的规矩,真心信他们的圣教皇,他们就会帮衬你些,还能组织大伙儿。这么彼此照顾着也没什么不好。”
冷飞星心想也是,老百姓又不想过刀头剑尖的日子,不然他也不会想着把周瑾带到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藏起来。这里比起寰尘布武的阅府那是天壤之别,但是,这里到底是中原的地界。但眼下这个村庄也不能安宁,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还是做得草率了些。
……“你想照顾他倒无不可,只要你觉得,自己的决定不会在日后受到他的责备。”阅天机在临走前对他道,“我无权评价你坚持立场的对错,毕竟我是当事之人,但是作出选择的你,是否考虑好往后的种种了呢?”……
冷飞星叼着草茎躺在屋顶上发愣,他这一路都没睡好,其实就是睡不着,不仅仅是因为身边带着一个小拖油瓶,更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安……总觉得,要出事。
在房顶上昏昏沉沉,冷不丁听到了一点响动……是谁?
冷飞星按着剑轻轻跳下房檐,贴在墙上果然等到了方才的黑影,伸手一把擒下,只听那人竟然是女子的声音,急忙道:“冷大哥!是我!”
“……巧妩?”冷飞星大惊,“你,你怎么在这里?”
令狐巧妩哪里还有当初半分失魂落魄的样子,大眼睛焦急地望着冷飞星,“你一过大河我爹他们就开始派人缀着你了,他说他一定要杀了你为娘报仇。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跟圣教的人掺和在一起的,总之他们也来了很多人。”
冷飞星蹙眉,“那你为什么也跟着出来了?还跑来找到了我?”
“我跟爹说了要为娘报仇,爹爹就带我来了,所以我才能知道他们的计划啊。还要多亏那位悲中泣大侠,是他帮我跑出来的。”
“悲中泣?他人呢?”
“他说这件事他不宜涉足,只是答应了我一个请求,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令狐巧妩急急地道,“冷大哥,你往日待我如同亲妹妹一样,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做不出弑母这种事。我相信这件事你一定有隐情,如果爹爹杀了你,那就永远都讲不清了!”她拉着冷飞星,“这里是他们要抓你的圈套,你得走,赶快走!”
“巧妩,来不及了。”冷飞星比令狐巧妩要高将近一个头,曾经的跳脱,流浪的消沉仿佛在瞬间沉淀了下来,让令狐巧妩觉得,冷飞星不像是小时候会陪她玩拍皮球的小哥哥了。
“这个圈套已经成了……巧妩妹妹,我拜托你你一件事。”冷飞星将炼影秋光交给令狐巧妩,她不由瞪大了眼睛,冷飞星道,“把这柄剑交给我带来的那个孩子,他叫周瑾,你告诉他,这是我拜托他的,一定要好好保管。”
“冷大哥,你……”
“巧妩,别说了,你没发现,这就是个圈套么?圣教,以及令尊,他们一直等着我呢。”
“为什么?这怎么又和圣教有关系了。”
“我不知道!”冷飞星咬牙,“你快去看着周瑾,我自有办法!”见令狐巧妩还愣着,“快去啊!”令狐巧妩被他吓了一跳,忙向着付安的家里去了。
令狐巧妩走了两步,猛地回过头,“冷大哥,你知道娘临终前对我说什么么?”冷飞星看向她,令狐巧妩含泪道:“她说:‘不要恨,也不要怨,更不要相信你的眼睛。’所以我一直不信是你杀了我娘。”
冷飞星倏地红了眼,“她对我说,如果我不是她的儿子,该有多好。”
令狐巧妩倒吸一口冷气,到底还是转身飞快地走了。
没了炼影秋光,觉得腰畔空空荡荡的,从靴子里拔了一把匕首出来,仗着月黑风高,从摸到了圣教的教堂附近——简直被吓呆了。小广场乌泱泱的聚集了一大群人,个个身披或黑或灰的斗篷,对着正中央的一团被称为圣教主,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的一团亮光跪拜。亮光下站着一个白衣高髻的怡丽女子,神情冷漠高傲,手中捧着一个发光的珠子,展臂洪声:“圣主祈福——”
“这女人是什么人……”冷飞星大惊,这般强悍丰沛的内力,只觉与自己的内功产生了极大的排斥,忙运功强行抗拒。
“万民皆安——”
“万民皆安——”
“圣主的子民们啊!”众人跟随的祈祷方停,中间的白衣圣女便以那空灵的声音宣道:“今夜将你们召集在此,是因我们的家园遭到了恶魔的侵袭!”
众人立刻嗡的一声发出惊恐的交谈。
“是谁?”
“一定是外人!”
“我们村子刚刚被糟蹋过啊!”
“把他找出来!”
“我猜到可能是谁了!”
“圣主的子民们啊!请不要惊慌。相信圣主赋予的智慧,已经让你们察觉了这个入侵的恶魔!”
