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魂皇醒来之后没有着人去通知阅天机,但实际上已经有人把消息递到了相府,不过此时的阅天机需要着手的事情太多,一时竟然没能顾上。葬魂皇得知到天黑之前阅天机也未必能忙完,就派人送了一盒子吃食过去,自己换了一身衣服,溜溜达达地去了鹓龙岭上一处僻静的山谷——落羽崖。
说这里是山谷并不准确,它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天井,若想进入,得靠四周崖壁上垂下的旋梯或者吊索车,并且依山势设有数十道法阵,莫说是进入,就算是想找到也是十分艰难。
葬魂皇拽着一只金雕的脚,从空中落入了落羽崖。
这里是飞鹞在中域的秘密基地,在这里生存的规则,大概能被章武韬义讨伐一百次,但是飞鹞庞大情报网,也正是建立在那些从这个“鬼窟”一般的地方遴选出的精英身上。
手持权限,路畅行无阻,葬魂皇来到了一座建在悬崖上的阁楼前。
“就是这里?”
带路的飞鹞拱手,并不开口,指了指悬挂在门派上的标识——一片飞羽落在琵琶上。
屋内十分整洁,大概是因为除了一桌一椅一床,和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就只剩下一窗天光了。
白儒飘雪见到来人惊诧不已,慌忙站起来带倒了桌上的水杯,落地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格外大。葬魂皇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白儒飘雪便跪在他面前,手边放着一把琵琶,一把……没有弦的琵琶。年轻的君主带着居高临下的神情,轻佻地掀了面前女子的面纱,而后挑了挑眉毛。梨花雪色点春桃,若有若无几分雨打的孱弱, “真是个美人!” 他心道,“纪无双居然不喜欢?那他喜欢哪种的呢……”
收了收漫无边际的乱想,葬魂皇看着面前的女子,道:“白儒飘雪,我看了你递交的呈辞,而且我也听说你自己承认,对纪无双很有好感?”
白儒飘雪闻言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以为葬魂皇是来问罪,毕竟他是众所周知的和纪无双不对付,只能细若蚊呢地应了声是。
“我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尤其这个人还对你装傻,即使明白了,也用聪明的手段婉拒你。你不敢造次,怕降低他对你的好感,但总是若即若离,也是无比恼人。”
本以为应该是一场厉声的责问,没想到却是如此平和的交流心得,白儒飘雪一时无法思考,只能呆呆望着葬魂皇。
“想方设法地接近他,想方设法地讨好他,他知你对他好,于是也对你好,可惜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好’。”仿佛是不吐不快的心情终于找到了发泄点,葬魂皇格外滔滔不绝,“但对方不越雷池一步,你也不好意思揭破那层窗户纸。”他笑了笑道,“但这只能让你们渐行渐远,因为总有各自要去做的事,即便近在咫尺,但缺了那一层牵念,你就永远都不得安心。”
“白儒飘雪,你敢不顾一切,越过雷池么?”
此时白儒飘雪才算是找回自己的神智,仔细考虑了一下葬魂皇方才说的话,正了正神色,低头道:“……纪无双,毕竟是敌人。”
“所以,你是不敢为此付出一切咯?”
“飘雪,没有那个资格。”
“因为七窍玲珑心?”葬魂皇笑,“你吞了七窍玲珑心的那天起就注定了要死,差别不过早晚。不论是寰尘布武献祭你打开七珑晶星穴,还是圣教掏了你的心做他们教主的降世之躯,都改变不了你的结局了。”
白儒飘雪的身体微微一颤。
“但朕想给你另一种死法。或者准确地说,另一种死之前的活法。”红发的主君悠悠地道,“你,想不想试试?”
如果此时有阅天机或者暮云知书任意一个在场,都会阻止葬魂皇,但很可惜,这两位都在焦头烂额,连葬魂皇只身来到落羽崖都不知道。
“朕给你一次飞蛾扑火的机会。你自行向谋师提出脱离飞鹞,按照规矩,你的一切能为和记忆都会被洗去,变成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白痴。并且提出由朕在飞鹞之中做你的担保,让你净身出户,去找纪无双。不过,很有可能你还没找到他就已经死了,不过,白儒飘雪,你敢赌一回吗?”
你敢为你已经付出的感情,承担它所有的后果吗?
