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沙发上昏睡的人缩成一团,双眼紧闭,细长乌黑的睫毛卷曲成圆滑的弧度,在眼睑处落下阴影,额头上顶着一条洁白的湿毛巾,没一会儿就被烘得滚烫。
沈最将毛巾重新用冷水冲了半分钟,绞干后再折成方方正正的形状冷敷在29号的前额。
染血的白衬衫浸泡在加了洗衣液的脸盆中,沈最从备用医药箱中找到碘伏,用棉签蘸了蘸,抹在29号的手臂上。许是他并未收力,本在昏迷中的29号疼得睁眼一躲,令沈最反倒不知所措起来。
“……不消毒是吧?不消毒就会感染,伤口就会溃烂流脓发炎留疤,到时候连烧个十天半个月,看你能叫谁来替你收尸。”沈最将碘伏和棉签往茶几上一放,迈步去向洗手间,“自己擦吧。”
29号喉咙刺痛得发不出声音来,边捂住头上的毛巾边拿起棉签,忍着强烈的抽痛感往伤口上抹。
上身的伤口不算多,主要集中在后背,29号够了够,发现后背上的伤口有几处是难以企及的距离,于是转而将注意力转向两腿。
他脱下沾血的牛仔裤,正愁找不到放置的地方,就见到沈最端着脸盆从洗手间出来,与他对视的那一刻,沈最的眼睛当即不自在地从那两条又细又长、斯斯文文的长腿飘忽到别处。
“放这儿,到时候一起洗。”沈最拽过那条牛仔裤放进脸盆,脚步飞快地走进洗手间,然后甩上门,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29号徒然地张了张嘴,再次遇到闭门羹后,他似乎有点习惯这种被人拒之千里的感觉了。
五分钟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沈最从洗手间里低头出来,径直朝着卧室走去。
再次出现时,沈最将一件干净的纯白打底衫和一条棉质长裤垂挂在沙发上。
“沈最,后背的伤口……你能不能帮帮我?”29号吞吞吐吐地说道。
本以为没有会和先前一般没有回应、沉石入海,没想到沈最在他身旁坐下:“转过去。”
29号听话地转身,微微凸起的脊椎下,每隔几厘米就会出现一道伤疤,有的经年累月,有的新近刚添,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地如同门前那棵桂花树树干上受风雨侵蚀而形成的树痕,每一道都是刻在生命中难以磨灭的印记。
“……好了吗?”29号扭过头,沈最的手刚好从最后一道伤疤上抬起。
沈最将医药箱中的纱布用剪刀剪成几块,然后贴在伤口处用粘胶固定。29号目光浮动,穿上打底衫和长裤。
一阵胃肠咕噜声在寂静的午夜客厅中钻出声来,29号有些尴尬地看向沈最:“我……我好像有点饿了。”
沈最将药品统一收拾进备用箱:“好了,你可以走了。”
29号将接近体温的毛巾握在手中,犹豫了一会儿后,从沙发上起身:“没关系,我会等到你真正接受我的那一天。今天谢谢你,沈最。”
高烧不退的29号头重脚轻,白瘦脖子支撑着早已混沌不堪的脑袋,冰凉的两手毫无生气地垂在腿侧,整个人像是被揉捏搓拿过的纸团,皱巴巴得不成样子,只有那双因病痛湿润的眼睛,流转时仍余浮光。
沈最望着他没吱声,而后又像是妥协了一般抓着他的手腕走到厨房,冰箱里仍然是那两大块白年糕。沈最示意他坐在小木桌旁,自己将塑料袋中的年糕用菜刀切成薄片,再往锅中沸水中一下,蛋清在沸水中四散,汤面变得稠白嫩黄。
待差不多后,沈最从橱柜里翻出两个干净的碗,往碗中盛年糕。
29号用筷子夹起年糕嚼了嚼,不酸不甜不辣不咸,于是又夹起那只被蛋白包裹着的金黄圆球,虽然也无味但是总有股食物的馨香。
也许是因为自己高烧,体内消化酶部分失活,所以才会出现食之无味的现象。
对面的沈最很快就吃完了整碗年糕,见29号细嚼慢咽的模样,说道:“赶紧吃,等病好了就从这里出去。”
“今天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的那瓶药,是安眠药吧?”29号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
“你管我,以为自己是谁?”沈最将碗筷放入洗碗池,“就你口中那什么破质检员?”
