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双叹了口气,敲开了白儒飘雪的房门。
“纪盟主……”白儒飘雪没想着纪无双会在这个时间点上来找她,有点惊讶。
“在下可以和白儒姑娘谈一谈么?”
白儒飘雪忙请他坐下,并沏了一壶茶来。
“现在这个时候,纪某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白儒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
“我……我还没想好。”
纪无双吸了一口气,有些为难,但是到底说了出来,“白儒姑娘,纪某知道你出身定然不凡,并非我轻看天下女子,而是像姑娘这样的年纪,若没什么奇遇,是极难有这样的成就的。”他看着白儒飘雪,语气十分诚恳,“姑娘不问缘由,帮助纪某多次,几度出生入死,纪某心里不是不感激,但是,章武韬义前路渺茫,纪某也不希望姑娘再度涉险。更何况,姑娘现在身携异宝,纪某也无力周护。”
白儒飘雪听出滋味儿,纪无双接下来是不会带着她走的。
“纪某剑走明道,并不是藏掩之人,之前对姑娘,并不是全无怀疑的。”
毕竟你来历成迷,每每出现的时机又那么微妙,语焉不详,却又能有明确的判断,怎能让人不生疑?
可你助我是真,心生怀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在此,纪某要向姑娘致歉,只是现在无以为偿,便当是纪某欠姑娘的吧。”
白儒飘雪看着纪无双,心道,你为什么就不肯信我呢?
纪无双见她怔怔,虽然确证了这个白儒飘雪不简单,可看到这样一个美丽的姑娘黯然神伤的样子,心中多了几分不忍,只能柔声劝她:“若能有一日,姑娘肯对纪某言说心事,纪某定然会尽力协助姑娘了却心愿。可现在……势不由人,是纪某愧对姑娘盛情了……”
闻言,白儒飘雪感觉自己浑身都炸了起来,血液在急速地沸腾,心却不由自主地冷下来。
……“家国未定,何谈情长,是知书愧对飘雪盛情了……”……·
“你……”良久,她才咬着牙说出来一个字。“……你知道……”
纪无双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长长地做了一个揖,决然离去了。
琵琶声在小院里凄凄切切到暮色四合。
反反复复,只有一段词:“若花纷纷,则雪纷纷。是因相见,还是巧缘?”
大概纪无双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年初见是因一次刺探,剑影如春风,梨花落如雪。像极了女子记忆里,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持剑的身影孤身而立,背后是幼年柔弱的自己,面前是狰狞的恶兽。
当年的暮云知书拦住的是饥饿的凶兽,而今的纪无双拦住的是凶残的圣教;当年的自己只能躲在别人身后,如今的自己则有了与首脑并肩一战的能力。
她本以为一切都会有所不同,会不一样,之前错过的,今次至少不会错得离谱。
可是她还是错了,可究竟哪里错了?是自己无法向他坦白的身份,还是,本来他们就不应该存在这些,若有若无的情愫呢……
白儒飘雪舍不得,却又不得不舍。弦羽部、飞鹞、寰尘布武,这些是她甩不脱的影子斩不掉的根,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否则就是粉身碎骨。
她没有资格,选择做一只扑火的飞蛾。
白儒飘雪被荷缃伶送回到鹓龙岭的时机很巧,葬魂皇提前归来,正在书房和阅天机、暮云知书商讨沉域之行的收获,恨残影就前来禀报,接着荷缃伶和白儒飘雪出现在了书房里。
荷缃伶头一次见葬魂皇,她听闻葬魂皇恶名在外,此时见到的却是个俊俏威武的年轻人,大概是因为在阅天机身边,整个人都像一团火焰一样温暖,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一个飞扑上去攀住红发年轻人的胳膊:“哎哟,这个哥哥也甚是俊俏!”
葬魂皇哪里经受过这等温香软玉,清香拂面而来,轰的一下脸都红了,登时僵成了一根棍子。暮云知书目瞪口呆,惊地手里的卷轴都掉了。
调戏了一个,哪里还能放过另一个,暮云知书大惊之下躲在了阅天机身后,堪堪逃过一劫。
阅天机别过头:“噗……”
“哎呀哎呀……”荷缃伶撒开手放过葬魂皇,提起扇子掩口直笑,顾盼生情的眸子左转右看,全场只有白儒飘雪一个人一脸的铁青,一脸不忍卒视。
阅天机笑道:“飘伶,你这性子怎么还是没改?”
