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路上遇到三婶,被叫住说了一小会话。
三婶同秦大夫人不对付,说的也都是挑拨离间,叫人心里不痛快的话。当然了,她现在满含同情一脸真挚,叫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沈寂替沈大公子挡了凶神恶煞!
白驰既嫁了他,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三婶还扯沈锦出来恶心他,沈寂面上虚假的客气都维持不住了,冷声道:“三婶,慎言!事已至此,闲话休要再提!”
他匆匆行了晚辈礼,径自离开。
三婶气歪了嘴,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嘟囔了句,“秦霜那个贱妇倒养了一条好狗!”言毕,眼珠子一转,也跟了上去。大家族里,一圈的围墙圈住几代人,四方的屋子,井口大的天地,女人们的眼界养的窄,眼里心里都是鸡零狗碎的家长里短,看别人笑话,背后议论是非,黑天白夜的,日子也就消磨掉了。
沈寂匆匆赶到大伯母的住处,正前头的堂屋,大门紧闭。往日里忙碌不休的婆子丫鬟一个都没见着。
他心中一咯噔,高声喊:“侄儿请大伯母安!”
*
屋内黑压压抱头蹲了一地人,没错,是蹲,不是跪。
只除了一人,整个的趴在地上,脸朝着门口,五官都快挤变形了,血糊了一脸。那一脚踩在她脸上的人正靠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手边端了一盏热茶,慢慢的品着,慢条斯理,偶尔茶盖同茶盅轻轻相碰,发出极轻的一声,也叫底下人心肝都跟着提了起来。
她就这么歪坐着,半晌都不挪动一下,眼睛也眨的极慢,死气沉沉的,乍看上去,都不像个活人。
下手跪着几个婆子,正是先头叫嚣骂街的那几位,面上都挂了彩,不是肿了脸,就是豁了嘴。鲜血淅沥的落在地上,也不敢用手去擦。
屋内落针可闻,屋外沈二公子的脚步声,就像是踩在了人的心坎上。
“大伯母,侄儿来给您请安了!”沈寂没见回应,心下更急,不由急迫了起来。
终于,上首的那位轻轻叹了口气,她一瞬不瞬陷入沉思的眼珠子紧跟着动了下,这让她终于多了几分稀薄的活人气。
“阿寂,我同大伯母还有些话要说,你先回去温书吧,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众人也不知她怎么做到的,明明都没见她怎么张口,嗓音应是不大的,可这声儿还是传到了外面,落进了每个人的耳里,清亮又温柔。
语调与她的表情极不相符,这让屋内的人越发的冷汗涔涔。
“娘子?”沈寂不由自主应了她的话。
白驰:“什么事?”
隔着一道门,沈寂的手垂了下来,他方才害怕大伯母为难她,险些直接冲了进去。如今听她应答自如,屋内也无任何异动,心下稍安。
白驰的脚碾了碾秦氏的脸,秦氏倒也是聪明人,颤着声儿道:“沈寂,我同你新妇说些私房话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且安心回去,我又不会吃了她。”说到后一句,她落下泪来,她吃不了白驰,但白驰会吃了她。
白驰满意,松开了脚。
沈寂自小夹缝里求生,最会听音辨人情绪,听大伯母这口气确实没有为难白驰的意思。甚至还有些恹恹的,有气无力的感觉。
没力气纠缠就好。
秦氏此人素来阴晴不定,若是她此刻心情尚可千万不能叫她不痛快,否则定是一顿没完没了的责骂。
“那侄儿先行告退了。”他原地站了片刻,还是拧着眉心离开了。
刚出桂园的门,三婶迎面走来。沈寂停下步子,想同三婶说话,三婶却跟没看见他一般,冷哼一声,扭过身子一步跨进了秦氏的院门。
沈寂愣愣的站在院门口,还是放心不下,略一思索,径自朝前院走去。
沈三夫人可不似沈寂,她就不客气多了,老远就听到她的笑声,拍了两下门,无人回应,直接推门进屋。
房门打开,眼前的情形还没叫她看清,就被人捂住嘴揪住头发,按在了地上。接下来就是一顿胡乱的拳打脚踢,直到三夫人连哭喊讨饶的力气都没了。
上首淡淡一声,“罢了。”
那些个豁嘴缺牙的婆子才堪堪松开手,又一脸讨好的看向那高高在上之人。
欺软怕硬,趋利避害,大概是大多数人潜藏在骨子里的劣根性了。
经历了许多世的轮回,白驰已掌握了一套如何以最快速度收服沈家人的办法。如果说行之有效,所有的心机筹谋、好言相劝,都不如拳头来的快捷干脆。
她也无需考虑长远,因为她只有最多十一月的时间而已。什么以真心换真心对她来说都是无用。她要的,不过是这段无聊的岁月过的舒坦而已。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每过去一会,就多一个人进门,或是沈家人或是丫鬟小厮。
轮回次数多了的好处就是,她早已摸清了沈家大宅每个人的脾性好坏,有的人只需吓唬几句便服服帖帖,有的人需要暴打几次才肯老实,还有那墙头草的,这边跟你告饶,回头得了机会就要跑出去报官,那只需一条麻绳捆上,丢在柴房,每日馊饭凉水喂着,不叫他死了,等过些时日,自然也就驯服了。
当然了,府内的下人,还是要以利诱之。