“……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29号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介绍道,“猎鹰工厂,又称为猎鹰基地,是由当代生物医学和脑科学领域的青年先驱建立的一级选拔训练基地,整个运转系统中包含质检系统和实验室制造系统,监管不乏鹰眼系统,以选拔新时代综合型发展人才为目标……”
“行了行了,我这下的年糕里也没放毒,怎么吃了之后变得更加不正常了。”沈最将29号从椅子上拎起来,“去睡觉,睡醒就给我滚出去,从哪来就滚哪去。”
29号被领着到房间,卧室的床不大,宽度也就勉强容得下两人,他试探性地望向沈最。
“看什么看,你睡地铺。”
29号再往里走几步,才发现刚才视野中被床挡住的一层薄薄的地铺:“可不可以不关灯?”
“真麻烦。”
毯子的布料有些粗糙,但侧身嗅闻又有几丝橘柚洗衣液的气味,意志力难扛的29号很快就进入梦乡。
沈最听着床下传来有规律的清浅呼吸声,没来由的一阵心安,多年的失眠早就麻痹了他在漫漫长夜中的所有情绪,消融了最先饱含的反抗与叛逆,漂泊枯寂的心头唯有孤独相伴。
然而现在,像是有一把轻巧的小榔头咚咚地敲碎了寒冰一角,试图凿碎他早已昏暗到极处的人生。
虽然那把小榔头一下子从地上坐了起来。
“……你干嘛?”沈最见29号站着冷眼俯视他,背后升起莫名寒意,全身的毛孔都抖擞竖立起来。
29号未回答,三两下爬上了床榻,不分客我地扯过毛毯,将自己缠作一圈,水灵灵地又倒头睡去。
“……”沈最对出其不意的霸道无所适从,轻拍几下29号的肩,“你……”
你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
他最终还是没说出这句话,并非他对这种强盗般的行为有了丝毫的包容,而是他意识到29号可能已经进入非快速眼动睡眠时期,对于部分拥有特定基因或曾经有过某些恐怖经历的高压力人群来说,常常会伴随夜惊、梦游等无意识行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大脑支配身体的一种保护机制。
沈最在29号身侧躺下,他睡得很香,这件打底衫对他来说有些大,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像是盖了层古时候风靡江南一时的丝绸薄纱。
两个人的床铺拥挤,29号的鼻尖离他的鼻尖只有分毫,沈最目不转睛地盯着,似乎想用炙热的目光将29号熔出一个洞来。
猎鹰工厂……猎鹰基地……
不会是某个国际暗网上的恐怖组织吧?
不过按这小子体弱一根筋的样子看来,估计也很难在恐怖组织中活多久。
大概是个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脑子还没好全但身手还行的清秀弱□□。
瞌睡虫似乎能像冠状病毒一样大规模无差别传染,沈最挣扎了几分钟就很快放弃抵抗。
晨光熹微,枝杈上飞来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妄图扰人清梦,却在奇诡的狂风席卷后飞速地躲进屋檐避难所,老实地闭上了嘴。
“唔……”29号翻了个身,肘腕从沈最怀里抽出,在看清楚自己所在后瞬间瞪大了双眼。
沈最半眯着眼睛,贪恋难得平静安详的睡眠:“……还早……”
“我……我怎么会在床上?”29号掀开毯子直起身。
“……当然是你昨晚自己梦游上来的,难不成还得是我把你扛上来的?”沈最揉了揉惺忪睡眼,靠在床头,对29号上下打量了一番。
“看起来病好了,可以滚了。”沈最将窗帘猛地一拉,窗外的景色却与平常清晨大相径庭。
未知的猩红小液滴漂浮在每一寸空气中,构成了眼前这幅用鲜红颜料水墨晕染的抽象派光影图景。红雾将两人所在的整座居民楼包裹的密不透风,像是发布的人为警告与恐怖威胁。
大早上刚起床就见到这副景象,很难让人相信这不是主观臆造出来的梦境。
沈最回到床上,打算再睡几分钟,等醒来后,世界一定会恢复原样。
几个黑色凌厉的身影从厚实的红云中俯冲下来,围绕着阳台好整以暇又不慌不忙地盘旋,几声野性而激昂的鸣叫从前喙不容置疑地发出,像是在对新晋被检者的反应冷嘲热讽。
“唳——唳——”
“……”沈最抗拒地将毯子捂住耳朵,但没什么大用,于是干脆横眉冷对正用嘴喙敲击阳台玻璃的几只猎鹰。
“……这几只猎鹰是猎鹰工厂监管系统的代表,也是宣布质检开始和结束的使者。”29号整理了一下衣衫,站在阳台门窗的红色背景前,“你的质检环节现在正式开始。”
丁达尔效应会聚的光束投射在他身上,为他周身镀了一层纯金耀眼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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