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的浊气灰疫挡不住冥灵的视线,透过浓浓的障碍,记忆里神光四射的白曜殿早已没有任何生气,曾经那些流转的祥光星斗,都已消失,徒留西白山高大伟岸的空壳矗立在晦色之中,只有怨灵嘶吼着自麟栖湖中涌出,归向半空里一明一暗构成的漩涡里。
请神辞的声音从空中悠悠地透下来,已经到了尾声。风遐已经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接下来,就是冥灵了,他不认识那个对自己行礼的司律氏人,但还记得那把巨大的竖琴,空域中的乐器,可印象里弹琴的是一个深青色华服的高挑美青年。
往事已矣,冥灵叹气,双手结印,纯净的蓝色光芒绽放在云间,借着请神辞召唤的力量,大片莹莹的蓝色光点从下方升起,聚合在他的身边,融入了他的灵体。
司律氏的神眷被解除了,城头上的蓝袍人抱着竖琴施施然站起身,用一个中年男子的身体做出了无比的媚态,然后缓缓的,从颅顶裂开,一朵娇艳无比的荷花从中绽放,化作了一个莹白若透,眼飞轻红的女子,她美极了,如同藕节一般丰腴的手臂上金铃声声,她的笑声如玉振振。
“桤庭千叶。”
美丽的女子眼波流转,朝着来人笑:“哟,是你呀?怎么,我那位尊贵的哥哥要你给我传什么话?”她不怀好意,“总不至于是让我睡服执火氏那个老头吧,那我可搞不定哦。”
利多罗很无语,“……你哥怎么可能给你交代这种话。”桤庭千叶看着他不发话,等他下文。“风遐让你,带着所有的擎光族人暂时转移出西白山,护送到城外的接应点去。”
“呵。”她有些不屑,有些失望,又有点遗憾,“行吧我知道了,不过我不会马上走哦。”
“我话带到了。”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怕我啊?”
“不,”利多罗拧着眉毛,虽然桤庭千叶看不见,“我感觉到一种血脉里的震颤。”
话音刚落,浓重的灰云里,透出了淡淡的金色。
圣灵应召,将要回到空域。
请神辞尾声最后一遍复诵开始了。
半空里,金箭再现,搅动着灰黑的雾气,若是在中域,定然有修士会认出,这仿佛一个小型的“轮转境”在成型,而这一次的核心,是遥光镜在吞吐着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
空灵遥远的声音飘来,“镜兮,鉴遥光——”
利多罗闻音,便向着空中半跪,不是对着圣灵,也不是冥灵,他双手奉上“证刑”,“去吧,到你真正的主人那里去!”
火红的长发在空中飞舞着,想随风轻抚他心中的神明,“证刑”感受到了真正主人的召唤,瞬息间就化作流光飞去,下一时,空中发出尖锐的鸣响,遥光镜的光芒照亮了晦暗的天空,淡金光芒的渗透竟然被暂时阻住了。
然而大长老当真怒不可遏, “利多罗……你……你竟然向桤庭氏的贱种下跪!你竟然背叛信仰背叛执火氏?”
“他没有背叛执火氏哦,只是终于做出了选择罢了。” 甜美的声音由远及近,好似衔着荷花,摇着华丽的尾鳍的水妖,幻着绮丽的光影水波,用柔软的语气吟唱似的说着:“唉,好可惜啊,你们执火氏,为了那点名声,竟然舍弃了这样好的继承人。”
大长老回过头,发现在场最后的几个司律氏族像罪人一样朝着同一个方向跪倒,血液蜿蜒汇集成了黑色纹路,卸下司律氏家主长袍的桤庭千叶站在尽头处,看着血泊中自己的倒影,冲大长老歪头笑了笑,“哎呀,劳烦您让让,擎光氏的倒霉蛋们还等我呢。”
“贱妇!恶奴!你竟然杀你的主家。”
“主家?呸!”千叶呵呵笑,“还是你觉得他们应该去喂天上那尊金甲?”
“你这个身量五短的妖孽!”执火大长老本就厌恶私生活混乱的桤庭千叶,现在更是厌恶加愤怒,直将满腔的怨愤和痛苦朝着这个身形只有十五六的女子倾泻而去。
千叶连忙挥袖,调动“十二律”的力量挡开,也回骂道:“嘴臭的老货,我身量如何,与你有什么干系,又不和你上床。”
执火大长老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你杀了司律非节?”