白儒飘伶行礼致了个歉,“实在是,见猎心喜……没忍住呀,先生不也教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飘伶也是人呀。”
“你吓着魂皇了。”阅天机看了一眼葬魂皇,这个人的脸已经快和头发一个颜色了,还要硬绷着,也没忍住笑道,“看来魂皇这方便的确欠了些教导,然而阅某却是当不得魂皇的老师,不如得空让飘伶找几个得力的女子教一教?”
这下暮云知书都忍不住笑了,阅天机这样神仙似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还这么一本正经,葬魂皇已经恨不得钻进缝里去了。
阅天机这才道:“魂皇受惊了,这位就是飞鹞令主,兼鹤羽之主,白儒飘伶。”
白儒飘伶上前行礼,福了一福。“小女子毕生所愿就是阅尽天下美男子,陛下切莫怪罪飘伶方才一时失态呀!”
“那一位就是弦羽白儒飘雪。”
白儒飘雪跪了下来,却是整个人都在颤抖。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飘伶竟然就是令主,她竟然是令主!!”
他们之前瞒了我这么久,为什么现在倒不怕我知道了?那就是只有一个可能……自己已经没用了。
白儒飘雪看向在场的四个人,绝望慢慢淹没了她的胸膛。
还记得十岁时的风雪夜里,收留了自己的大哥白儒飘雨抱着生病的飘伶躲在山洞里。他要带着捡来的小妹去找留他读书的那位阅先生,求他救小妹一命。但是半路上遇到了恶兽,兄妹三人逃进了山里,风雪越来越大,凶兽寻血而来,飘伶的生命在流逝,重伤的兄长蜷缩在巨石后面,等待着求援得到回答。
那个时候,她抱着奄奄一息的小妹,其实是很想她就这么死掉的。
小妹也是兄长捡来的,因为她很小,又粘人,所以兄长总看着她,照顾她,要求自己让着她。要是她就这么死了,兄长的目光就不会总落在小妹身上了,这样兄长就不会受伤了,这样我们就不会在沉域冬天可怕的风雪里,走这么远的路,还要差点死掉了……
她想,我不喜欢小妹,一点都不喜欢她。
就在她扬起头,想绕过兄长把妹妹扔掉的时候,兄长忽然挣扎着站起来,拦在她面前:“你要做什么?你是不是又要扔掉她?你不要她我要!把三妹给我!”
白儒飘雪忽然大哭了起来:“我不要她!我讨厌她!我讨厌她!!”
小女孩的哭喊在山洞里回荡,却也引来了徘徊的妖兽。他们且战且退,绝境之中,一道凛冽至极的风划破了风雪的屏障,倒地妖兽腥臭的血液难闻极了,可是落在自己眼前的背影却是那么的高大,仿佛是她梦想里会在危难时候来救她的哥哥。
那时的暮云知书也不过十五岁,跟在阅天机身边三年,从开始的“哥我天下第一”变成了“师父第一我第二”。斩杀了妖兽之后还要在狂风里摆出一副话本上看来的大侠模样,斗篷猎猎飞扬,至于风雪拍地脸疼不疼,就是另一回事了。
十岁的白儒飘雪被十五岁的暮云知书扶起来,走到白儒飘雨面前,“诶,你说生病的是这小丫头么?我看她挺精神的啊。”
白儒飘雨摇摇头,“飘伶……”他比划了一下,“只有这么高……”
暮云知书知道认错人了,才看到白儒飘雨身后护着的小孩子,他抱着昏迷的白团子先探了探情况,“她这不是生病啊,看着像中毒,你也是,总归耽搁不得。唉,又得用一张传送卷,飘雨我给你说啊,你欠我一顿饭。”
白儒飘雨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债多不愁。”
白儒飘雪看着暮云知书怀里的飘伶,没说话。
她真讨厌,总和我抢我喜欢的东西。
他们兄妹三人在这里待到第三天,她才见到阅先生。那个时候小妹已经开始康复,跟在兄长身边,两条小腿登登登地,破旧的衣衫已经换了,团子似的小脸开始有血色。
“姐姐!”六岁的小女孩举着一朵寒冰凝成的花,“姐姐看!我做的花!”然后很兴奋地拽着飘雨的衣角,“哥哥教我的,我也给了哥哥一朵!”