窃窃私语的人群让出了一条通路,有一个看起来是保长的人带出了一个憨实的汉子,麻溜地跪在白衣女子面前:“圣女大人,他是见过那个恶魔的!”又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扭头瞪,恶声恶气的:“付安,告诉圣女,你家今天的两个客人是什么来头!”
付安憋着气,脸涨得通红,“是一个以前做工家的少爷,带了一个半路救的孩子。”他大声道:“大少爷是好人!那个孩子也是个好孩子!”
“付安教友,你怎敢顶撞圣女大人?!”那个保长横他。
“付安?嗯……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对过去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信任。这很难得,也很美好。但是,言语可以骗人,交情也可以,你的善良也会被利用,蒙蔽你对隐藏的邪恶的判断。”
“那个年轻人,曾经是一个名门之后,但是他却在困难面前,选择了堕落。他杀害了自己生母,养父母又因他而死!”
人群炸了锅,付安却是不停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这时有人来报:“回禀圣女大人,我们专门去付安家接那位小兄弟,但是那个小兄弟却不在家中。”接着那人让开两个身影,接着道,“多亏令狐二小姐提前将这位小兄弟救了出来,我们赶到的时候那魔头已经跑了。”
“巧妩!”圣女旁边一个一直没有开口的中年人喝道,“你怎么又到处乱跑?”低头一看,没看清那个孩子模样,倒是先看清了孩子怀里的东西,震惊道:“炼影秋光!你把它也带来了?”
令狐巧妩牵着周瑾,站在离父亲二十步开外的地方蓦地站住了,周瑾紧紧贴着她,掩饰不住的惊恐。
一时间,一场上,两个人,五雷轰顶。
付安心道:“大少爷当真是个恶人吗?”
另一边的冷飞星则是暗中焦急,令狐巧妩和周瑾都落入了他人之手!
回报的人还在继续:“另外,我们循着那魔头的踪迹,发现他试图带走这个孩子未能得逞后,一路跟来了这里。”
人群顿时炸了。
令狐巧妩则是冷汗俱下,她硬是抢在这群人之前见到了周瑾,还没来及离开就被截住了,这下连消息都送不出去,更不知道冷飞星在哪里,也无法向无言悲中泣救助。紧张地手将周瑾越握越紧,周瑾眼泪汪汪地看着令狐巧妩,忍着没喊疼。
“巧妩,你快带着那孩子过来!”
“爹……”令狐巧妩一拜,原来这中年人是令狐巧妩的父亲,灭剑阙的庄主,令狐阙。
但淡青衣衫的女孩却没挪动步子,强自镇定,深吸了一口气道:“爹,这个孩子受了严重的惊吓,他现在除了我不想接近任何人,能不能让这些人暂时退开?”
令狐巧妩握着周瑾的手,在他耳边轻轻道:“不要怕。”
周瑾不肯,被拉了两把之后,豆大的眼泪就逼出眼眶,直接吓哭了。
令狐阙很尴尬,这时那白衣圣女道:“受惊无妨,圣主的光辉会抚慰这个孩子。”说罢抬手便用一片圣光罩住了那二人,令狐巧妩本能地将周瑾护在了怀里,发觉这圣光有问题,试了试竟然完全动弹不得。白衣圣女微微一笑,“当务之急,是要将那魔头抓住,才能根绝这个孩子受到的伤害。”
说罢便扬声向着某个方向:“冷飞星,我知道你已经到了。你这个弑母的罪人!”
人群窃窃私语着,恐惧和恶意化作阴影,张开了无形的巨口,而冷飞星到底还是走了出来。他已愤怒至极,一身的煞气。圣女的高呼让他受了轻伤,这倒罢了,而那圣光分明就是禁锢,巧妩何辜?周瑾何辜?
“放了他们!”
“哼!”圣女长袖一甩,“拿下他!”
冷飞星哪会在意这些杂兵的本事,直接一张气劲撂翻一片,然而,他却发现,对巧妩和周瑾的禁锢加重了。
“哈,发现了?不差嘛。”
冷飞星顾及令狐巧妩和周瑾不敢出手,那圣女则痛下狠手,口中念着:“圣主恩泽!”攻击却是毫不含糊,一层一层地叠加上来,生生将冷飞星压得跪倒在地。
“你刚才的祈祷颂词……是言术……”炫目的白光里,阴冷黏腻的气息不怀好意地萦绕过来,冷飞星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无边的幻境里,曾经的恶言恶语悉悉索索地爬满,侵扰他的神智。
“哈!圣言从不会饶恕罪人!”
轰然一声,所有的声音都离冷飞星远去了,周身的时光似乎是在倒流。灭剑阙外的小院里,任夫人对他说:“你是我的骨肉,可你为什么要投到我的肚子里来呢?”;父亲决然的承认,母亲畏事的默然;下人们窃窃地嘲讽是私生子,苦练剑术却被指责不过是痴心妄想……千万条试图被遗忘的恶言恶语,曾经努力想通想要放下的不公全部同时被翻起。裹挟着不甘和恨一层层涌上来,化为漆黑的火,凝成了眼前一把乌黑的炼影秋光。
烧红的眼睛看不清前方,无形的力量拉起他的手重现小院里可怖的一幕,剑穿过了任夫人,也是他亲生母亲的心口。令狐巧妩推开了门,惊恐地叫道,“娘!!”
