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授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方宇轻轻敲了敲。
推开门,方宇发现除了李教授外,还有两位陌生面孔。
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女性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李教授看了眼方宇,然后介绍道:“这是国家极地研究中心的林主任和赵教授,他们专程来谈你南极科考的事。”
方宇朝他们礼貌地点头打招呼。
林主任推了推眼镜,开门见山,“方宇同学,你的申请已经通过了。出发时间定在明年2月18日,春节后的第二天。”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确切日期还是让方宇呼吸一滞,一个多月后,他就要踏上那片冰雪大陆,开始为期7个月的科考工作。
赵教授递过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这是行程安排和装备清单,你需要在下个月前完成体检和培训。”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他们详细讨论了观测计划、数据回传方式和应急预案。
方宇认真记着笔记,但当李教授说到春节期间好好陪家人时,他的笔尖还是顿了一下。
林主任注意到方宇的走神,“有什么问题吗?”
方宇摇摇头,“没有,我会准备好。”
离开办公室时已是黄昏。
夕阳将物理楼的走廊染成橘红色,方宇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一年多,三百多天。
这个数字突然变得具体,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
转过拐角,方宇发现尤濯靠在楼梯口的窗边,手里捧着两杯奶茶。
在看到方宇时,尤濯立刻直起身,笑容比夕阳还要温暖。
尤濯递过一杯奶茶,“原味奶茶,三分糖,加珍珠。”
方宇接过杯子,指尖碰到尤濯的手,“你怎么还在这儿?”
“等你啊。”尤濯说的理所当然,完全没有不耐烦,“教授找你干嘛?”
不知为何,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尤濯觉得心里莫名地颤了下。
毫无防备,没有预兆的,却十分的让人在意。
他们并肩走下楼梯,夕阳透过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方宇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南极的时间定下来了,春节后第二天。”
尤濯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又跟上,“这么快啊。”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话音落下,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走出物理楼时,尤濯突然笑了,“伟大的科研人员方宇博士,是不是该请你吃顿好的?”
方宇侧头看尤濯,夕阳落在他的睫毛上,看着他的瞳孔时,那里面的光芒似乎黯淡了几分。
“尤濯......”
“一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尤濯打断他,嗓音倏地变得轻快,“到时候我给你发邮件,你可别嫌烦。”
方宇想说南极的通讯条件有限,想说漫长的极夜会切断与外界的联系,但看着尤濯强撑的笑容,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沿着林荫道慢慢走着,落下的树叶在他们脚边飘卷着。
少顷,尤濯停下脚步,指向天空,“看,第一颗星星。”
暮色刚刚降临,天边还残留着晚霞的余晖,但确实已经能看到一颗明亮的星星孤独地挂在那里。
方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脱口而出,“是金星。这个时候应该叫长庚星。”
尤濯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颗星星,然后转头看向方宇。
在渐浓的暮色中,他的眼眸变得柔和,过了一会儿,听到他说:
“方宇,在你走之前......”
“嗯?”
方宇转过头,路灯的光晕染在他的睫毛上,尤濯与他对视的那一瞬,心脏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他想说的话太多了。
想问能不能不去南极,想跟他说,能不能再等等他.....
但最终,这些话语如鲠在喉,半句也吐露不出。
尤濯错开视线,埋头看着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摇摇头,重新迈开步子,“没什么。”
静默的间隙里,落叶被夜风吹得四散。
尤濯说:“我们去吃饭吧,东门那边新开了家日料店。”
方宇跟上他的脚步,两人的肩膀偶尔相碰,路灯依次亮起,在路灯的照射下,他们的影子交缠交叠,不论他们如何拉开距离,影子始终紧紧相依。
路上,方宇想了许多,他知道尤濯有话没说,就像他知道自己心里那份说不出口的感情。
但此刻,在星光的夜空下,落叶纷飞的校园里,他们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
“朔”日料店装修得很有意境,竹帘、纸灯笼和假山流水一应俱全。
他们坐在角落的榻榻米包间,一盏低矮的纸灯笼在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服务员递上菜单,“两位需要什么?”
尤濯把菜单推给方宇,“你点吧。”
方宇低头看菜单,尤濯盯着他微微抿起的嘴唇,想起那天在摩天轮上,离他近在咫尺的距离。
“三文鱼刺身、鳗鱼饭、天妇罗拼盘......”方宇点了几样,抬头询问地看向尤濯,“你呢?”