冰花很好看,但是飘雪一点也不高兴,因为,她不会法术,而妹妹却在这么小的年纪里,就能凝水成冰了。
“天分。”阅天机见了之后这样说。
白儒飘雪后来扔掉了那朵冰花,她决定当一个不会让着妹妹的姐姐。
飘伶大好之后,三兄妹就该离开壶天草堂了,那天飘雪鼓了好久的勇气,瞒着兄长,想去求阅天机,能不能收自己为徒。她想:我只要成了阅先生的弟子,那迟早都比兄长和小妹强。但是,就在她躲在小亭子旁边的时候,却听到了这样的一段话。
“师父就不打算再收一个弟子啊……”
“我的衣钵传承有你足矣,何必贪多?”
“可是我迟早都是要离开师父的,到时候师父老了,谁来照顾您呢?”
阅天机笑,“怎么,这么想要个师妹啊?”
暮云知书就是不肯直接承认,“……师父不是说那个飘伶资质很好嘛……”
“白儒兄妹三人,长兄已有担待,二姑娘尚可,三妹意外天资过人。”他顿了顿。“但三妹年纪尚幼,为师怕是没那么多精力教导。何况各人自有缘法,未必都要拜入我门下。”
暮云知书当时不懂为什么师父不肯收弟子,直到白儒家三兄妹离开后,阅天机才告诉他,白儒家的三个孩子是受他们师徒牵累才会中毒,为的就是威胁他们为之效力。自此知书不再提师弟师妹的事,也无视了白儒飘雪总亲近他的意图。
至于当时为什么三兄妹中唯独白儒飘雪安然无恙,阅天机告诉他,“那个小姑娘体质特殊,但她心性一般,还是莫要涉入我们的事情了。”
后来,阅天机向白儒飘雨提议:“白儒家的二姑娘乐上悟性不错,我建议送她去犴邪城师璃琵那里学习。”
阅天机实在太忙,门下往来无数,还有许多大人物,他种下的桃李,交游的网络遍布整个沉域,哪怕是犴邪城这样的地方,都在他的掌握里。因此他时常送一些有资质的孩子去适宜的地方学习是常事。
然而同时飘雨要去东海六城游历,本来想把三妹托付给阅天机,但是壶天草庐初定,三妹年纪小也不肯离开兄姐,白儒飘雪在此时做了一个另众人意外的决定,就是带走了小妹,说要照顾她。
姐姐不喜欢自己,飘伶不是没感觉到,但只觉得大概是自己哪里不好,总惹姐姐生气,因此也就乖乖地跟着去了。
飘雪在师璃琵门下学习琵琶,常得赞扬,正是得意时,她听到了小妹白儒飘伶的琵琶声……她打了小妹一顿,把自己的琵琶摔了,传信告诉大哥说小妹弄坏了自己的琵琶。
飘伶被匆匆赶来飘雨好一顿教训,从此飘伶不学琵琶,被飘雨带回了壶天草堂,飘伶就留在了草堂里。
那又能怎么样呢?飘雪想,你在草堂,也不是阅先生的弟子,我却是师璃琵的入门弟子。
她本以为不再会和小妹见面,却没想到的是,几年后兄长的忽然出现,让他察觉到了兄长从事的只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继而小施手段,得了机缘,也一同进入了“飞鹞”。
本以为与兄长一样,能做些令人惊叹的事情了,却未曾料到后来……
大概这辈子,小妹就是来克她的。
在壶天草庐重逢的时候,她先见到的是暮云知书,此时的知书已经颇具阅天机的风范,又兼具剑客的凛冽之气,端的是风姿绝世,玉骨出尘。飘雪亦是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又是个向来被夸温婉雅致的漂亮姑娘,于是便向暮云知书表露心迹,但遭到了婉拒。
“家国未定,何谈情长,是知书愧对飘雪盛情了。”
可她分明看到了飘伶扑到知书身上,攀着他的胳膊嘻嘻哈哈,而那个剑骨玉质的青年,脸红到了耳根。
她忙着吃味,却哪里知道飘雨是来请罪的,罪在牵扯飘雪入飞鹞,违背了阅天机的意思。
“是我思虑不周,你们一家兄妹三人,以飘雪之聪明,迟早会察觉到你二人的不寻常。”
“先生……”
“但她进入飞鹞,并非通过你,而是自己想的办法,做出的选择吧?”