“呵呵,司律非节为了当上家主,求着我给他吃莲子,也不知道自己的子嗣有什么好吃的。咦,你们也没少吃啊,怎么没变成漂亮的花草呢?难不成……吃太多了,相生相克?”千叶游鱼一样绕开大长老的攻击,金铃合着琴弦震动,恍若水光潋滟,万千红蕖绽放,“司律氏已经是我的了,哈哈哈,老家伙,你拦不住我!”随着一声清叱,节光十二律重重奏响,仿佛静水跌落万丈深渊,红蕖乘着水浪从城上漂过。洁白的藕带拖着司律氏人的尸体扑向大长老,待老人解决了这些麻烦之后,桤庭千叶早就越过了他的拦阻。
那把巨大的竖琴在金铃的驭使下如同千叶半身,她已然织就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防护,传送法阵已经开始成型了。
这时,天空中随着摧枯拉朽般的巨响又对抗了一轮。
“唉,要不是风遐突然跑来抢占了我的本体植株,如今桤庭氏第一人就该是我。”她愤恨又羡慕地望着远处请神的方向,“就算到现在,我也觉得应该是我来继任族长。”她抻了个懒腰,“毕竟,我没有挚爱难离的心上人啊。”
千叶窈窈窕窕转身,背后是麟栖湖的黑色波涛,倒映着诡异的淡金与纯蓝,混沌的黑白搅动着不知道多少层风云罩在麟龙之栖上,显得她身着的粉色更加扎眼。
传送的光芒亮起时,那妖娆的少女道:“我的任务完成了,哥,此生,我们大概不会再见咯。”
传送阵的光芒刚刚带走了在场的擎光族人后,半晌未曾动弹的金甲战神开始在淡金色的光晕中巍然而立,它外形似夔牛,却是人立,手上不是夔鼓,而是一把弯刀,怎么看都像是久远的记载里,灵族的模样,向着四周伸出了柔软的金丝,但逢活物,都被抽取了魂灵血液做养料,无论是否神眷,无论地位种姓,它像个贪婪的怪物,在圣灵光辉的沐浴下,需要更多的力量。
“为什么,大长老,金甲战神是圣灵冕下唤醒的?他们都被那个怪物吃了!” 阿迦曼妲靠着大长老的庇护躲过几次飘过的金丝,却无法挽救自己的族人被抽成人皮骨架,她吓得话都说不利索,抓着老人的衣袖,“那里面还有我们执火氏的人,我们不是祂的眷族吗?”
又是一波金丝铺天盖地,眼见已经要躲不过了,不料背后一空,大长老带着阿迦曼妲一起摔倒在地,被几双手拖到了角落里——是利多罗和几个王城军。
大长老今天遭受的打击已然太多,到现在,竟然有些麻木了,他失去了质问的力气。
然而天真的女孩听不到这位暮年的心中山峦崩塌的声音,她兀自跪在地上祈祷着从小就信仰的神明的祝愿,希望能战胜邪魔,哪怕献出生命。
突然,少女的惨叫声让大长老惊回了魂,接着其他几人看到了让令人魂飞魄散的情景,一根细长的金线刺入了阿迦曼妲的额头,她的血液和灵魂正在被金甲战神抽取!
“大长老……我……好痛。”女孩跪在地上,坚定的目光动摇了,“不是这样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大长老嚎啕大恸,高呼道:“圣灵冕下!救救您的子民吧!”
然而高空之上的淡金色光芒却不肯落在自己的神眷族身上,这一刻,这个百岁的老人出离的愤怒,他扯开那些致命的金线插入自己的额头,大喊着:“抽我的血!要我的命吧!我执火的子弟何辜!执火的子弟何辜!”
“他们不无辜。”利多罗悲伤地看着老人,证刑已经不在手,他能庇护的人有限,“所有的神眷族都不无辜。”
但那老人忽如山岳一般拔地而起,他忍着裂骨的痛苦,将手中的执火杖头捏碎,将那枚精纯的火晶拆下来,连着阿迦曼一起推向了利多罗。
他大喝一声,须发飞扬开来,发出怒狮般雄浑的咆哮:“执火吉欧提,向圣灵祝祷!以我神魂血肉,滋养金甲战神,换我执火青年子弟!”
“大长老!”阿迦曼妲想爬起来,被利多罗用火晶困住,精纯的力量支持着他,也修补着女孩的神魂。
利多罗泪如泉涌,“曾爷爷!”
大长老没有回头,语不成句地交代了遗言:“走!快走。执火氏,交给你了,利多罗!”
风遐正竭尽全力地和迦南一起维持着“轮转境”,抵抗着天空中圣灵的威压,一旁的冥灵却不曾帮他,而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风遐自觉冥灵这个灵体状态怕是已经受损颇重,指望他能理智思考大概是不太可能的,何况竭尽所能回来无非就是想见见故人亲人。思及此,他有些残忍地开口,“我听到地脉在哀鸣,它在说故神已经来临。冥灵帝,您的父神不在白曜殿里,甚至不在空域之中,您想想,这样多的浊气与怨气,是谁才有能为舍身阻拦,是谁才会以身为空域的屏障?”
冥灵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狼藉的麟栖湖,看着空中狂暴的怨灵,看着城外前赴后继献祭为灰疫和力竭倒下的引路混血灵族,看着快要突破界层回到空域的圣灵,他不是个傻子,几百年的沉域护域神生涯让他多少明白眼前的局面大致是怎么回事,只是他不想在乎了。
总归是回到了出生的地方,既然见不到父神,剩下的神魂也撑不了多久了,想问的那些……便算了吧,他这一生的遗憾和后悔太多了,但若是让圣灵再次彻底控制空域,就不只是憾恨了。
天上,淡金色光芒撕开了黑障,霹雳般斩向搅弄风云的人们,就在这时,冥灵迎上了圣灵铺天盖地的淡金色光,他的神魂发出了无声的怒啸!
……“冥者,明之藏也。”
……“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
……“若使我枯居高崖,能拨云见月;若使我心逐流水,能见郎朗青天;若使此身零落飞散,能唤鸿雁来归,又有何不可?”
“静神思,安灵魂,方能继知识、续传承,才不负‘冥灵’之号。师父,我做到了!”
脆弱的神魂碎了,化作了晶莹的雨珠,它们浮在半空,折射出瑰丽的光芒,继而和风起,托着金色的威压,带着万千雨点拂过千年未散的怨恨,悠然地如同一只飞翔的鸟,羽翼拂过惊惧与愤恨,将它们都化作了悠远的歌谣。
飞鸟远去了,晴空虽未见,却显出几分安宁的味道。飞鸟散去了,那些激烈的情绪落入大地,顺着地脉,流向湖水之下,云层之上,流过阅天机的耳畔,像远行终归的人的泪滴,最终,它们都飘向了远方,随着风,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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