冷飞星想站起来,他朝令狐巧妩伸出手,却发现满指的血污黏腻地滴落,化作黑色的泥,仿佛自己化成了那个幻境里诡异的吸血鬼。眼前的令狐巧妩果然吓坏了,转身就要跑,他忙追上去,然而一晃神,炼影秋光居然穿过了令狐巧妩的身体。
“杀了她,就一了百了了!不会有目击者,不会有争夺继承权的人了,冷家连招赘的可能都没有了,冷家只能是你的了……”
“让那些说你坏话的人都看看吧!让他们都在愧悔中死去吧!没有什么能阻挡你了!”……
凝滞的风忽然抖动了一下。
众人看见在圣女圣光的压制下,冷飞星身上身处浓浓的黑色,流出的血更是污浊,蔓延开的地方发出滋滋的响声。忽然,冷飞星的背上张开了一对翅膀一样的东西,仿佛蝙蝠。
“杀……”嘶哑而嗜血,“杀……”
连令狐阙都没反应过来,圣女就大惊道:“吸血魔君!是吸血魔君!众人快诵圣祈祷言!”
人群一瞬的慌乱里,谁都没注意到,令狐巧妩怀里被当做吓蒙的孩子动了。
她先感到的是禁锢的力量松动了,还以为是她爹终于发了善心,抬头看过去,却发现令狐阙被冷飞星的变化也给惊呆了,还没来及顾着她,接着,她听到了一声轻问。
“大姐姐,你信阿星哥哥是坏人吗?”
令狐巧妩闻声后脊一阵发冷,低下头,周瑾浑的瞳孔不见黑白,彻底变成了一片金色,一股汹涌的气息从小小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压得她几乎就要站不稳。
“小……瑾?”
“你,信吗?”
“我……我不信。”
孩子金色的眼睛看向了那边的冷飞星,缓缓迈开了不堪重负的步子,“我真的……好没用啊……”
“小瑾!”
这一下,众人的的注意力终于转到了这边,才在惊恐和兴奋中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压抑不住的磅礴之力。仿佛即将爆发的火山与他们只隔了一张纸,瞬间便会灰飞烟灭。
白衣圣女的脸色终于变了,运起功全力向周瑾袭去,却不料令狐巧妩竟然冲过来挡在周瑾面前,令狐阙大叫:“卑弥呼!你要干什么……”
然而圣光却被那股力量挡住了,而同时,阻隔着力量的那层纸,破了。
金色的光芒从周瑾小小的身体中爆发开来,额头上的纹印逐渐清晰发光,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冷飞星,原本的黑色被无形地蒸发,围困的众人不自觉后退,让出了一大片空地。
跪在地上神智癫狂的冷飞星被这股气势摄住,眼中的血色慢慢地褪去,抬眼看到的却是付安满脸的难以置信和绝望,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刀,对着自己的方向,口中随着那些教众,念出了圣祈祷言。
冷飞星觉得又一次守不住心神了。
“阿星哥哥。”稚嫩的童声呼唤他,眼前递出了一只小手,抚上了他染满黑色的脸,黑色畏惧那股磅礴的力量迅速的褪去消散了,而心上的坎依然如同一粒蛰伏的种子。
周瑾的身形开始发抖摇晃,冷飞星吓了一跳,忙扶住,却发现烫的吓人,就像那次在鲁伊塔镇外初见的时候一样。动荡的力量发出一声长吟,啸声直至九天一般横扫而过,试图求得更多的解放和自由,然而周瑾已经撑不住了。
金色的风暴中心,任何人都无能为力,冷飞星也只能紧紧抱住了烫得吓人的周瑾。
周瑾却颤抖着,坚持着将一枚纸卷放进了冷飞星的手里,“阿星哥哥,快跑!”
“这怎么走得了!”冷飞星咬牙,这么强大的力量会将传送的力量干扰,鬼知道会送到哪里去。就在这时,周瑾身上的力量开始奇异地安静下来,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仔细试探却是什么都没有……
卑弥呼见状一惊,这是有人在控制龙魂印的力量!是通过龙脉与龙魂产生了呼应,才能在紧要关头控制住……是谁?是谁有这么大本事!
不过……卑弥呼咬牙,心道:“我也不是没有准备的!”
平静只在瞬息之间,忽而平地风卷,等再度尘埃落下的时候,那二人都不见了,众人冲过去,只看到地上留下了一张破碎的符纸。
“传送阵……”卑弥呼怒不可遏。
“原来……这就是龙魂印的力量……”令狐阙喃喃,看向了自己已经昏倒在地的女儿。“是这样的力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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