如果能有回头的机会,白儒飘雪大概就会明白为什么纪无双一直认为葬魂皇是个妖孽了。这个人红色的眼睛里有着一种赤忱无比的诱惑,因为太过于直白,让你不忍回避,又因为无端的诱惑,让你无从拒绝,让你相信,相信这个人,奉上一切,是值得的。
其实白儒飘雪极怕这种人,但是,她觉得葬魂皇说得对,自己注定逃不过一死,何不选择一下死前怎么活呢?本来不敢奢望的东西被递到了面前,怎么可能,不去抓一下试试呢?
与此同时,阅天机正在和暮云知书正在商议。
“……至于白儒飘雪,她几次递交的文书我都看了,心已经不在,已经不必强求。”
“她未能明白自己的职责,当初她进入飞鹞就是好奇和嫉妒,本就是一枚弃子。”阅天机一脸平静地说着冷酷的判语,“七窍玲珑心的面子,不如就卖给这个人。”
知书看了看阅天机所指的名字,“他?他未必肯信我们。还是让他自己从纪无双那边把七窍玲珑心夺过去比较好。”
“那是自然,看来我们可以唤醒‘孤雁’了。”
“不过先生打算如何处理白儒飘雪呢?若是再给她布置任务,以她现在的状态,弟子可不放心,万一反叛……”
阅天机沉吟,“让她自己再递交一份文书,要求退出飞鹞。”
知书道:“这……她怕是不乐意吧,当初非要进入,如今让她退出……”
“和她去谈一谈吧,必要的时候,无需考虑她本人意愿。飘伶已经知晓,至于飘雨那边,你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正在此时,窗外黑影落地,“先生。”
“残影,发生何事?”
“落羽崖密信。”
“白儒飘雪竟然提出要见我……”阅天机陷入沉思,“她想做什么呢?”
“知书,你再详细过一遍布防和人员调动,残影,随我去落羽崖。”
“你要退出飞鹞?”
将白儒飘雪领到中堂的之后,女子提出的要求让阅天机有些讶异,仿佛瞌睡有人送枕头一样。
“‘……因纪无双数度相救,深觉无以为报,本想一生相随偿还,如今世殊时异,只愿净身出户’……”阅天机气得笑出来,“白儒飘雪,你疯了?”
“你还向魂皇递了一封辞呈?”阅天机问。
阴影里的恨残影道:“先生,巡翎说陛下来过一趟。”
阅天机蹙起了眉头,“这样我便无权自行决定你的去留了,带着她,去见魂皇。”
葬魂皇在暖阁里会见了自落羽崖来的一行人,他抽出白儒飘雪递交的呈状,冷笑道:“救你性命的是恩,那战友护你性命是不是恩,父母生你命是不是恩,师长再造者,是不是恩?”
白儒飘雪垂首,没有作答。
红色的衣袍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白儒飘雪知道这位主君走到了自己附近,“飞鹞的规矩,朕多少还是知道的,就算你要退出,也得有个足够分量的人为你作保,你向朕递交辞呈,是想找朕做这个担保人了?”
“是……”
“朕又不是飞鹞的人。”葬魂皇笑,“你要我担保你什么?你已位居‘弦主’,依朕来看,就算是用‘隐思蛊’洗掉所有记忆能力,也不如杀了比较稳妥。”君主意味深长地道,“嗯……朕觉得像纪无双这种有洁癖的人,可能不会喜欢有飞鹞经历的人哪。”
白儒飘雪别过脸,“可是,属下自觉不像飘伶那边的人,不曾亲手沾染过血腥,所以才会想退出……”
本来不想开口的阅天机的脸沉了下来,他方才卖个耳朵给听了一番,以他的机敏睿智,已经明白大概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只看着这君臣二人你来我往地给他演戏。此时却实在忍不住冷声讽刺道:“不曾沾染过血腥?”他慢慢重复了一遍,“白儒飘雪,你们兄妹三人里,唯有你一人,是我阅天机走眼,当真是一去千万里。”
“谋师……”
“因你而死的人,就不算性命了么?”阅天机道,“是哪位高人传授你这般奇妙的道理?”