八月的桂花香铺满了整座小院,白驰仍是坐在那张太师椅上,她抬着眉眼,看向西沉的夕阳,事不关己似的。明明日光落在她身上应是暖融融的,可她从上到下无不给人冷冰冰的感觉,像是透着寒气的冰雕。
院内老老小小跪了一地,下人们倒站起来不少,有的手持棍棒护卫在白驰身侧。
有些人,天生就是小人,可他们极有眼色,跟谁有好处,他们就跟谁。他们不管什么忠义好坏,只要私利。这样的人是卑鄙无耻的,不可交付后背,不可长久交往,可这样的人又很好用,只将他们当成咬人的狗,手里的棍棒,指哪儿打哪儿,还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譬如早上叫嚣的厉害的杨婆子等人,分明是秦氏的人,现而今却以白驰的心腹手下自居了。
白驰的手段叫她们惊惧,也给了他们无限底气。内宅的沈家妇人、那些个还算忠肝义胆的忠仆都叫他们治服了。
至于外头的老爷们,几下棍棒下去,也都没了脊梁骨,抱住妇人呜呜的哭了。
院子里敞着十几口箱子,满满的金银铜钱,布匹珠宝,都是从沈府的库房里抬出来的。
“主人,主人。”杨婆子轻声唤她,叫了好几声。
白驰像是思绪陷在迷雾里,终于被叫回了魂,她垂下眼,有片刻的迷茫。
而后她站起身,说:“我是沈家明媒正娶娶进家门的媳妇,那么从今后这个家就由我来掌家了。我对你们没旁的要求,就一个,听话懂事,别惹我不高兴。”她慢慢的走过去。无一人敢吭声。
这些人有的被打服了垂着头不敢吭气,有的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破布。谁人驯服,谁人倔强,白驰心里清清楚楚,无需严刑拷打,抓住一个,或吓或绑,指一个合适的去处,因此小小的沈宅落在她手里,只一日功夫就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她行过人群,裙摆落在妇人们中间,有人瑟瑟发抖,脸色煞白,有人膝行避让,小声哭泣。
她蹲下身,“四姨娘,你在怕我?”
那被唤做四姨娘的女子猛得就要往地上磕头求饶。白驰轻飘飘的一抬手,挡住她的额头。
白驰的手顺势划过她的脖颈,像是轻薄的登徒子,惊出四姨娘一身冷汗。
她的手轻点四姨娘盖在衣领内的淤青,最终落在她袖子内的手臂上。
不知何时,她的袖子被掀开,露出陈年的旧伤,斑驳的痕迹,叫人不忍直视。
“这些年,过的很苦吧?”她的语调依旧轻柔缓慢,像是挚友亲人,直叩人心,四姨娘的眼泪忽地就落了下来。
被捆缚住的几人中,有人不安的动了动,一双血红的眸子死死盯住她。
白驰笑了笑:“既是过的如此不堪,我给你一条活路可好?”她站起身,四姨娘不由自主随她一同起身。
白驰轻车熟路将她带到那名眼眸血红的男子身边。这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长的高壮结实,面皮有些黑,看面相就是个忠义可靠之人。
“我这个人吧,最见不得女人受苦。沈家既由我做主,那我就放了你,叫你和你的情郎远走高飞可好?”
那名男子同四姨娘双双变了脸色。
白驰抽了护院手里的刀,也不见她怎么动作,男子捆在身上的绳索碎了一地。
男子拨掉嘴里的团布,大怒,“你休要胡言!我同……同四姨娘清清白白!”
四姨娘仰面看她,却一时没了声。
白驰长的高挑,长眉英目,她低下头来,冲她笑了笑,“我只问你一句,这牢笼般的沈家,你是想留还是走?机会只有一次。”
四姨娘咬住唇,几乎咬出血来,“我的孩子……”
白驰:“可以带走。”
四姨娘晦暗的眼忽然光彩大盛,她几乎是跪爬着扑到白驰腿前,郑重的磕了一个响头。扭过身就拉住了男人,“庄田,带我走!”
男人只犹豫了片刻,一狠心,也朝白驰做了个揖,随同四姨娘一起从人堆里抱出一个小小的刚满一岁的女娃儿。
女娃不是男人的骨肉,但四姨娘却是他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要不是沈家三爷强取豪夺,他二人早就结做夫妻,儿女成群了。
这么多年,他二人一个内宅妇人,一个外门管家,偶儿碰面,也都装作不识,从未有过不合礼数的举动。
所有人都吃惊的看向他们,面上神色各异,有震惊难以置信,有憎恶怨恨,也有羡慕,还有激动和鼓励。
四姨娘谁也没看,同庄田互相搀扶着,抱着孩儿正要离去。
“等等。”
二人猛得一抖,好不容易挺直的脊梁几乎立刻就垮了下来。庄田往四姨娘身前一站,大概是觉得已到了这步田地,二人就算留下也是死路一条,他好歹是个男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女人前头。
白驰却已到了箱笼前,用脚踢了踢。
“你俩就这么一穷二白的走?如今外头兵荒马乱,并不太平。你二人空有力气,却无财帛傍身,是想流落异乡白手起家?都是几十岁的人了,怎还如此天真?”
她撵起一块金元宝,漫不经心的把玩,“就算是你俩能吃糠咽菜,十一娘呢?我听说她自打出生就身子骨不好,四姨娘的月钱都给十一娘买汤药了。”
“你……”庄田一时摸不清她的想法,迟疑不定。
“有道是好人做到底,”她极是疲惫的叹口气,丢开金元宝,又踢了箱子一下,“自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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