“是……她没有告知属下,属下得知的时候,已经晚了。”
“飘雨,你明白我为何不让飘雪接触这些。但现在覆水难收,你也该明白接下来如何选择。”
“属下明白,属下相信先生。”
白儒飘雪接到阅天机亲自命令的时候,还甚是激动。
“当年你们兄妹三人受我们师徒二人连累,身中剧毒,飘雨暂时压制,飘伶濒危,而你却毫发无伤,我就知道你的与人相异之处。你之异能,于你来说,乃是杀身之祸,因此我不希望你涉入局中,以免伤及性命。但现在看来,之前的努力,到如今也比不过你自己心意已决。”
“入飞鹞,身如凌空之鸟,或千里迁徙,或搏击长空,或死于山巅,或死于猛禽之口,权凭你自己本事。完成任务,不问缘由,不论死生。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
“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因为你体质特殊,可为灵宝载体。但是不论最后你是如何回来,都注定是一步必死的棋。”阅天机的声音很严肃,也很冷,“当年我不愿意教你,也不看好你,但你既然已经进来,那便得以飞鹞的规矩来约束教导你了。”
“忘记你自己是谁,接受训练,而后……”
“七窍玲珑心,找到它,带回来,不论你自己的死活,你都必须把它带给我。我会让鹤羽部策应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大概,“密探”“暗杀”“间谍”对于不在其中的人,都有一层朦胧的好奇;身边若有这样一个人出现的时候,就会对其中生出不自量力的向往。可当真面临哪些几乎非人的训练时,白儒飘雪只想自|杀,又屡次在绝望里想到攀在知书臂膀上的小妹,硬是靠着这点嫉妒撑过严苛的训练,自觉再无风浪能触动自己。然而一入中域,便入了身不由己的漩涡,在花环辉光中潜伏着,几乎都快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甚至还生出了不该有的逾越之心,还怀着对策应的小妹说不出的轻视。
如今,仿佛做梦似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头。到底还是完成了任务,活着回来了。白儒飘雪想,也算没让谋师失望吧?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有小妹呢,小妹为什么,是飞鹞在中域的令主呢?为什么她是策应呢?
她想,如果是纪无双,是不会这么对她的,不会把得到七窍玲珑心的她封禁起来,他会保护自己的。
因为纪无双说过,他是因为保护不了她,才会委托他人,那如果他能呢?他肯定不会放弃自己的!
此时在淮阳地,自封大都督的罗成兆正在发火。
“他|奶奶的!圣教他|妈的都是群什么鸟人,死个屁都要找老子的事儿!”
“可他们的特使真的是死在咱们地界儿上了啊!”心腹晁皋皱着眉头在旁边琢磨,“这其中肯定有诈!”
“那现在呢?一剑封喉,肯定是个高手,你觉得咱们要去揪个高手的尾巴,然后把他送给圣教那群傻×?”
“大都督,高手多是多,但是能一剑封喉的高手肯定不多,圣教那群邪性的都没办法的那就更少了,咱们也得罪不起,不如一边查着,一边让圣教的自己去跟那些高手火并。”
“哼,那就摆个擂台。赢了的,奖千金,美姬五十名……还有玉怀洲的那处宅子,要是得老子眼缘儿的,还能到我淮阳地来做大将军。”
“大都督,你可真是下血本儿啊!”
“管它高手来不来,来了,冲着这奖赏,他也得护着咱们淮阳地。就算不是他们要找的凶手,咱们的态度也放这儿了,少他妈来给老子找事儿!”
第二天,罗成兆发擂台榜,轰动了整个中域。
“哎呀,阿辰哥哥,你看,有擂台!哇——这奖赏可不得了啊!”人群里有个清脆的少年音,格外清晰。
少年身旁的斗篷青年没说话,目光有些冷,只是微微偏头看了看他,语气却是十分温和道:“想试试?”
“当然!刚来淮阳地就碰上这么有趣的事,一定要去看看!”
第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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