“我……”
“当初你进入‘飞鹞’之时,我是怎么对你说的?”阅天机一掠拂尘,“‘一入江湖无尽期’,你当是说着玩笑的么?你忘了你接下七窍玲珑心的时候我怎么警告你兹事体大的;成为七窍玲珑心的容纳之体是注定要牺牲性命的任务,我并未向你隐瞒任务完成之后的结果,而你也是在清楚的情况下决定执行。之前你一而再再而三接触纪无双,留下的尾巴都得靠同僚来扫,你是如何心安理得地觉得,自己节外生枝策反纪无双是不负使命?飘伶不说,你自己也想不明白,几年的训练你都拿去做什么了?”他将白儒飘雪之前的呈书摔到她面前,“如此自私……你可知你的路是多少飞鹞用血铺就,多少人明里暗里替你死?白儒飘雪,现在还觉得自己手不染血腥吗?”
“何况七窍玲珑心入体则融,你以为我会容你带着它去投奔寰尘布武的敌人么?”
白儒飘雪朝阅天机跪下,“飘雪有负谋师栽培,有负魂皇信任,可……”
“可情难自已。”葬魂皇道,“且又不想就这么死了,自己到底还是个人。”
但是一入飞鹞,哪里又有什么人不人,这样的乱世,这样的组织,做的又是见不得光的生意,虽求善终,但是谁又会真当自己有善终的一天呢?
白儒飘雪再拜道,“若得知心人,白首不相离。飘雪唯有此愿,还望魂皇和谋师成全!”
魂皇看着因为白儒飘雪那句“不染血腥”而怒火中烧的阅天机,又瞥了一眼抖成筛糠的女子,心道:“你就算是愿意为他死,人家也未必稀罕你的命。”
但白儒飘雪似乎是铁了心,且这本就是葬魂皇自己怂恿的,这一番戏不管演得好不好,如今都有了结果。
“当为情死,不为情怨。
既云情矣,此身何有。
崔护之花,韩翃之柳。
蜀女飘梧,汉宫叶流。
己无押衙,志无虞侯。
盟在海棠,萧郎离愁。
讬之语言,寄之歌咏。”(注1)
锦衣飘然袅娜,白儒飘雪跪地三拜后随飞鹞离去,她将会被飞鹞的“隐思蛊”洗去所有记忆能力。之后的去留,就与现在的这个“白儒飘雪”无关了。
葬魂皇听着她这几句哀哀吟唱,却是走了神。“当为情死,不为情怨。”说得倒是容易,可长流必定有渊源,若将那源头都截断,这依水而生的草如何不枯,凭水而润的石如何不涸呢?
“那么魂皇,臣有事请教。”
葬魂皇后知后觉地发现,阅天机已经想通关键,朝他兴师问罪了。
“沉域之行,您到底遇见什么了?”
红发的君主想了半天,是直接晕倒还是装作戾气发作呢?最后他放弃装病,选择了放弃脸皮。
“我不想告诉你。”他还一脸委屈,“因为你瞒着我太多。总之现在谋师要做的事我已经明白,方才的事,除了白儒飘雪那句惹恼你的话,我难道配合得不好吗?至于那句话……谋师也不要再跟她置气了……”
“……你和三古奇皇做了什么交易?”这是压着火了。
“交易里说不能告诉你。”葬魂皇立刻回答,但无疑是火上浇油。他悄悄看了一眼阅天机,就连忙底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心底却是雀跃极了,“他那么在乎我。”简直按不住要上挑的嘴角,“就像那个老头子说的一样,他不愿意我涉入这一场愈渐明晰的凶险之中。可又和那个老头说的不一样,他是怕我受制,伤及性命。”想到此,只能死死咬住牙,压住心里翻滚的情思。
“……魂皇……臣,不想把你牵涉进来,三古奇皇不必降世,臣也有办法对付圣教和圣灵。”闭上眼,压了压火气,意识到木已成舟的阅天机声音都有些抖。
闻言,葬魂皇笑了笑,轻声喃喃道:“谋师你知道么,你这么做,也很自私啊……总想着自己把什么都做了,让我坐享其成,都不问问我的意见。”红发的君主道:“所以我才会悄悄抢了一点你担在肩上的职责过来。这样你也就无须为难,接下来该怎么安排,需要我去做的事了不是么,因为,我都明白了。”
“我,都知道了。”
(注1)“当为情死,不为情怨。……”:化自《小窗幽记·寄情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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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一章 小寒风起(上-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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