“再加一瓶清酒。”尤濯补充。
纸灯笼的光晕将两人的轮廓柔化,却照不进彼此的心事,方宇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尤濯则盯着墙上的一幅浮世绘发呆。
“你后续......”尤濯开口。
“体检安排......”方宇同时说道。
两人愣了一下,随即都露出苦笑。
尤濯给方宇倒了杯茶,“你先说。”
方宇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体检安排在月底,之后还有两周的极地生存培训。”
尤濯点点头,喉咙发紧,“什么时候回来?”
方宇放下茶杯,“明年年底,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如果。这个微妙的词汇悬在两人之间。
南极的极端天气、设备故障、突发疾病......有太多不确定因素。
服务员送上清酒和刺身,打断了这短暂的沉默。
尤濯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酒液在瓷杯中微微晃动。
尤濯举起酒杯,“干杯,为了伟大的科学事业。”
方宇碰了碰他的杯子,“为了......”
他没能说完祝酒词,就看见尤濯已经仰头一饮而尽。
清酒顺着喉咙滑下,灼烧感一路蔓延到胃里,却压不住胸口的酸涩。
刺身很新鲜,三文鱼入口绵密,但尤濯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他看着方宇小口吃着鳗鱼饭的样子,他突然很想把这一幕刻进记忆里,方宇低头时垂落的额发,咀嚼时微微鼓起的脸颊,还有那修长的手指握着筷子的样子。
“你......”
尤濯刚开口,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方宇掏出手机,是实验室的来电。
他歉意地看了尤濯一眼,走到包间外接听。
尤濯盯着方宇留在座位上的驼色大衣,眼睛莫名地湿润起来,眯着眼睛扯了下嘴角。
方宇很快回来,眉头微蹙,“抱歉,实验室的数据出了点问题,我可能得——”
尤濯勉强笑了笑,抬了抬下巴,看着方宇笑。
“去吧,我会买单。”
方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这次,尤濯并有答应,而是拒绝道:“不用了,我正好也有篇报告要写。”
见此,方宇并没有强求,拿起大衣穿好,出了包间。
离开时,方宇还是把单买了。
出来吃饭,他没理由让一个比自己小的学弟买单。
盯着那扇紧闭的障子门,尤濯掌心撑地借力起身,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方宇!”
方宇回头的瞬间,一个温暖的怀抱拥着他。
他有些无措,瞠目结舌。
“学长,我会等你的。”
方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试图安抚他。
他们在店门口道别,夜风卷着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
方宇转身离去的背影在路灯下渐行渐远,尤濯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
那日过后,方宇变得越来越忙。
南极科考前的培训比想象中更加密集,极寒环境生存训练、紧急医疗救护、设备故障排除,每天从早到晚排满了课程。
而尤濯也迎来了金融系研二最紧张的阶段,毕业论文开题、投行实习申请、CFA考试准备,各种deadline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们偶尔还会在食堂偶遇,但再也没能像从前那样共进午餐。
更多时候是匆匆交换几句近况,然后各自奔向下一场会议或实验。
方宇的头发剪短了,衬得脸庞越发清瘦,尤濯眼下也浮现出淡淡的青影,外套里的肩膀似乎比从前更加单薄。
寒假前夕,陈栖乔哼着歌收拾行李,将一件件叠好的衣服塞进行李箱,他转头看向坐在桌前发呆的尤濯,后者正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未动。
陈栖乔拉上行李箱拉链,“还不收拾东西回家过年?”
尤濯像是突然惊醒,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啊,再等等,我还有些数据要处理。”
陈栖乔走过来,瞥了眼尤濯的电脑屏幕,一个空白文档。
他叹了口气,在尤濯旁边坐下,“你盯着这个看半天,是因为方学长要去南极的事吧。”
尤濯合上电脑,揉了揉太阳穴,“很明显吗?”
陈栖乔翻了个白眼,“明显到瞎子都能看出来,你这半个月魂不守舍的样子,连教授都问我你是不是失恋了。”
窗外飘起细雪,尤濯走到窗边,看着雪花无声地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他想起来年此时,方宇将在南极度过漫长的极夜,那里的雪终年不化,寒风刺骨,没有春节的喜庆,没有家人的团聚。
陈栖乔问,“方学长什么时候走?”
尤濯轻声说:“春节后的第二天。”
陈栖乔沉默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约他见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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